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六章
临县草长莺飞的三月,有大半时间都在下雨。
早上林归袅在闹钟声里模模糊糊醒来,意识混沌的那几秒,她的思绪总会飘到遥远的十年后。这样的雨天,那时候的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早起出门的。
但是几秒过去,她的眼前又会闪现林倦等在小区门外的样子。
他安静地站在路边,伞撑得很直,伞面偶尔倾斜,是因为看着她家楼层所在的方向。
于是她毫不留恋地离开被窝,掀被下床,冲去洗手间洗漱。
林归袅永远不知道林倦是几点过来的,每次走到楼下,他都早就等在小区外边。她撑开伞朝他跑过去,还没靠近,唇角就已经先扬了起来。
“林倦!”
她故意拿伞轻撞林倦的伞沿,抖落不少雨滴。在这个年纪待的越久,她总会觉得自己就是这个年纪,然后不知不觉变回曾经的样子。
林倦半点不恼,从外套里边拿出一杯热豆浆递给她。
自从被林归袅识破不吃早餐之后,他再没单独买过早餐,只是每天早上,总记得给她带一杯热豆浆。
早春寒气还是很重,这杯热豆浆刚好给她暖手,而且,她还爱喝。
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三月眨眼就过去了。
清明节之前,公告栏贴出了三月份的月考成绩。林倦和茅俊白依然占据文理科榜首,苟紫的排名紧挨着茅俊白,林归袅也越来越靠近林倦。
来看成绩的人,看过以后三三两两都散了。比起已经成为定局的成绩,他们更期待即将到来的清明假期。
就算只有短短几天,也足够他们从繁重的学习中喘一口气的了。
林归袅从自己的名次移开眼,仰头看林倦。
“林倦,清明节你回家的吧?”
“嗯。奶奶一个人,忙不过来。怎么?”
“没怎么,你跟奶奶说一声,辣椒酱很好吃,我很喜欢。”
“……是我做的。”
“这样啊。”万万没想到林倦会说这么一句,林归袅忍俊不禁,“那麻烦你,跟林倦说一声,辣椒酱特别好吃,我特别喜欢。”
“嗯。”
面前这个冷淡沉静,眼里却藏着温柔的林倦,真的跟林归袅记忆里遥远的那个林倦一点也不一样了。
他会表达自己的情绪,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偶尔还会开玩笑,慢慢变得像一个平凡温暖的人,也展现出十六岁少年该有的模样。
真好啊。林归袅想,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清明节前夜,林倦回到渔洲小镇。
推开院门,屋里客厅没有电视开着的声音,厨房亮着灯,他猜奶奶在忙活着准备第二天的祭品,放下行李就去厨房帮忙。
好些年没做过这些事情,他依然半点不生疏,忙到快凌晨,东西准备得差不多,林奶奶就开始赶他回房休息。
他的爷爷和太爷爷葬在很偏僻的山里,每年祭拜都要进山,光是开路就得费半天功夫,不能不早起。
林奶奶怕他睡得少,难受。
他回了房间,洗过澡之后就躺下。
上一次睡这张床还是新年的时候,他躺外边,林归袅睡里边。她不知道,她睡着以后他偷偷看了她很久。
林归袅睡着的时候,头发总是不规矩,他怕她醒来头发要翘得乱七八糟,一直轻轻地给她弄好,一次又一次,一点不觉得烦,直到凌晨四点多才眯了一会儿。
这一次,他依然躺在外边,连翻身都小心翼翼。
就好像,她还躺在里边,睡得正沉,不容轻扰。
第二天天没亮,林倦就起床准备。等林奶奶洗漱完到厨房的时候,他连早饭都做好了。
“我们小倦,可真是太招人疼了。”
林奶奶扶着门框,看着他的目光充满怜爱。多好的一个孩子啊,就算吃了那么多苦,心里还是一片赤诚敞亮。
林倦关了火,将白粥端到客厅,先给奶奶盛了一碗。他蒸了咸鱼,炒了小菜,还开了罐辣椒酱在桌上,闻起来香极了。
林奶奶舀了一勺辣椒酱到碗里,枯木似的手骨感明显。
昨夜灯光昏暗,林倦没瞧太仔细,现在一看,他莫名觉得奶奶瘦了一圈。
他停下筷子问:“最近饭菜不合胃口?”
林奶奶顿了顿,目光从容地回视他,“怎么这么问?”
