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异地恋的第一夜
此刻，在卜采白的心目中，尤琪安就是一个冷静、剧毒、准确的黑化御姐形象，虽然沉默着隐藏在暗处，却随时有可能悄悄杀回来，取你狗命。
字字杀人，句句诛心。
他靠着墙蹲在门口，半天没有吱声，神情非常颓丧。
半晌，尤琪安蹑手蹑脚地打开了门，想看看他走了没有，结果一低头就看见这货犹如丧家之犬一般，还在原处没动。
“前女友闹得太凶，我妈把我赶出来，现在无家可归了。”
卜采白抬起头，冲她惨笑。
“怎么不去你姐那？”
“我感冒了，怕传染宝宝，不让进门。”
卜采白老老实实地回答。
尤琪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皱着眉头，踢了他一脚：“滚进来吧！”
听她松口让进屋，卜采白立刻喜上眉梢，一骨碌跳起来，夹着尾巴溜进门去。
刚进门，这个熊孩子便原形皆露，对着客厅刚挂起来的婚纱照评头论足：“你这个结婚照拍得，好像摄影师刚刚失恋了一样。”
尤琪安找出家庭备用医药箱，丢到他怀里，指了指他肿起来的眼睛，示意他自己上药：
“你初恋是练柔道的吗？怎么下手这么狠？”
她不过顺嘴问了一句，卜采白立马打蛇随棍上，唉声叹气起来：“别提了，今天我去朋友推荐的店里纹身，被那个大师傅捆在椅子上，扎得满身是血。我正杀猪一样地惨叫，忽然有个大姑娘推开门走进来，笑吟吟地观摩现场。我感觉她依稀有些面熟，仔细一看，卧槽，初恋女友！这家纹身店，居然是她姐夫开的，真是冤家路窄！”
“是你哪一个初恋女友？第几号？”
尤琪安耐着性子问。
“就是二号，这个颜值最高，高中暑假时候认识的。”说起往事，卜采白略有些腼腆，“其实，我现在才发现她看起来最顺眼，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挽回。”
尤琪安耸耸肩膀：“我也没什么经验，不如你试试’醉哭脱大法’？”
卜采白神情十分惆怅，喃喃自语：“但我也舍不得四号……”
“你这精神病看来没得治了，还是人道毁灭吧！”尤琪安心里火一窜，差点儿抄起扫帚揍他，“你是不是看人家《大时代》、《大宅门》、《大染坊》都火了，你也想跟风演一个《大傻逼》试试看能不能火是吗？”
“你别激动，她打我之后，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为什么打你？”
“因为我刚跟她复习到初吻这一步，四号女友来找我了，俩人正好撞上，唉。”
“打得好！”
“我已经被爱情伤透了心，还伤了脸，接下来我要把生活重心放在事业上。”
“嗯，你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刚拿到两家公司的offer，但都不是心仪的岗位，我姐的意思是，反正我去哪儿都是混日子，不如先入职再说。”
“不，在这一点上，我和你姐的看法不一样。”尤琪安果断否定了他姐姐的意见，想了想，又正色告诫：“小白，我不希望你是一个混日子的人，我希望你去做一件有激情、有热度的事，能充分运用学识与头脑，创造价值并得到回报。每天的工作结束后，愿意做半小时今日总结，再加半小时明日计划。公司有奇人供八卦，有异士可吐槽，每一个人的看家技能都至少点满，可以为思路大动肝火，也能为梦想握手言和，在合作中冷静而准确地评估彼此的分量与度量。而不是跟一群见识短浅的蠢材共事，从小人谋小利，耍心眼斗心机，浪费同理心，埋没创造力，一天一天腐败黑化，越来越浑浑噩噩，越来越屈于现状，越来越像天生十八块腹肌、又苦练四十年金胸罩铁裤衩神功、脸能开冰砖头可碎钢板、浑身三百多斤香喷喷的腱子肉、掺杂着四十八码大赤脚的芬馥、无论何时何地出现都会骚瞎所有人狗眼的抠脚大汉，最后却手一贱误选了法系辅助职业……喂，我跟你讲道理呢，听懂了吗！”
这边厢，她说得滔滔不绝慷慨激昂，那边厢，卜采白趴在冰柜那儿闷着头一通翻找：
“家里有肉吃吗？我饿两顿了，好想吃肉！”
听了他的话，尤琪安顿时产生一种无力感，觉得自己掏心窝子话都白说了，悻悻然道：“我还是把你撵出去吧！没出息的玩意儿！”
