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许多画面被强行塞入大脑, 填鸭般没有止境。脑袋像要爆炸,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
宋恒轩痛苦的口申口今一声, 扶着车门寸寸往下滑。
他已经看不清眼前有什么了, 眼睛里进了汗,蛰得生疼,估计连眼白都充斥着红血丝。
不知过了多久, 好像时间如此漫长,又好像仅过了一分钟, 他被人从地上拉起来,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几乎脱力。
宋恒轩勉强恢复了一点神智,他耳边隐约传来消防车的呜鸣声,那声音好像隔着一层膜, 听不清楚,却又像针扎一般, 直直刺痛他的心脏。
快……小南,还在里面……
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记忆。
“大少,大少你怎么了?醒醒啊!”
“大少晕过去了,救护车来了吗?快抬他上去!”
“二少也晕了!”
宋居伟没想到一场无人伤亡的火灾竟然引发这么大的连锁反应,他赶紧让救护车先把自己的两个儿子送到医院, 又让佣人好好照顾许晴,他们今晚去另外一栋别墅歇脚。
等连轴转地吩咐完, 他才想起宋溪刚才也不舒服, 却一时看不到他的身影。
“宋溪!宋溪你在哪?”宋居伟动作急切地拉住一个人就问, “看到小溪了吗?”
佣人赶紧说:“没有, 先生我帮您找找。”
“快, 快找!”宋居伟想起刚才宋溪往火场里冲的画面,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
“爸,您在找我?”
宋居伟一回头,就看到宋溪站在他身后,脸上有几道黑灰,不知道刚才去了哪里。
此时他就站在已经灭了火的宋家别墅前,静静盯着宋居伟。身后坍塌的房屋一角刚好笼罩住他,整个人有一半陷在阴影里。
宋居伟根本没意识到宋溪过于平静的反应,一把将他拉过来:“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刚才那么担心你都不出来!”
宋溪在宋居伟将手放到自己肩上的一瞬间身体僵直,他用力掐住掌心,抑制住自己生理性的颤抖,却还在轻颤。宋溪垂下头让人看不清神色,只嘴上软软道歉:“对不起嘛爸爸,我刚才吓坏了,没听到你在喊我。”
宋居伟看着他不断颤抖的身子,心疼道:“好孩子,别怕,我跟妈妈都在这,咱们今晚上去别的地方歇脚。”
宋溪轻轻“嗯”了声,又乖又软:“都听爸爸的。”
宋居伟拍拍他的肩,转身去安排接下来的工作了。
宋恒轩被送进了医院后经过了全身检查,只是医生并没有检查出任何不对,了解了些情况后只好得出最近操劳过度,又受到惊吓才导致的突然昏厥,休养两天就好了。
他被转进了普通病房,而这一切宋恒轩并不知道。
他陷入了以前的回忆中。
偌大的宋家别墅静悄悄的,连佣人都没有,显得楼梯拐角处两人的谈话声那么清晰。
宋恒轩不用刻意就能听个清楚。
是宋浔南跟宋煜清。
“二哥,我真的不想要继续下去了,你帮帮我,让我走。身份证我拿不到,但二哥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求你,帮帮我。”宋浔南哑着嗓子,第一次将自己的尊严抛下,任由他人践踏。
而那个对象,还是跟他当了二十多年兄弟的宋煜清。
宋煜清却只是轻笑一声,伸手掰开宋浔南拉着自己衣袖的手。宋浔南不想松开,却抵不过宋煜清的力道,最后只能颓然松开手,垂在身侧,目光黯淡又带着丝不正常的平静。
“你不愿意帮我,对吗?”他问。
宋煜清低下头,将宋浔南散乱的头发整理好,细细别到耳后。宋浔南任由他动作,木然不动,仿若一瞬间抽离了灵魂,失去对外界的感知。
但他仍能听到宋煜清宠溺温柔的声音响在耳边:“既然弟弟没有证件,爸妈也不想让你出去惹事,那小南就好好待在家里,陪着哥哥,可以吗?”
