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三章
傍晚六点半，载着市二中篮球队的大巴驶进临县一中校门，在篮球场边停了下来。林归袅和苟紫早就坐在场边，听见声音，都看了过去。
先下车的是校篮球队的队员和教练，他们穿着统一的队服，背着个包，个个人高马大，林归袅一眼就认出了其中的江华。
后下车的是六个青春靓丽的女生，个个穿着短裙，唯一看起来保暖的就只有外套。
一群男生议论纷纷。
“不是吧？一个篮球友谊赛他们还自带啦啦队啊？”
“你不懂，这又不是他们主场，万一全是给我们学校加油的，岂不是很难看？”
“输人不输阵，知不知道？”
“说的跟自己能赢一样。”江华从那群男生身后走过，一双笑着的桃花眼里满是嘲讽。
他可早就知道，临县一中根本没有什么校篮球队，他们市二中的校篮球队天天训练，分分钟吊打这些乌合之众。
往人群瞥去一眼，他没能找到自己想找的人，忍不住眯了眯眼，又自嘲地笑笑。林倦现在是连见他一面都不敢了吗？
林归袅从来没有直接接触过江华，只远远见过他来找林倦，若不是后来那件事，她可能连他的脸都记不住。但她却知道他的性情，知道他对林倦来说，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六点四十五分，市二中的啦啦队做了开场热身表演，惹来一群男生的起哄，就连苟紫都看直了眼。但她身旁的茅俊白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只顾着弄自己的护膝。
“是不是男生啊……”她忍不住小声嘀咕。
想不到茅俊白耳尖得很，立马转过头来，用一种让她觉得心里发毛的眼神盯着她，就在她想移开视线的时候，他忽然伸手揉乱了她的头发。
“茅俊白！我头发跟你有仇是不是！”
七点整，两队男生对峙着，在篮球场上盯着裁判手里的球，然后哨声一响，茅俊白先抢到了球。
“茅俊白！”苟紫忍不住站了起来，又捂着脸坐了下去，没看见茅俊白笑着投过来的眼神。一遇到茅俊白打这种性质的比赛，她就会变得容易激动。
而茅俊白还是那个可怕的得分后卫，只要一上场，不管对手是谁，他都会寻找一切机会得分，只要有得分的机会，他就不会允许自己失误。
“靠。”对方一个球员揉了揉肩膀，死死盯住茅俊白，“那家伙是犀牛吗？”
撞不倒就算了，疼的还是他这个撞人的？
常年训练的市二中的确很有实力，第一节结束的时候，比分是十三比二十。临县一中十三，市二中二十。
茅俊白一回到休息场地，苟紫自觉地给他擦汗捏肩膀，还帮着调整心态，“虽然他们看起来很厉害，但是茅俊白你别紧张。”
“我不紧张啊。”茅俊白神色莫名地看她一眼，又喝了口水，“遇到让你输的对手其实是很好的人生体验……唔……”
作为校篮球队的主力，才打完第一节就认定自己会输，有他这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吗？
感觉到带队领导的眼神凌厉地瞟了过来，苟紫赶紧一把捂住茅俊白的嘴。她为什么会以为茅俊白需要调整心态？全世界都需要调整心态就他不需要好吗？
“唔……”茅俊白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
“闭嘴，没看见教导主任的眼神都快把你吃了吗？”苟紫松了松手，但没有完全移开。
“吃我干什么？”茅俊白无辜地眨了眨眼，声音从她的指缝间漏出，语气无比认真诚恳，“我也不好吃啊。”
苟紫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因为无法跟茅俊白沟通而被茅俊白气死。
从第二节开始，两队就打得十分胶着。临县一中那一队人也不是随便凑起来的，各个篮球打得都不错，平时也有一起打篮球，他们一直咬着市二中的比分。
八点半，比赛结束。
第四节最后一分钟以茅俊白的一个压哨球作为结尾。两队的比分最后定格在六十六比六十五，因为茅俊白那一个三分球，临县一中以一分之差险胜。
“茅俊白！”苟紫忍不住激动地站起来，笑得异常灿烂地盯着那个向她小跑过来的男生。