晚上临睡前，章辰辉给她打了个电话，准备汇报情况。
然而，刚一开口，尤琪安便听到他那边声音有异，不似上回在老宅里那般宁静，像是有人在他旁边制造出的动静，不由得疑窦丛生：
“狗子哥，你今晚一个人住吗？”
“呃……”章辰辉犹豫了一下才回答：“是的。”
这种问题，并不属于他的知识盲区，回答得如此犹豫，就证明他是短暂地权衡了一下之后才开的口。尤琪安内心的不安愈发强烈，不假思索，迅速发了个视频过去，对方接通之后，果然看见他的背景不是在章家老宅。
章辰辉似乎有些心虚，一直在移动，走到窗边跟她说话。
尤琪安根本听不进去他在说什么，又问了一遍：“你是一个人住吗？”
“是！”
章辰辉有点慌，解释得吞吞吐吐：“但现在不是……不是，我马上——”
视频里，他背后突然举起了一只女人的手，冲着手机挥了挥，然后，尹蓝蓝的笑声欢快地响了起来：“哈哈哈哈，他还是跟我在一起呢，妹妹，你男朋友今天落到我手里了吧！？”
章辰辉转过脸去，语气很无奈：“你别闹，她会跟我生气的。”
“哎呦，怕她生气？那你当初怎么不怕我生气呢？”
尹蓝蓝心里很不爽，干脆伸出双手缠住章辰辉的脖子，继而画面一阵摇晃，可能是手机掉在地上了，尤琪安根本看不清楚那边是什么情况，只能听到画面外那个女人甜腻又挑衅的声音：“妹妹，你抢我一回，现在我再抢你一回，公平合理，是不是啊——”
“你这是碰瓷！”
章辰辉打断她的话，捡起手机，露出面赤耳红的一张脸，声音都急得变调了：“她碰瓷！”
“你什么时候学会撒谎的？”
尤琪安冷静地问他。
“我没有撒谎，你相信我！”章辰辉奋力争辩，可想到尹蓝蓝还在自己房间里解释不清，一时不禁语塞，急得挠起了头，“你知道我不会做坏事的……”
尤琪安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不会做坏事，但你会做蠢事。”
“我——”
章辰辉还要说点什么，尤琪安感到卧室的门被人推开，猛一回头。
卜采白刚刚洗完澡，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进来，大大咧咧，毫无顾忌，精赤的胸膛和内裤还露在外面。他披了一件章辰辉的超大号睡袍，由于身材瘦长，显得特别宽松，于是特意走进尤琪安的房间，夸张地左右扭动胯部，将整件衣服360度无死角展示给她看：“这玩意是睡衣吗？这他妈应该叫被罩吧？”
她安静的卧室里，一个年轻男子的笑声十分刺耳，骚气晃荡的模样也很扎眼。
章辰辉一怔，神情瞬间变得紧张起来：“他怎么在咱家？”
“巧了，我今晚也不是一个人住。”
尤琪安转回头来，冲着手机屏幕里的他微笑一下：“但我不会做坏事，你相信我。”
“你！”
章辰辉有些恼火，满腹怒气，无处发泄。
卜采白开完了玩笑，愕然发现尤琪安面色凝重毫无笑意，一脸懵圈地凑到她手机上，不停扭头左左打量他俩，还嘻皮笑脸跟章辰辉打招呼：“What’s up？你们什么情况？辉哥晚上好啊，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只是过来借宿的！”
此时尹蓝蓝又插嘴：“挺好，那你们就各玩各的呗——”
“你别说了！”章辰辉吼了她一声，闷闷地跟尤琪安说了句“你早点休息，把门锁好”，然后便互道晚安，各怀心事，进入了异地恋的第一夜。
第二天清早，尤琪安还在睡梦中，闹钟还没响，先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响动。
她半梦半醒之间，还以为是隔壁卜采白起床整出的动静，懒洋洋翻了个身，用枕头捂住耳朵，继续呼呼大睡。
有人打开了门，径直走进卧室。
尤琪安眼睛还没睁，感到身旁有重物压下，耳旁传来章辰辉咬牙切齿的声音：“不是让你锁门吗？”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一扭头，正对上他布满血丝的双眼，面孔还是那张熟悉的面孔，可他的眼神却是从未见过的锐利和热烈。恍惚之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醒了没有：“你回来了？我是在做梦吗？”