宋浔南手指紧攥到发白,身体在不停轻颤。他苍白着一张脸,抖着唇似哭似笑的挤出一句话:“……宋煜清,你个神经病。”
宋煜清并不在意他的辱骂,反正宋浔南出不去这个家门,就算出去也无法生活,最后只能被送回来——就连送他回来的警察都认为宋浔南病了,需要家长的监管。
走下楼梯,宋煜清看到了站在一楼的宋恒轩,笑了笑:“大哥听够久了吧?”
宋恒轩被困在了这个身体里,他看到那个自己打好领带,无视角落里宋浔南猛然燃起希望的眼睛,面无表情:“我还要上班,你做事有些分寸,别吓到小南,他还在生病。”
“我知道,”宋煜清桃花眼眯了起来,“我怎么舍得吓到他。”
从天堂到地狱不过霎时间,但宋浔南已经习惯了。他站在阳光都照不到的角落里,轻轻合上眼。
“小南……”
宋恒轩看着他站在楼梯尽头的身影。他之前从未深究过宋浔南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只认为宋浔南生病了,需要留在家里,需要治病。却从未问过他是否愿意这样活下去。
而那个时候的他并没有做这些事情,而是转身离开。
公司有太多事情要忙,每一件都比家里这个弟弟重要得多。
他错了。
大错特错。
宋恒轩眼睁睁看着宋浔南被抛弃在角落里,他忍着撕扯灵魂的痛楚,拼命挣扎想要逃出这具身体的禁锢。
终于,他成功了。
宋恒轩迫不及待快跑到楼上,伸手拥抱清瘦的宋浔南:“小南,没事了,哥哥带你出去,你在这里住的不开心那就不要——”
他的话戛然而止,手径直穿透了宋浔南的身体,只抓住了一团空气。
宋恒轩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脑中的回忆像放电影般一幕幕走过,他看着自己对宋浔南的漠视,任由他坠入深渊都从未伸手拉过。
宋浔南在自己的梦里越加清瘦,就连夏天都不会穿短袖上衣。
宋恒轩眼睁睁看着他在痛苦中浮沉,有时丧失理智濒临崩溃,有时挣扎着自救还想再活下去。
可宋浔南太累了,他最后还是挣扎不动了,给自己选了个最炽热,最无情的死法。
他烧成了一团火,放出的光芒一如自己当初朝阳般的笑容。
宋恒轩跟着他冲进火场,可是什么都阻止不了,只能眼看着宋浔南失去生命。
然后,是葬礼。
葬礼上,所有人哭得泣不成声。宋煜清大闹一场后被保镖拖下去,可他的那句话一直在宋恒轩脑中回荡。
“我们这些人,有哪个是宋浔南想要看到的?在这里哭丧,真是又假又恶心。”
“可是死人哪有选择的权利呢?不然他一定叫我们滚远点。”
宋恒轩将白色雏菊放在墓前,手指抚着冰凉的墓碑,低声呢喃:“我从未在意过你的感受,只以为是对你好……可我连你到底好不好都没有问过一句……”
他曾经不理解宋浔南为什么会患上抑郁症,为什么需要吃药,为什么要去看心理医生。
在宋恒轩的眼中,一个人能哭能笑能说话,怎么就闹到自杀的地步了呢?他向来是看不起这样的人的。
“医生跟我说了你曾经的状况……”宋恒轩是很多人眼中的天之骄子,年轻有为,此时却连说完一整句话都做不到,声音都在发颤,“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
“如果再来一次,你能不能原谅哥哥的自大……”
“你不会原谅吧……”
值夜班的护工刚打完盹打算眯一会偷偷懒,就看到刚刚还好好躺在病床上输葡萄糖的宋恒轩身子痉挛起来,像受到了不可名状的痛苦,喉咙间发出低低的嘶吼声。
护工赶紧上前查看状况,就看到宋恒轩挣扎着坐起来,手捂着喉咙用力咳喘,最后呕出一口血,复又昏了过去。
护工被吓坏了,赶紧摁铃让医生过来。
===