“我之前……话没说完……”茅俊白气喘吁吁地在她面前停下，笑着露出大白牙，“遇到让你输的对手是很好的人生体验，但我没想体验。”
“就你嘚瑟。”苟紫用手臂顶了顶他的胸口，然后用白毛巾盖住他的脑袋，茅俊白立马低下脑袋，苟紫又好气又好笑地给他擦汗。
相比临县一中这边热烈的气氛，市二中这边就安静得多。本以为能轻轻松松吊打对方，结果形势却被逆转了。
“茅俊白，有人找你。”队友拍了拍茅俊白的肩膀。
“谁？”茅俊白头都没回。
“一个中年大叔。”对方扳过他的肩膀，大概地给他指了个方向，“就那边，看见了吗？”
茅俊白的脑袋还顶着白毛巾，看起来有一点滑稽，看见不是他认识的人，明显不乐意过去。
“快去吧。”苟紫推了推他的手臂，“我等你回来。”
“你说的”
“嗯，快去！”
茅俊白又小跑着过去。
市二中的球员们收拾完东西就上车走了，没想到江华走得这么干脆，林归袅松了口气。
只是她这口气还是松得太早了。原本应该随队回去的江华，在接近高二教学楼的地方，下了车。
“林倦，有人找。”
林倦往门外看去，穿着篮球服的江华正双手环胸，倚在后门口看着他，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弯成了月牙，生怕林倦不认他，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叫了林倦，“阿眷。”
被酒瓶碎片划伤的痛感在林倦侧颈烧了起来，江华却笑得毫无芥蒂。
“那不是市二中的江华吗？”
“原来他跟林倦认识啊？”
“你要是跑了，我就……”林归袅当时盯着他的样子突然浮现，林倦抿了抿唇，还是站起身，向江华走去。
“找个地方叙旧？”江华的桃花眼环顾四周，“还是你比较喜欢在这儿？我都可以。”
林倦一句话都没有说，寡淡着一张脸，往楼上走去，一直带他到天台。
“你还是喜欢待在天台啊？以前咱们俩也老待在天台，你记得吗？”
江华从兜里摸出一盒烟，叼着一根点燃，深吸了一口，然后轻飘飘地吐出烟雾。
林倦站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神色冷冷清清的，没有开口的意思。
“今天没在篮球队看到你，说实话，还挺失望的。”江华弹了弹烟灰，又吸了一口烟，还是吐出去，“你是知道我要来才躲着我的吗？阿眷，你以前不这样。”
“你想多了。”林倦终于开口。
“阿眷，我是消气了才来找你的。我爸说得对，我不应该逼你说你不想说的，你想说自然会告诉我。不管怎样，我们还是朋友，不是吗？”
江华走到栏杆边，背对着栏杆看向林倦。
“江少爷。你回想一下，过去四年里，我有没有承认过，你是我的朋友？”
好像……确实没有。可是林倦从来不拒绝他的邀约，这难道不是默认吗？
江华不擅长思考这些问题，忍不住又有些暴躁。他踹了一脚天台的围栏，又深吸了口烟，直接咽进去，舌苔都有点发苦。
“你到底为什么这样，阿眷？”
“不为什么。”林倦不再与他对视，双手环胸，偏头看向天台外的夜色，“很晚了，回家吧，江少爷。别再来了，你做的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江华将烧到手的烟头扔在地上，狠狠碾着，火星子转瞬即逝。
“你再这样，我就把你锁在这一晚上你信不信？”
林倦当然信。有什么是江华做不出来的？但他确实不想再应付江华，也不想再看见江华了。即使要被关在天台，他也无动于衷。
江华彻底生气了，他往天台外走去，门砰地一声被他关上了。
林倦清楚地听见门外上锁的声音，还有江华气急的声音。
“你就在这待一晚上好了！我看谁会来救你！你也好好尝尝，被人抛下的滋味吧！”
那可真不巧。林倦想，被人抛下的滋味，他已经尝得很多了。
林倦听见江华气得跺着脚离去的声音，却只是走到他平时待的那个角落，靠着墙坐下来。
天色真暗，好像要下雨了。
饱受折磨的胃不合时宜地痛了起来，他抱住膝盖，呈一个蜷缩的姿态。他莫名地想起林归袅。她要是发现他跑了，大概会很生气。
林归袅帮着收拾好场地回到教室的时候，意外地没看见林倦。
“林倦去哪了？”
“跟市二中的江华出去了。”
