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有匪君子
孟知嬅心下暗服,走到书案旁低头看着案上的字帖。
她脸上热意未褪,鼻腔中还能清晰地闻到他沾染在她身上的气息。
孟知嬅盯着眼前的字帖,可马车上两人缠绵的一幕不可遏制地在脑中浮现,令她羞愧不已。
她不仅没有抵死反抗,后来还沉溺其中,简直是无地自容了。
听到他走近的脚步,她的头埋得更低了。
萧晏泽从书架又取了一沓蚕茧纸过来,看到她的脑袋几乎要俯到书案上,素日莹白的耳珠也变成绯红,而她面前的那张字帖,没有被翻动过。
他嘴角弯起,把蚕茧纸放在字帖旁,伸手捏了捏她纤长的脖颈,“头这么低,不累么?”
孟知嬅肩膀抖了抖,头微微一侧,躲过他的手指,讪讪笑道:“我在看这字帖上的字如何收笔。”
萧晏泽不忍再逗她,把她面前的那张字帖拿起,指着下面的字帖道:“你师从郑玄先生,郑先生擅长柳公权的字体,这些是柳公权的《玄秘塔碑》碑帖,不知你喜不喜欢。”
孟知嬅没有答复他的话,目光被眼前的碑帖吸引住,一面细细地看着,右手一面呈握笔的姿势运转着手腕。
萧晏泽把圈椅挪到她身后,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拿一张蚕茧纸铺在她面前,又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紫檀狼毫递给她,“写几个看。”
孟知嬅依言写了两个字,仔细端详着,不满地蹙眉,“笔力不行。”
萧晏泽握着她拿笔的手,带着她又写了一个字,道:“下笔要沉着,收笔要利索,笔力自然能挺拔矫健。”
孟知嬅看着那个字,高兴地道:“果然如此。”
她笑着侧过头,这才发现萧晏泽的脸近在咫尺,他也在低头看方才写的字。
烛光下,孟知嬅清楚地看到他的侧颜。
飞扬的剑眉,狭长的凤眼,眸子如她那支大雁玉簪上的霓光青曜石般煜煜生辉,挺拔的鼻梁下,薄唇紧抿,俊美而不失硬朗。
孟知嬅还是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他,以前碍于礼数,她未曾看得仔细,只觉得他模样大致还是不错的,如今细细看来,竟让她想起《诗经》中的两句话: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晅兮,终不可谖兮。
“好看么?”萧晏泽突然问道。
孟知嬅没回过神,愣愣地答道:“好看。”
萧晏泽闷声一笑。
孟知嬅醒悟过来,面颊上刚消散的绯色又迅速蔓延。
她稳定下心神,吸了口气,端起合宜的浅笑问道:“王爷仿柳公权的字体写得如此好看,不知还会哪位大家的字?”
萧晏泽垂眸看她故作无事的笑容,笑着从她手中拿过紫檀狼毫,在蚕茧纸上写下一行小楷:刍荛之言可择廊庙。
“钟繇的《宣示表》!”孟知嬅叹服。
平成拎着食盒站在紫竹居外良久,远远看着书案前那一高一低的两个身影紧挨着。
烛光明晃,照出一室的温情脉脉。
身后有人走来,平成回身一看,是卫谦,他伸手拦住,悄声道:“卫总管,晚些时候再进去。”
卫谦也看到屋中靠在一起的两个身影,脚步顿了顿,颇为无奈地道:“可是,沈尚书送来信儿,请王爷过去一趟。”
平成知晓沈尚书找,必是要事,不敢耽搁,拎着食盒放重脚步走向紫竹居,一面故意同卫谦说话。
孟知嬅听到他们的说话声,身子悄悄地往旁边挪了挪,同萧晏泽拉开一点距离。
“主子,您要的吃食做好了。”平成站在门口笑嘻嘻地说道,并未进来。
萧晏泽回头看到平成身后的卫谦向他示意,便走过去接过食盒。
卫谦压低声音告知他来意。
“好。”萧晏泽拿着食盒放到罗汉榻的矮几上,从里面拿出樱桃煎和蜜桃软酪,对孟知嬅叫道:“先过来吃点东西。”
孟知嬅放下笔,来到榻前坐下,拿起一只白釉小瓷勺,挖了一勺软酪放入嘴里,香甜滑嫩,嚼动间又咬到蜜桃的果肉,蜜桃的清甜中和了软酪的甜腻。
上一次和杜梅若在沈明川的宅子吃的时候,她没觉得有多好吃,此时或许是肚子饿的缘故,她几下就把一碟软酪全吃完了。
萧晏泽在书案前整理字帖和蚕茧纸,好让她带回去,不过片刻功夫,转身就看到她面前的空碟子,他皱眉道:“你今日是不是没怎么吃东西。”
“吃了,只是觉得这软酪好吃,一时忍不住就吃完了。”孟知嬅有些不好意思得放下瓷勺,方才吃得太急,有些失仪了。
“这个也是不错的。”萧晏泽把樱桃煎往她面前推了推。
孟知嬅摇摇头,“不吃了,吃得太多,晚上睡觉不舒服。”
“好,我送你回去睡觉。”萧晏泽拉着她的手起身,又吩咐侯在门外的平成把字帖和蚕茧纸拿上。
孟知嬅跟着他走出紫竹居,说道:“待会儿我自己回去就好了,王爷不用跑来跑去的,麻烦。”
“不麻烦。”萧晏泽握着她的手笑道。
两人上了马车,萧晏泽的手同她交缠着,他没有说话,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事情,孟知嬅也没有说话,两人安静地坐着。
车轮辚辚,马车外从静寂到嘈杂,渐渐地又恢复静寂,然后停了下来。
孟知嬅正思付着如何同他开口,想法子快点把祖父接出来,他先说话了:“知嬅。”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唤她的闺名,她转过头,马车内光线昏暗,她瞧不请他的面容,只听到他的声音说道:“前路凶险,你怕么?”
孟知嬅坐直了身子,“只要有你,有祖父,有父亲,有我的家人,我什么都不怕。”
萧晏泽的拇指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她的手背,默了片刻,又慢吞吞地说道:“下午你说要谢我,如何谢?”
孟知嬅眉头跳了跳。
他这人真是,她还因他的上一句话激得都要高吟: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转瞬间又问她如此暧昧不明的话。
她想着,心头突突一跳,她如今还有什么可以致谢的。
她脸上一阵滚烫,咬了咬牙,借着昏暗的光线,匆匆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萧晏泽伸手拦住她后退的身子,沙哑着声音道:“不够。”
孟知嬅推着他,急急地低声道:“别闹,待会儿我还要去见阿娘。”
萧晏泽没有执意行之,只抱了抱她,在她额头亲了一下,“回去吧,好好睡觉。”
孟知嬅下了马车,进了大门,听到马车远去的声响,她长长呼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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