宋浔南从游艇上回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因为出了一身汗,他在那里换了身衣服,自己的衣服被他们拿去清洗了,说过几天会还回来。
路上他喝酒没开车,是江骁送他回来的,两人在车上聊了聊,江骁跟他说了这次针对其他公司包括宋家的行动,宋浔南听了一耳朵,保留自己的意见。
到家已经十二点了,他在玄关处换了拖鞋,把空调打开,汲着去放热水,打算洗个热水澡。
热水很快在浴室氤氲,宋浔南将衬衫脱下来,看着沾上水汽的镜中自己的身影。
青年因为醉酒脸颊稍有些泛红,眼皮半垂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从脖子往下一身的好皮肤,肌肉流畅的覆在身上,并不夸张,但让人一看就蕴含着强大的爆发力。
不像他之后的身子,清瘦的变了形,光洁的手臂上布满伤疤。
其实当时是什么感觉他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大脑能自动屏蔽一些负面记忆,他又不是喜欢自虐的人,自然没有再回忆起来的必要。
刚重生那会宋浔南以为这是老天的玩笑,偏偏一点都不好笑,让他在经历过一切绝望后又被送回事件的起点。可是现在他却不那么想了,这分明就是一次让自己重新来过的机会,他可以选择自己怎么活。
热水放好了,宋浔南甩甩头将这些莫须有的杂念抛出去。
今晚是怎么了,竟然想些有的没的,早知道以后不喝酒了。他又打了个哈欠,将自己泡到了舒服的热水里。
唔……要不要再点一个夜宵呢?
等宋浔南第二天才知道宋家昨晚上着火了,宋家的两个儿子全部送进了医院。
当然,他是没有探听宋家消息的癖好,是许久不见的霍二打电话告诉自己的。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宋浔南昨天睡得晚,现在还没从床上爬起来,说话声音都像是在梦游。
霍二听出来了,看了眼墙上的钟,好家伙,已经十点多了,宋浔南是晚上去做贼了吗?
他说:“反正我就跟你说这么个事,看你也不太喜欢宋家,说出来让你乐呵乐呵。”
宋浔南从床上坐起来,眼睛都没睁开,嘴里却道:“我看你倒是挺乐呵,因为什么?宋煜清?”
“你怎么知道?”霍二失声喊了句。
自己就做了一次对不起宋浔南的事,给宋煜清透露了他的位置,怎么就被知道了?霍二心里惴惴不安。
“嗯?”宋浔南从鼻腔里哼出一个音,低头穿鞋的动作停下,察觉到了异样,“你跟宋煜清怎么回事?”
霍二这才发现自己暴露了,宋浔南明明说的是酒吧里自己被踹那回事:“啊这个,其实也没事,就是……不对啊宋浔南,我这么倒霉还不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我什么事都没有!”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倒霉,从宋恒轩暗中修理他时就开始倒霉,简直是无妄之灾。
宋浔南盘腿坐在床上,刚刚清醒尚待沙哑的声音里掺了冷意:“霍二,给你一次机会,把话说清楚。”
霍二将事情从头到尾讲了遍,末了郁闷的说:“结果我妈这事还是没瞒下来,被我爸的小五知道了,捅到我爸那去,现在两人正在清算谁先出轨了谁,好离婚时多分点财产。”
“……”宋浔南压下心里的吐槽,特敷衍的安抚,“振作点,明天会更好。”
霍二有些奇怪:“你不生气我做的事?”
“还行吧,说实话意料之中,他那性子不找上你我才要奇怪,”宋浔南说,“其实也不是很生气,因为我有事情让你帮我做。”
霍二立马警觉:“什么事?”
