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章 逃兵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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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9512子世界
建安十一年（206年），初春。
兖州，鄄城县大牢。
一间逼仄脏污的囚牢内，一个少年趴在地上。
脸上和着血水的灰泥已经结成了乌黑硬块，裂成了一块块的，像是旱季里干涸的泥土。
初春的天气依旧寒冷，可少年只穿了一件破破烂烂的单衣，撕破了许多口子，下面青紫可怖的瘀伤依稀可见。
一只胖乎乎的老鼠慢悠悠地爬上他的身子，抬起头嗅了嗅，然后朝着几只破碗爬过去。
一只碗里面，是凉透了的粟米羹。说是羹，也其实和水差不多，且早就被冻了一层薄冰。另一只碗里，放着一只烧的黑黢黢的鹅腿，表面焦糊，内里却是生的，可见烤鹅的人是有多敷衍。
邻监也关着些囚徒，他们看着地上的肉和粥，却没有半分羡慕神色。不少人眼中，都露出同情神色。
一个囚徒对身旁的人说道：“宋歆这小子真是惨，今天这鹅腿吃了，还能有命在么。”
“宋丑这家伙心也是够黑的，对自己的侄儿，也这般心狠手辣啊...”
他身旁一个囚徒连忙捂住说话人的嘴巴，“嘘...莫说那个人名字，你还没挨够打吗？”
那人话被打断，也意识到自己多嘴会招祸患，但还是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小人得志，从前那泼货还不起赌债的时候，还被老子当街揍过...”
“好啦，今非昔比呀，人家得了军功，战场上杀了好几个乌丸崽子呐。现在又得到卫家的扶持。爵位、官职都有了，和你我大不相同咯。”
另一个囚徒接口道：“是啊，人家做了官，你我还是在这里蹲大牢。不过，我听说啊，为了霸占兄弟的财产妻女，还把宋歆这小子害成这样...”
“听说了吗？这个小子阿父，其实是被宋丑给杀了...”
“我说呢，宋丑平日里一见到比他凶狠的，就吓得像个小鸡崽子。说他能有胆杀乌丸，老子才不信，原来真是杀人抢功...？老子可是见识过乌丸崽子的凶狠。”
“杀人冒功，回来诬陷人家临阵脱逃，趁机占了人家妻女。结果这小子受了连坐...”囚徒们你一句我一句的，似乎更加确定了。
正说着，一名靠着墙、听着谈话的囚徒忽然提醒道：“小声些，这事都是传言，要是传到宋丑耳朵里，你还有命吗？看，那个小子醒了。”说完他又对着宋歆所在牢房努努嘴。
一阵寒风从墙上小窗挤进来，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紧了紧身上破衣，往牢房中唯一的小炭火盆挤了挤。
少年身子微微一颤。
正在享用碗中鹅腿的老鼠吓得撒腿就跑，慌不择路的钻进了邻监。这下囚徒们瞬间兴奋了，他们一把扑住老鼠，捏着鼠尾巴提起来。
看着挣扎的老鼠美滋滋地说：“嘿嘿，小畜生还挺肥。那碗里的肉你也敢吃，爷爷我先送你上路吧。”
宋歆迷迷糊糊睁眼，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钻进他的鼻子。这牢里的味道种类繁杂，恐怕不比法典上那千奇百怪的罪名种类少。走廊里充满着霉味，汗臭，粪便，血腥味等种种味道。猝不及防间，他几乎被这股怪味扑面打翻。
但是钻心的头痛更让他难以忍受，似乎有两股力量在撕扯他的脑袋。
“这是怎么回事？我在哪里啊？难道我还没摔死？”
宋歆看到周围的景物，一阵发懵，眼前这一切都陌生极了。
他看着牢房漆黑肮脏的墙壁，加上这环境里难以忍受的臭味，突然觉得一阵恶心，忍不住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紧接着，一阵难忍的疼痛和饥饿袭来，仿佛自己有几千年没吃过东西了。
突然，他看见面前几只破碗里，竟然有着结了薄冰的粟米粥，还有...一只鹅腿！
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里竟然还有鹅腿，他都以为是神仙看他可怜，送了他鹅腿吃。
像是沙漠里快渴死的人看见了水，宋歆拼命想要站起，却感觉双腿一阵疼痛。低头一看，看见了自己露在外面的一截白森森的腿骨。
但是饥渴还是让他不顾断骨的疼痛，绝望地挣扎爬过去。
邻监囚徒们看着他的双腿软绵绵的拖在身后，显然是给打的重伤，众人嗤笑的同时，也都不免流露些同情之色。
尽管是凉透了的食物，还透着一股霉味，宋歆却不顾上了。将碗里的冰凿了，狼吞虎咽将鹅腿和粥吃了个干净。这粟米十分粗糙，感觉嗓子都要给划破了。
他的记忆里，吃的都是十分精细的大米白面，哪吃过这种粗糙食物。
抓着老鼠的囚徒这时才说话了，“小子，吃饱了么？”
宋歆一听这声音，身子猛然一颤，惊恐地扭过头。
“你...”宋歆本想问他们是谁，他听不懂对方的语言...
