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风雨欲来日
017.风雨欲来日
清明之后天气就渐渐热了起来。
说起来立春之后便不作兴穿夹棉的衣裳了，言双身上却还穿着，只因春杞说春捂秋冻，这会最是马虎不得，需得立夏才能换。
可她瞧着府中的姨娘丫头都已经换了春衫，身子轻轻巧巧的，一举一动都显出婀娜的身段来。
偏生她还穿着这样厚重的衣裳，又热又笨重。
春杞恰好进来，抹了把头上的汗道，“今年的天气奇怪得很，小姐大婚时已然入春久了，却还是落了场雪。如今还没到立夏呢就热成这样，可见不是什么吉兆，只怕这天下也要变天喽。”言双心里咯噔一下。
摇扇的手便一点点慢了下来，他说过的。
如今天下的局势一触即发，战争是迟早的事。
归宁回来之后，慕梵卓休沐结束，他明显忙了起来。
有时凌晨才回来，他为了不打扰她休息便时时宿在书房。这半个月来，实际她并未怎么见她。
可他知道朝务再忙也没有日夜为绩的道理，是在忙不久的战事吗？
言双的心里惶惶然不安起来。
春杞已经走过来，把窗屉子推开得大了一些，风也更能吹进来一些。
春杞道，“天气这样热，怕是要下雨。”
言双便狠狠摇了两下扇子，心底一阵燥热。到了下午，天气果然阴沉起来。
上午还闷热无比，下午便狂风大作。
方才春杞家里来人，说是家中小子做病了，叫她回去一趟。
她却还不放心言双，再三再四地叮嘱，“若是一会下雨了，小姐可千万别出去，仔细着了风寒，可要难受的。”
言双连连应了，乳娘总把她当小孩子。
可这天气却阴了一整日，直到夜幕降临才滴下雨滴来。积蓄了许久的缘故，一阵疾风骤雨。
园子里的一株梨树，满树梨花顿时落英缤纷。
言双早早便躺下了。
此刻躺在床榻上，听着雨打窗棂的声音，忽然扬声唤婉兮，“少将军可回来没有？”
婉兮应着，“还没有，想是下了雨阻在路上，夫人已经派人去接了。”
言双讷讷，全然没有一丝睡意。
忽然天空一道闪电，照的整个屋子亮如白昼，言双无意识地打了个颤，手指倏忽握紧了被衾。
闪电过后，紧接着就是一阵响雷滚滚而来，仿佛在头顶滚过一般，只叫人浑身发紧，言双的面色顿时煞白一片。
外面风声雨声猛烈拍打着窗棂门扉，言双终于颤抖着声音唤出来，“婉兮……婉兮……”
声音凄厉，透着一股无力的嘶哑和恐惧。
婉兮应声进来，看到言双的样子，才忽然记起小姐最是害怕这样闪电打雷的雨夜。从前都是春杞陪着小姐的，可是今日春杞家去了，便只有她了。
婉兮坐到言双身边，这才发觉言双竟是全身打颤，婉兮唤了她好几声都不曾听见。她怕极了。
脑海里便浮现出四岁时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一个雨夜。
那时母亲病重，她少不经事哭闹着要与母亲睡。现下想起，那时母亲也应晓得大限之日不远，笑着对阻拦的父兄道不妨事，便叫她留下了。
母亲那夜说了许多话，可这些年过去了，她早已记不得当初母亲说了什么。只记得那夜母亲去了，她不论怎么叫她她都不应。
言双吓坏了，外面下着滂沱大雨，电闪雷鸣，屋子里黑漆漆的，她伏在母亲身上大哭。
许是从那时起便有了病根。
雷雨天气若是一人待着，便仿佛能够透过这么些年的日月时光，看见当年那个无助的夜晚，失去母亲的疼痛清晰印在心间，痛彻心扉。
看着这样的言双，婉兮眸子流转之间生出了一个心思，顿时心中一动。大雨瓢泼一般，天地间一片迷蒙。
虽然撑了伞，奈何雨势太大，到书房时婉兮半边身子都被打湿了。衣服贴在身上，风一吹寒意直往骨子里钻。
她站在阶前往里看，书房里灯火通明，有人影往来，必是少将军回来了，她心中一喜。
恰好小厮阿聍从里面出来，一抬头看见婉兮站在雨里。到底是少夫人身边的人，他不禁忙忙地招呼她到檐下，“雨这样大，姑娘怎么过来了？”
阿聍的眼睛在婉兮身上打了个转儿，雨浸衣裳的缘故，显出少女玲珑婀娜的身段来。
少夫人身边果然没有俗物，从前不曾留意，如今才发现婉兮也是个妙人。
婉兮眼睛瞧着房里，“少将军可回来了？”
阿聍就道，“快别提了，这雨来得急，少爷淋得够呛，这会子正换衣服呢。哎？你做什么？可是少夫人有事？”
婉兮张了张口，面色为难道，“这……我还是亲自见了少将军再说。”
“这样啊，那我进去说一声。”阿聍不疑有他，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看她，“婉兮姑娘，要不你先去……换身衣裳？”