“您看着瘦了。”
“最近老下雨,我腿脚疼,胃口也不大好,就没出门,随意炒两个小菜凑合。吃得少,自然瘦了。没事儿。”
林奶奶安抚地拍了拍林倦的手背。
吃过早饭,林倦便挑着大半祭品往山上去。
祭拜的地方偏,路况又不好,车开不上去,祭品只能靠人力送。往年林倦不在,祭品都是大伯父挑上去的。如今林倦回来了,大伯父乐得放下这担子。
下过雨,山路泥泞。他步步小心,还得留心奶奶,怕她摔着。
他是头一回用扁担挑东西,虽然肩平步稳,只是毕竟肉嫩,到地方的时候一放下扁担,肩膀火辣辣的疼。
但他一声没吭,面上也瞧不出半分痛楚。
帮着奶奶除完坟上草,已经将近中午,伯伯姑姑这才携家带口姗姗而来。
程子诚跟往年一样,没有出现。
“二哥也真是狠心,多少年的清明节了,也不回来看爸一眼。”
“要是夜里祭拜,他估计就回来了。青天白日的他出现在这儿,还不得被那群多嘴的女人戳着脊梁骨骂死?阿诚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可能受得了!”
“他自个儿做的事,难道不该自个儿担着吗?他越是躲,人家就骂得越凶。”
“有本事你跟他说去,我反正是劝不了。”
大伯父嫌恶地用野草蹭掉鞋底的烂泥,“当初老爷子怎么挑了这么个鬼地方,走过来远就算了,新买的皮鞋还弄脏了。啧。”
大伯母嗔怨般剜了他一眼。
“出门的时候就跟你说了,又不是不知道要走山路,偏要穿什么皮鞋?”
“女人家家的,你懂什么?男人不穿皮鞋穿什么?”
“你要穿不能穿双旧的?偏要糟践新鞋!”
“一年就见自家老子一回,穿双新鞋不是应当的?穿双旧的,他指不定以为我过得多寒酸呢!”
大伯母还要跟大伯父拌嘴,阴沉沉的天里忽然响了一个闷雷,把两人都吓得一哆嗦。
坟头插上了香烛,烛火的摇曳陡然变得阴森起来,像是暴怒的父亲随时会从棺木里爬出来,再拿藤条抽这不肖子一顿。
“站在爸的坟头,大哥你就少说两句吧。”林倦的小姑姑劝道。
大伯父故作镇定地抹去头上冷汗,瞟了好几眼顶头的天,嘴里嘀咕着:“这天,可真玄乎。”
祭拜的流程简易,献上祭品,上香,烧纸,放鞭炮,基本上就算完成了。
年纪稍小的表弟表妹眼馋地盯着那盘烤金猪,大伯母割了几块给他们尝尝,解解馋。
几家人都不打算在林奶奶家吃饭,那盘烤金猪自然一块也分不到林倦头上。好在这些人明晃晃的忽视,林倦早就习惯了。
他买了当天晚上回临县的车票,一回到林奶奶家就开始收拾行李。林奶奶热了饭菜,想留他吃晚饭。
“小倦,吃了晚饭再走吧?”
“不了。”
林倦头也没回。吃完晚饭再回去,他一定赶不上晚班,会被扣钱。他带回来的东西不多,三两下就收拾好了。
“您吃饭吧。不用送,我走了。”
“小倦呐。”
林奶奶扶着门框,挡住了他的去路。他在门边停下脚步,看着奶奶难得严肃的模样,耐心地等她说完。
“你爸的事,别的事,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不用太顾着奶奶。”
她依然担心着程子诚除夕说的话,怕他迟早会找上林倦,让林倦为难。
“奶奶已经是半个身子入土的人了,而我们小倦,人生才刚刚开始。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无论什么,奶奶都支持、相信我们小倦。”
屋里橘黄色的灯光将她沟壑纵横的脸照得很柔和,更温情的是她的目光,她没有因岁月流逝而变得浑浊的眼睛里,满满当当只映着他一个人。
林倦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他独独觉得林归袅不一样。她看着他的目光,和他奶奶如出一辙。
他垂下眼帘,将书包带子往肩上揽了揽。
“……知道了。奶奶。”
下过雨的夜空格外澄净,阴云像污垢一样被洗去。
林倦靠着椅背,脸面向窗外,在渔洲小镇到临县摇摇晃晃的车程里,难得睡了一个多小时。
补完一觉,他坐公交车回星乐ktv的时候格外清醒,甚至难得望向窗外,观察起这座城市的夜景。
或繁华或冷清的地方倒映在他眼底,没荡起一点涟漪。反而是从车窗吹进来的夜风一直吹到他心里,和鼓噪的心跳一起。
她在那里。毫无理由的判断。他想见她。
“林……”
林倦刚下车站定,就看见了她。说不清是源于何种怪异的感觉,他下意识将她的名字咽了下去。
林归袅确实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抱着个保温饭盒,失神地盯着车水马龙的柏油路上,那一大滩能照见夜空的积水。
三十秒,或者更久,也可能是他觉得那个时间流逝得格外缓慢。然后她打了个冷战,整个人惊醒,像是有所察觉一样,转头对上他的眼睛。
她似乎是想习惯性地对他笑。但是眼里瞬间湿漉漉。
有一段时间没出现过的遥远记忆,再次找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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