“他们是谁，说的什么？”
突然间一阵头痛，持续的头痛中，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记忆涌入了脑子里。
这时邻监那个奇怪的口音继续说道：“放心吧，你都是吃了鹅腿的人了，我们不会找你麻烦了。”
宋歆这次依稀听懂了鹅腿两个字，仿佛自己的脑中多出了一些什么。他明白他们说的是汉语。
不过，并不是现代人说的汉语，而是已经消失在历史中的中古音！
“哈哈，这小子真愣，难道是头被打坏了。”
邻监关着的囚徒们看到宋歆懵懵的样子，都笑起来，“真不懂还是傻？给你鹅腿，就是要送你上路了。住过你那间囚室里的人，都吃过鹅腿，吃完后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的。”
因为方才涌入脑中的记忆，宋歆这时已经能够明白对方的意思，瞬间感觉从头凉到脚。
加上这里难闻的味道刺激，胃里一股酸意涌上来，哇的一声就吐了。
他还是很难相信自己是穿越，可小说里都是穿越成高手大神，自己这个穿越的体验，可实在不怎么样，不过穿越这种事，可没有什么七天无理由退货一说。
不但穿越到了这个瘦小的孩子身上，腿上还有重伤，想逃都不可能。这么重的伤，就算好了，也可能落个残疾。所谓重生就能逆袭，不过是资本编织的幻梦罢了...
脑中突然多出的记忆里告诉他，这个身体的主人，也叫宋歆。他的父亲因为阵前失踪，被人诬告投敌，自己一家都受了连坐。犯人们提到的宋丑，是这孩子的叔父。
“我...宋丑叔父说...会救我...”宋歆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说出了这个名子，只感觉脑中两种记忆在打架，两种意识在争夺身体的控制权。他记得叔父宋丑说会救自己出去。
“你还信宋丑的话啊？你能吃这鹅腿，恐怕就是他安排的。你阿娘和阿姊现在也被他搞到手啦。”
突然邻监一个囚徒说漏了嘴，话刚出口，他的胳膊就被旁边的囚徒撞了一下。这人也觉得自己说多了，尴尬笑了笑。
宋歆听到这话，原本属于这个孩子身体的意识，突然安静了。同时宋歆也感觉到一种悲凉感，那个孩子的灵魂听到这句话的感受，就和当初跳楼的自己一模一样...
紧接着，他脑中传来一阵松弛，就像是困倦、紧张了很久的人突然睡去，原本这个身体的意识，放弃了挣扎。
此时，宋歆感觉到，他最后得到了这身体。
看见宋歆如同痴呆一样，一个囚徒伸手过来道：“吃了鹅腿，十二个时辰内就要砍了，反正你那里的稻草用不上了，就拿过来给我们暖暖身吧。”
宋歆现在知道这些囚徒一直在欺负他，不过现在自己可不怕这些人。
他退到墙边，将稻草裹好，咬着牙道：“等我死了，你们自己来拿吧！”这也算是为了这个和自己同名的孩子出口气。
囚徒们先是对他奇怪的口音惊讶了一番，但随后嗤笑起来，“哈哈！现在这么硬气，还有什么用。反正你要上路了，本大爷就不和你计较了！”
“对啊，真是不识好歹。你要是冻死，或许还可以免了那脖子上的一刀呢。”另一名囚徒讥讽道。
靠着冰冷的墙壁，宋歆看着邻监的囚徒们兴高采烈地将老鼠剥了，扔进小炭火盆里烤。他眼中透出一阵绝望，此时的自己，也像一只任人宰割的老鼠。
扭头呆呆看着墙壁的小窗口，月光从那里挤进来，照在宋歆面颊上，仿佛是在轻柔抚慰着他。
“这月亮真好看...”
看着看着，月亮里忽然出现一张脸，“宋丑！翟倩倩！”几乎在同时，两个宋歆的记忆里，出现了两个恐怖的面孔。
他们的脸冲着自己狞笑起来，嘴里竟然都是尖利的獠牙，将宋歆一口咬住，撕成了两半！
宋歆吓得惊叫一声，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被这噩梦惊醒，浑身都是汗水。
但是他却没有听见邻监囚徒的嘲笑，监狱里，仿佛陷入了一片从未体验过的死寂。
他甚至能够听见自己体内轻微的声响，血管里血液流动的声音，也变得清晰可闻。甚至每一次咽吐沫，都会发出奇怪的声音。
“有人吗？”宋歆提高嗓门喊了一声。
可是这声音竟然震得他耳朵生疼。
“......”
他扭头看向旁边的监房，那里的人都还在，不过，囚徒们像是被凝固的泥胎，神态各异，却都是一动不动的。
这个世界，一瞬间，停止了运转。
一股恐惧袭来...宋歆吓得蜷缩到牢房一个角落里，用干草盖住自己，仿佛这能让他不那么害怕。
身体不停地颤抖，却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寒冷所致。
而且这极致的寂静中，竟然还有一种令他心悸的压迫感，宋歆甚至生出一种想要自我了断的想法来。
突然间，宋歆身后的墙面之上，伸出一只手来，宋歆猝不及防，被这手一下薅住后衣领，瞬间被拖入身后的墙壁内。
角落里就剩下一堆干草，还有两只孤零零的破碗。
宋歆感觉像是坠进了漆黑深渊，吓得失声大叫。这是他最害怕的，因为年幼时顽皮掉进了一座深坑，那种坠落的感觉和黑暗让他至今都心有余悸。
这令人难受的下坠感持续的同时，他的耳边突然出现一个奇怪的声音。
“带着玉钤，你死不了”。
宋歆猛然睁开眼，五官还因为刚才的恐惧和下坠感而颤抖扭曲着。环视周围，一切照旧。此时是深夜，囚徒们的鼾声此起彼伏，平日里吵闹烦人的鼾声，现在听起来竟然有些亲切。
“原来是梦中梦...”宋歆长舒一口气，他感到身体僵硬，便伸了个懒腰，忽然他感觉腰上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向后一摸，瞬间脸色大变。
他的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块小指长的玉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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