婉兮低头看了看自己，眼睛生出一丝不明的情绪来。却是一闪而过，对阿聍摇头，“不打紧，少夫人着急，我不妨事的。左右一会子还要回去，没的还要换。”
阿聍也就不再说什么，踅身进去回话。
不消一会，阿聍便出来叫婉兮进去了。
慕梵卓才换了中衣，正由小厮伺候着套上外衣，他张开手臂由人伺候着系腰上的带子。他的头发还是湿的，有几缕贴在菱角分明的脸颊上，一举一动都叫人不由自主绷紧了呼吸。
他并未回头，“少夫人还没歇下吗？”婉兮欠身回道，“少夫人原是等着少将军的，可是这雨来得不是时候，少夫人自小怕雷雨天气，从前都是春杞姑姑陪着的，今儿春杞姑姑家中有事回去了。少夫人怕的不行，奴婢无法自作主张来寻少将军，还望您过去瞧瞧。”
慕梵卓闻言转过身来，“既这么的，那这会就过去吧。”
说罢，也不等小厮给他将衣服穿好，胡乱整了整便出了门去。婉兮大喜，忙忙撑了伞追了出去，后面的小厮也都反应过来，一个个提着伞追过去。
可慕梵卓脚下生风不过一会就把他们甩在了身后，只有一同跟出来的婉兮距离近些。
雨势较方才半点没减，反而有愈下愈大的趋势。
慕梵卓脚步急，婉兮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身量又高，她需要极力地探着手臂才能帮他撑着伞，这样一来她自己反而淋得透湿。慕梵卓见状，脚步不停对她道，“你不必管我，这点雨不值什么，倒是你们姑娘家，淋了雨要做病的。”
婉兮未答话，只觉得少将军的背影愈发高大起来。
一进房门，慕梵卓便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屋中漆黑一片，恰好一道闪电劈下来照亮了整间屋子。他就看到床榻上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瑟瑟发抖。
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她身边，唤了声，“珏清。”
言双的身子猛烈一颤，缓缓抬起头来。
慕梵卓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觉，他以为婉兮口中的怕雷雨天气不过是小女孩子胆小罢了，却没有想到她怕成这样。
面色煞白，落了整脸的泪，整个人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头发披散下来便将她的人整个盖住了。
颤颤巍巍，像易碎的瓷器。
慕梵卓想起她的古灵精怪和活泼跳脱，忽然心里就是一阵尖锐的疼痛。
看到是慕梵卓，言双仿佛在黑夜中看到了一道光，她几乎是飞扑起来直直撞进了他的怀里。
他冒雨而来，浑身都是湿的，她仿佛感觉不到似的，不管不顾地抱着他。
她知道，她是可以依赖他的。
慕梵卓就任由她抱着，手指轻轻地在她的肩背上拍着，像安慰一个孩子那般。
慕梵卓身上的湿意渐渐浸透了她身上薄薄的中衣，许久，她才感觉到冷，轻轻地打了个颤。
慕梵卓见她情绪平静下来，才要说话，忽然便又是一个极足力的雷在头顶炸开来，言双没有防备，这样冷不丁一吓，登时便又哭了出来。忍了一晚上的惊慌害怕，这会像是开了一个匝口，愈发不可收拾起来。
慕梵卓怕自己身上的寒意累她风寒，想要先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奈何言双无论如何也不松手，便只好作罢。
他抱着她叫她靠着自己，声音温柔，耐心地抚慰她，“没什么好怕的，我在呢。”
说着又逗她，“我比你高这么多，便是雷掉下来，也砸不着你，万事有我顶着呢。”
可言双并没有如期许中破涕为笑，他一向记得这小丫头好哄得很，如今忽然这样，他也是知道些原由的，不由心里疼痛。
他轻叹口气，沉默着听她的啜泣声一下一下响在耳边，想必她心里怕的很，能发泄出来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他便扬声唤人进来掌灯。
慕梵卓只看见影影绰绰的一个身影进来，点燃了第一只蜡烛。眼前有了朦胧的光影，才知是婉兮。
许是见他看了过来，婉兮微微侧脸，少女姣好的容颜在昏暗的灯光下有种无法言说的美丽。
婉兮知道的。
她故意将身子也侧了侧，身段玲珑，在烛光下蜿蜒出婀娜的魅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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