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铸身
陆淮生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沙发扶手,另一只手变戏法似得翻出了那枚作孽的铜钱,搁在指尖来回翻腾,道:
“你的意思是,那个叫方宁的女孩祖上是榕城的人?”
杜晴道:“获许是。”
陆淮生道:“可据我所知……当年榕城倾覆之时城民皆命丧黄泉,就连农夫走商都无法幸免遇难,后人……难啊。”
翟飏呼吸一滞,忽地抬眼看向陆淮生。
陆淮生朝他意味不明地笑笑,道:“我说的是实话,咱们这三个人里面我算是活得最久的,也是看到最后的,将军不信我也没法子。”
翟飏垂首,两只手无意识地交握紧了。
“……当真如此决绝。”
他喃喃一句也不知说给谁听,杜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觉得气氛变得有些沉重,坐立不安地接着道:
“也非是定数,许是轮回转世也说不准。”
陆淮生随手将铜钱抛在了茶几上,发出清脆悦耳一声动静,道:“我看着像。”
他对着杜晴道:“你是鬼,对这些东西更敏感,这几年来榕城的气脉……可有大变过?”
杜晴不明所以,道:“我的神识一直都是迷迷糊糊的,哪里能感觉出来?那女孩也是突然出现的,要问具体年岁我如何作答?”
陆淮生撇撇嘴,一脸不耐烦地扭开头了。
“就知道杜家靠不住。”
翟飏忽然道:“那你对你死前之事又记得多少?”
杜晴看他,有些哭笑不得地答道:“将军,非杜某不想回答,可化身为鬼,是万万不能记起自己的大限之日的。饶是身为杜家后人,我的记忆也就止步于秘法之事了,再记得清楚一些,怕是就要魂飞魄散了。”
翟飏松开已经握出了红痕的手,道:“那现今你打算如何?”
杜晴道:“我神识已归,若无肉身存灵恐还有散魂的危险……”
说罢,他忽然起身,朝着翟飏正规揖礼,恭恭敬敬地道:
“杜晴恳求将军,助我一臂之力,铸造肉身保全魂魄。”
桌上的热水无人问津,早就凉了大半。翟飏家里的钟表尽职尽责地走着,发出轻微的声响,如今听来却格外突兀。
陆淮生一只胳膊搁在沙发扶手上撑着下巴,满脸泰然自若的神色,嘴角却一丝丝沉了下去。
而杜晴则维持着作揖的姿势,把头埋进了臂弯里,和只鸵鸟一样。
客厅里又安静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隐隐约约传来犬吠声,透过厚实的窗帘吹进翟飏耳朵里——他眨眨眼,忽然觉得屋里的灯有些亮过了头。
翟飏看了一眼不声不响的陆淮生,却发现那人也瞧着自己,瞳孔里的锋芒稍纵即逝,而后又溢满了懒散轻佻,朝着他笑了下。
虽说翟飏同他一并不过短短一日,却从未见过他脸上有方才那种神色。陆淮生总是一副虚无缥缈置身事外的模样,哪里有过如此鲜明的情感?
只是他伪装地太好,转眼又一副冷眼旁观的架势,看样子是不打算插足自个儿的决定,于是翟飏将视线重新放回了杜晴身上,叹道:“你先坐下。”
杜晴看样子是不打算动弹,于是翟飏直接上手把人按了下去——而后心底不免自嘲一句,自己现在连鬼都能直接碰到了。
他道:“我如今□□凡胎,如何帮你?”
说完这句,他琢磨出不对劲来——哪个肉身凡胎能这么简简单单撞鬼的。
不过杜晴没意识到,依旧是执拗地摇摇头,道:“杜晴虽不记得死前情形,却秉一念至今——寻战鬼,铸肉身,破劫难。”
他道:“这是杜晴命中的劫数,而将军便是破局之人。”
杜晴说得真情实意,翟飏一方面听着,一方面想起了当年翟老爷子对他曾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命中有劫,须有贵人相助。
许时造化弄人,他一个局中之客竟成了杜晴的破局之人。
只是他如何帮?帮了之后又会踩进什么泥潭深渊里去?
他翟飏说到底是个凡尘中人,当年之事已成过往不可追,一具肉身自是经不起火炼铁打,怎能与这些神鬼之道并行一路而相安无事?