章辰辉满腔的无明火，在听见她软软发问的一瞬间化为乌有，但是仍不甘心，掠食般压上去，将她抵在双臂之间：
“我刚走，你就放坏人进来？”
尤琪安感受到了他的重量和压迫，才算清醒过来，愣了半天反问他：“你怎么回来的？”
“开了七个小时的车。”
“还好，我还以为你蹬了一夜的自行车……那你这么急着赶回来，有事吗？”
“有事！”
“什么事？”
“走！”
章辰辉掀开被子，拽了件大衣服把尤琪安一裹，抱起她就冲出去。
卜采白刚刚被吵醒，慢悠悠打开客房的门，走出来查看情况，抠眼屎抠到一半突然撞见章辰辉抱着尤琪安冲出来，满脸震惊，吓一激灵连东北话都蹦出来了：“嘎啥呀？你俩咋地了——”
他话音未落，章辰辉扬长而去，砰一声关闭的大门夹断了他的疑问。
八点整，民政局刚上班，两个人径直冲进了一楼办事大厅。
那气势汹汹的劲头，活像是抢银行跑错地儿了。
可把保安大叔吓坏了，抄起防暴叉跟在后头边追边喊，要不是俩人停在婚姻登记处，亮出了身份证和户口本，差点儿被保安拿防暴叉给叉出去。
章辰辉彻夜未眠，眼睛里都是血丝，再加上魁梧身板和粗犷面相，特别有威慑力。而尤琪安牙没刷、脸没洗，蓬头垢面，大外套底下还穿着睡衣和拖鞋，一副睡眼惺忪浑浑噩噩犹在梦中的样子，吓得婚姻登记处的小姐姐再三严肃地向她确认，是不是自愿来结婚的？有没有被人强迫？生命安全是否受到威胁？需要不需要帮她报警？
尤琪安彻底清醒过来，赶紧澄清，小姐姐抿嘴一乐，在拍照前借了她一把梳子，让她整理头发。
虽然两人毫无准备，尤琪安是连脸都没来得及洗洗的纯素颜，章辰辉则日夜奔波甚至有些面容憔悴，但摄影灯光一打，瞬间容光焕发，照片拍出来一看效果，两人都笑得开心又喜庆，四只弯弯眼睛和两排弯弯牙齿都是亮晶晶的。
很快，这张照片就盖上了钢印。
一人一本鲜红的结婚证书，从民政局出来，章辰辉一个劲儿地瞧着那张两寸照片傻笑，笑一会儿又叹口气，叹完了气再接着一阵傻笑，跟范进中举似的，只差个胡屠户来扇他一嘴巴子。尤琪安既觉好笑又有些担忧，开口跟他说：“狗子哥，我有点儿饿。”
话音未落，章辰辉飞也似地冲过马路，给她买回了包子，自个儿的脸笑得比刚出炉的包子还要热气腾腾。
“嗯，没疯，还知道我喜欢吃包子。”
尤琪安暗暗点头，这才安了心。
章辰辉已经非常疲惫了，但还是坚持着陪她吃完早饭，再把她送到停车场，将车钥匙交到她手上：“你能自己回家吗？我要赶飞机去了，十点四十分的航班，再开车回去我怕猝死在半路上。”
“嗯，你注意安全。”
“昨天晚上，我本来想跟你说，我爸这一回是真的病危住院了，上次跟你见面，是他最后一次出远门。现在癌细胞已经扩散得非常严重了，可能，来不及等他小儿子长大，所以有些后事要交代。还有，我和尹蓝蓝真的没有住在一起，她是我爸那边的人，就是在跟你乱开玩笑而已，等我回去会让她从家里消失，你也让卜采白那小子赶快从咱家滚犊子。”
“我知道啦，你放心吧。”
尤琪安笑嘻嘻地歪头一笑，乖乖站在车边，唱了句以前教过小安琪的儿歌：“站门口，挥小手，我送爸爸上班走。”
章辰辉匆匆亲了亲她，转身离开，一路捂着自己衬衫口袋。
——那里贴身装了一本结婚证，翻开就能看见他的姑娘，笑得超美。
尤琪安开着章家的黑色奥迪A6，独自回家，说不出具体的驾驶感和操控感，只感觉开起来非常顺手。下车瞬间，感觉自己已经不再是穿着睡衣凉拖的邋遢大姑娘，而是西装革履加大头皮鞋然后腋下还夹着一个拉链文件包的青年乡镇企业家。
卜采白洗漱完毕，跷着脚坐在沙发上打游戏，根本没拿自己当外人。
看见尤琪安推门进来，他继续打着游戏都没挪窝儿，还厚颜无耻地问道：“静静姐，你们没有给我带早饭吗？”
“我给你带了精神食粮！”
尤琪安倏地亮出了结婚证，在他面前一晃：“看看，这是啥！？”
卜采白愣了一下，慢吞吞坐起来，接在手里缓缓翻开，盯着内页两个人笑得格外喜庆的合影，面部表情变幻得特别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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