“谁？”林归袅眼皮子直跳，有种不好的预感，“你……你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不知道啊。”
林归袅差不多问了整个班的人，才有人说：“好像……看见他们往楼上走了。”
楼上……天台！
像有一只手紧紧捏住了她的心脏，她忍着快要呼吸不过来的痛苦，一秒也不敢耽误地往楼上跑去。转弯的时候撞了一个人的肩膀，她只能头也不回地说对不起。
时光的碎片沿着好像永远也跑不到尽头的楼梯，越发清晰地展现在她面前。
她不记得那是什么时候的早上了。
刚到教学楼，就看见林倦被担架抬上救护车，她只能看着他被载走，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
后来她才听人说，林倦被人锁在天台待了一整晚，当夜还下了雨，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烧糊涂了，送到医院却高烧不退，险些烧成肺炎。
天台甚至有攀爬的痕迹，他似乎想顺着水管爬下去，只是因为体力不支，昏倒在天台边缘。
教学楼可是六层的啊，林归袅都不敢想，他怎么就敢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情况下还想要往下爬？他不怕死的吗？
好不容易跑到了天台门口，林归袅累得气喘吁吁，一看门把果然是被锁上了。
“林倦！林倦你在里面吗？林倦你回答我！林倦！林倦你在里面吗？林倦！”
林归袅用力捶着天台的门，喊得嗓子生疼。
“……林归袅？”
一道不确定的声音在门里响起，确实是林倦。
“林倦……”
林归袅终于松一口气，眼泪莫名掉下来，她连抬手擦的功夫都没有，一心记挂着里面的人。
“我……你等我，我去找人来开门，你别动好不好？”
隔了一会儿，她才听见他低低地回了一句：“……好。”
林归袅忍不住扯了扯那把锁，本来是冲着泄愤去的，结果锁一下子就开了。她愣住了，赶紧推开门。
天台很暗，林归袅在夜里的视力不太好，眼前都是黑乎乎朦朦胧胧的一团，她不知道林倦在哪，但是想起他从前最喜欢待在天台哪里。她一步步往那个角落走去，终于找到了林倦。
天台的风刮得人骨子里都冷，他就那样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偏头看着她的时候，眼睛黑漆漆的，像这无边夜色。
极其纯粹，却又极其复杂。
“林倦……”她向他走去，然后在他面前蹲下来，像他当年一样，口气轻柔得怕伤害他，“我们下去吧？”
林倦沉默地盯着她。因为一口气跑上六楼，她的脸微红，头发有些乱了，是被风吹的，眼睛有点红嗓子有点哑，也许，她刚刚哭过了。
就是这样一个人，总像太过真实的幻影，一次一次地找到他。
“林倦……”林归袅握住他冰凉的手，在她脸颊边蹭了蹭，甚至用上了诱哄的语调，“我们下去吧？嗯？”
“好。”林倦忽然醒来，抽回手，撑着墙面站起来。
他又变回了平常的样子，冷淡，坚定，不动如山，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影响他。刚刚那个林倦就像是她的幻觉一样。
她掐着掌心，率先往门口走去，背对着他，才能露出苦涩的样子。
林倦毫无疑问是个善良的孩子。
他可以因为你对他好而加倍对你好，也可以因为你想跟他做朋友而答应你，但他永远不会跟你说心里话，不会让你知道他的秘密，也不会让你看到他真正的样子。
疼痛的，悲哀的，无法倾诉的，他都不会让人看见。
她离真正的林倦其实还很远很远，连让他坦诚都做不到。
“林倦……”她在门口停住，夜风吹着她的短发，帮她掩盖了颤抖，“我从来没想过干涉你把什么人当朋友。我只是见不得你受伤。”
夜很深了。
外面雨声噼里啪啦，林倦躺在星乐ktv的沙发上很久，一手抬起遮住眼睛，却丝毫没有睡意。
被林归袅握过的那只手还留着她脸颊的触感，他捏紧又松开，最后终于忍不住举到唇边，轻轻地……碰了一下。
像一个虔诚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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