“当碟中谍啊,他不是喜欢找我么,想来拖着那病弱的身子到处溜几圈也不是什么难事,他应该很乐意这样做,我还能顺便帮他虐粉,多好,”宋浔南重新仰躺在床上,“下次他来找你问我在哪干了什么,你就知道怎么办了吧?行了不说了,我睡觉去。”
霍二看着猝然挂断的电话,一肚子的脏话憋在了嘴边。
他招谁惹谁了要摊上宋家这帮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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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恒轩一直持续发着高烧还没醒来,宋家将他安排进了私人医院,宋煜清也在那里,两人就住隔壁,都是病房套间。
听到宋恒轩竟然半夜吐血的消息,宋居伟一大早就带着宋溪过来探望。
许晴没来,昨晚受了惊吓,现在都没回过神来。
宋恒轩的主治医生又给他做了遍全身检查,确实没什么问题,不过提醒宋居伟很有可能是急火攻心,或者劳累过度,最好让宋恒轩近期休息一阵。
宋居伟拿着病例,一瞬间苍老了十岁,脸上皱纹越加明显。
一夜之间宋家被烧,现在还在调查中,两个儿子都进了医院,一个还吐了血,这事一桩桩一件件压在宋居伟头上,他这才察觉自己已经老了,承受不来这么多的压力。
曾经风光无限的宋氏集团老总站在医院走廊上发了会呆,然后拍拍宋溪的肩膀,颇有些苍凉无力:“走吧小溪,看看你二哥。”
宋溪轻声应下。
宋煜清是醒着的,他们进去时正拿着新买的手机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门口有动静往那边看了眼,视线牢牢锁在了宋溪身上。
宋溪被他森冷的目光一直盯着,额角冷汗流下,喉结滚了滚勉强出声:“哥哥,怎么这样看我,是我不小心做错什么事了吗?”
宋煜清之前就知道宋溪性子不是个好的,但是没关系,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可他没想到养了三年的弟弟才是那个白眼狼。宋煜清现在都能想起宋溪那天拒绝救人时说的什么浑话,还有之后自己起疑,查出来的那些东西。
宋居伟听着宋溪的话,看着自己的二儿子:“老二,你干什么呢?”
宋煜清收回目光,嘴角上扬起弧度,偏偏眼底带不出笑意:“没干什么,听说小溪昨晚上也不舒服,现在怎么样了,没事吧?”
“没事了,谢谢哥哥关心。”宋溪抿起嘴角笑了下,虽然脸色依旧是被宋煜清吓出来的苍白,但眼神中全是对哥哥的孺慕之情,宋煜清看了就想吐。
“是吗?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他问。
宋居伟听出不对来,质问:“老二你这是什么意思,小溪非得有点事才行吗?”
宋煜清还没说话,宋溪倒先开口了:“也不是完全没事,就是昨天晚上看到大火的时候,隐约好像看到了什么影子,我有点害怕,以为见鬼了,就喊出来了。”
宋居伟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宋溪昨晚才表现出异常:“神神鬼鬼的东西你也信?”
宋溪咬唇垂下头来:“我就是有点害怕。”
他能感受到宋煜清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走,仿若毒蛇般缠在他的脖子上,在他面前嘶嘶吐着信子,思考话中的真伪。宋溪半边身子都是冰冷麻木的。
宋居伟说:“你大哥现在也躺在病床上,身子不好,你现在也这样……唉,你们兄弟俩快点好起来吧,别让我操心了。”
宋溪察觉到宋煜清终于收回视线,转而安慰宋居伟去了。
他听了半天,动动自己站麻的脚笑着说:“爸,哥哥,你们先聊,我去上个洗手间。”
“快去吧。”宋居伟挥挥手。
宋溪走出病房,走出几步想回头看看,差点没被吓死。
宋煜清就隔着病房的玻璃窗,安静的看着他。
他快步走出对方的视线范围。
直到宋居伟探望完出院,他才蓦地松了口气,心里石头落了地。宋煜清确实是个不太正常的变态,但这个变态直觉超乎寻常的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让对方起疑。
看来还要再警觉些,他不想重蹈覆辙了。
路上宋居伟正在打电话,现在宋恒轩没法工作,事情全落在了他一个半百老人身上。
宋溪听了半天,说:“ 爸,你这样太累了,要不咱们找个职业经理人之类的?”
“把公司交到那些外性人手中,我根本就不放心,”宋居伟直言拒绝宋溪的提议,“说来说去还是你大哥这次病得太巧,如今正是公司的多事之秋,我手下的人……”
他说着说着看向宋溪,问他:“小溪,你有没有进公司的打算?”
宋溪心脏狂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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