他天马行空地想着,那边的陆淮生却忽而道:“将军随心便是。”
翟飏一眨眼,看向他。
陆淮生依旧是那个姿势,只是瞳孔里好像结了一层细碎的冰,冻住了满眼无处安放的轻浮,缓慢地沉淀成了瞳中深不见底的暗色。
他还是挂着笑,翟飏觉着这该叫皮笑肉不笑。
“帮或是不帮,道人都会拼尽全力护将军安全。”
——叮铃。
翟飏似乎是又听见了清脆的铃声。
杜晴惴惴不安地看翟飏在原地愣了一阵,而后垂首莫名笑了,很轻很短的一声。
——命该如此。
他听到那人低声轻语一句,再抬脸时已是收整好神色,朝着自己一点头。
有那么一瞬间,杜晴觉得翟飏忽然变了个人。
他不再收敛,如同一柄在鞘中蓄势待发的刀,与霜刃如出一辙的凛冽。
翟飏顶着花白的灯光,整个人似乎都活了起来,他道:
“好,我帮你渡这个劫。”
话音方落,陆淮生忽而将那铜钱“当啷”一声抛在了茶几上。
屋内的一人一鬼同时看向他——陆淮生勾勾嘴角,笑得格外虚情假意。
“这不就来活儿了吗。”他道,“从鬼变人又不是过家家,你说变就变,那地府里头不得排着队的往上爬啊。”
他一句话将方才有些沉闷黏连的氛围打破,而后只听杜晴不耐烦地反问一句:“敢问陆公子有何高见啊?”
陆淮生道:“两条路子,你自己选。一是做那些个话本里的厉鬼,去抽魂夺舍,抢个肉身回来用。”
杜晴嫌恶地皱皱鼻子。
陆淮生接着道:“二嘛,就是找个物件寄生上去,时不时去修补修补吸点精气,做个假身子不人不鬼。”
杜晴问道:“物件?物件又怎能成人身?”
陆淮生一仰身子靠在沙发靠背上,笑道:“孤陋寡闻,既然有这门路,就一定有干这个的,道人就知道一个,怎么,你不想听?”
杜晴又被他噎了一下,十分没骨气地请陆淮生接着说下去。
陆淮生从善如流地道:“只是那家伙性子怪,一言不合就要打人,不找个位高权重的还压不住他……”
说着,他意有所指地看向了翟飏。
“这不,破局之人就来了嘛。”
翟飏:“……有话直说。”
陆淮生道:“劳烦将军和我走一趟,去见见那家伙,大周战鬼的名号再怎么说……也是够用的。”
杜晴同样看向翟飏,就要把期待俩字写脸上了。
翟飏目光落在陆淮生身上,头顶的白炽灯太晃眼,他总觉得青衫道人眼里有看不明的暗色。
他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现在……”
那些所谓的战鬼威名,现在又残存了几斤几两?
陆淮生看出了他的顾虑,开口道:“能和道人我相识的也必定不是沽名钓誉之辈,将军大可放心。”
翟飏沉吟片刻,心里言语无数,来回翻滚了一阵,末了只吐出个“好”字。
陆淮生得了答复,边点头边打哈欠,含糊着道:“事不宜迟,明儿就出发吧,再晚些杜公子怕就是要随风而去喽。”
杜晴眉头一跳。
陆淮生伸了个懒腰,没骨头似的懒洋洋倒在了沙发上,下巴指了指桌上的铜钱:“杜公子你就搁那里面凑合一晚吧,天色晚了,道人我要依天地作息,先睡喽。”
他落下话便自顾自地阖眼要睡,留杜晴和翟飏两厢静默,翟飏轻咳一声,继而开口道:“那我也先睡了,你……在铜钱里没事吧。”
杜晴忙摆摆手,说了三个没事后身形消弭,眨眼就飘回了铜钱里。
翟飏见状也起身,将铜钱搁在了阴凉地后回了卧室,在门前又回首瞧了一眼陆淮生。
他睡得格外安稳,胸口有规律地起伏着,沙发的靠枕被抱进了怀里,同个孩童一般酣然入梦。
翟飏看着他,将关灯的手移了移,换了盏昏暗的小灯在客厅后回屋去了。
殊不知卧室房门一闭,沙发上的陆淮生同时睁开了眼。
他盯着头顶暗沉沉的灯,想到了些什么似的失笑一声。
灯光暗淡,却是暖色,不温不火地盖在陆淮生身上,一点橙红的亮色幽幽收进他瞳孔之中,如同烛火一般跳动数下,弱不禁风地灭了。
翟飏是被一阵急不可耐的电话声吵醒的。
他睡眼惺忪,心说是谁这么没品,大早上扰人清梦。
拉着窗帘的屋里昏昏沉沉,只有手机屏刺眼的亮光,上头的来电显示排着两个大字——方桐。
翟飏翻了个身,把手机贴在耳朵边,哑着嗓子接通了电话。
“喂……”
“翟飏。”方桐的声音有些焦急,“你今天有时间吗?方宁她……又出了点情况,一会儿想和你见一面。”
一会儿?这么早?
翟飏疑惑地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一时间怀疑自己看错了。
现在哪里是什么大早上,分明已经将近十点了。
他“腾”一下坐直了,边应付方桐边伸手去拉窗帘,这才发觉外头乌云密布,看样子是要下雨。
翟飏:“……”
电话那头的方桐听他没了动静,小心翼翼地喊了他一声。
翟飏强忍住了叹气的冲动,问道:
“……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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