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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滔天(一)


关于白莲教,秦时大抵也知道一二。

  前世那条世界线中,白莲教自唐、宋就开始在民间流传开来,脱胎于佛教的净土宗,本是和佛教一样宣扬修行持戒、劝人向善的宗教。

  发展到元朝,白莲教管理不严,戒律松懈,教内派系争斗严重,教义也发生了很大变化。

  这时,其中一部分便趁机分化出来,宣扬“弥勒下生”,教众常有寻衅闹事之举,至元末时期,国家矛盾严重,社会撕裂加剧,许多白莲教分支便间接或直接反抗元统治,白莲教义也传播开来。

  到了明朝,白莲教的“起义”性质愈发明显,著名的“唐赛儿起义”便是在明永乐年间席卷开来。

  虽然这个世界的大明朝与前世的“朱明”完全不同,但有趣的是,作为一个造反专业户,白莲教这个组织,却毫无例外地在各自的世界线上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秦时不得不感叹一句,人民群众真的才是历史的创造者。

  这个世界的白莲教也大抵如此,不是在造反,就是在造反的路上……

  那日,衙门里的衙役虽然发现了白莲教传教的踪迹,但这些啥也不懂的庄户人家只是一些最底层的普通信徒,连教众其实都算不上,所以,吴中承背后是否真的是白莲教的身影,还是个未知数。

  但对于这个猜测,秦时和张涛都觉得有很高的采信度。

  一是因为吴中承本人近几年出外行商,踪迹琢磨不定,若是在此期间与白莲教暗通款曲非常便利。

  第二,据张涛搜集到的,关于吴中承当初发家始末的消息,其中有一条非常奇怪。

        十九年前,原本在安县只拥有一家小布庄吴中承,曾一次性从安县之外购进大批量的生丝,制成布匹之后以量大价优的优势一举压倒安县其他布庄,从此正式在安县站稳脚跟。

  可那时候吴中承还是个名不见经转的小毛商,哪里有那么大的财力和物力购进生丝,以及支撑生丝织成布料期间产生的费用?

  最关键的是,张涛告诉秦时,二十年前,他还是京城一名将军身边的亲兵,彼时的白莲教比现在更加活跃,多次趁着天灾之时煽动民变。

        于是龙椅上那位一怒之下就派这位将军围剿白莲教,张涛作为亲兵自然是常随在身侧,月余时间,大明境内最大的一股白莲教势力被扑杀,歼灭近五千教众。

        但是几名匪首和一些骨干凭着不俗的武功的突围而出,其中一批主力便是往南边窜逃,而吴中承在安县崛起便是在这件事之后的一年……

  而如今,近二十年休养生息的时间,如果那股白莲教真的和吴中承有瓜葛的话,估计已经在南边彻底站稳了脚跟。

  如果他们还是当年那个不惧朝廷,有职业道德并且不忘初心的造反组织,那么接下来,他们的目标基本可以确定,就是秦时和吴中承脚下这个早就被朝廷忘却,但实则是大明屏障的边陲小县了。

  历尽千帆,归来仍是少年什么的最讨厌了……

  老老实实地和黑风寨学习当个良民不好吗?

  俗话说,距离产生美,如果白莲教不来招惹秦时,让“白莲教”这个名词永远存在于秦时关于历史的思考当中的话,即便秦时如今活在历史之中,但二者仍然是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有了这个距离感,虽然秦时不会产生俗话里说的亲近喜欢之类的情绪,但至少不会厌恶和反感。

  而那些和秦时丝毫不相关的一个个名字,彼此串联起来之后产生的,或许在远方,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很浩大,很壮阔的一个事件。

  而那时的秦时,可能会坐在寨子里那颗巨大的槐树下,手里端着热气霭霭的茶盏,茶面上漂浮着几片纤薄的茶叶,阳光倾泻下来,微风吹过,地面上树影微颤,秦时慢条斯理地吹开茶叶,轻啜口茶,然后眯着眼睛感叹一声:“阶级的局限性啊……”

  多么美好多么隽永的场面……

  很可惜,这个意境十足的场面很大概率不会有了。

        因为如果吴中承背后的大佬真的是白莲教的话,秦时很可能会和他们打起来,你死我活的那种,就算秦时会坐在槐树下感叹,也多半会是“狗日的白莲教”之类有辱斯文的话……

  吴家很强大,有了白莲教的吴家更强大,事情有些超出秦时的预料了。

        秦时有点憋屈,他就是想安安分分地卖点茶叶,挣点养家糊口的银子,怎么搞得现在连白莲教都要自己的命了?

  那些人毫无道理的想要强抢自己茶叶方子,就因为自己不想屈服,所以他们还想要用自己的性命来筑高他们屁股底下的权威座椅。  

        可笑的是,他们本身根本就不在乎对错,管他那么多,能得到需要的就行了。        

        雨小了不少,雷也屏气敛声,但高处的青黑色云层越堆越厚,彷如漂浮在天空中的不断被涂抹墨汁的巨大雕塑,只有从中伸出的,如同锁链一般贯连天地的雨线,显示这个庞然大物还在微微喘息。

  秦时从县衙大门跨步而出,抬头看了高处,有些恍惚。

  他确信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几个月了,但他在这段时间里所遭遇和遭受的,同自己前世身处的那所孤儿院内,以及从孤儿院里逃出来之后,目之所及更大范围的钢铁高墙内所遭遇和遭受的,放眼望去几乎一般无二。

  他们同样的狠毒,同样的狡猾,同样的欺软怕硬,同样的,生命力顽强。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云层还在疯狂翻涌,定定地看了半晌,秦时撇了撇嘴,打开了油纸伞。

        伞把上着手处包裹着几层厚厚的布,叶思楠晚上的时候替他包上去的,说是这样一来,握着的时候暖和一些,大拇指微微摩挲着,布似乎不是特别丝滑的材料,但指肚与之摩擦产生的粗糙质感秦时很喜欢。

  雨仍旧在下,秦时伞举过头顶,走下台阶,鞋底踏开点点水花,朝黑风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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