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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抉择(五)


顾苒把厨房收拾干净,回到卧室洗了把脸,刚拿起手机就看到了好几条订单消息,一条是她的老客户,说是要去参加一场晚宴级别的聚会,想做一条别开生面又能惊艳全场的礼服。另外几条是慕名而来的,因为要求比较怪,顾苒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她们说了些什么。

        这几条消息都像一个人发的,因为基本上95都是废话,剩下就提供了三个关键词,分别是复古,温柔,中国味,让顾苒敢下周末前出十套风格完全不同,但又结合主题的旗袍。

        这可是一笔很可观的收入呀,如果成了的话她就可以给自己置办个ipad,再也不用拿手机画图了,虽说陆逍家也不缺一个电脑,但顾小苒还是觉得总用他的东西好像也不太好。

        小姑娘捧着手机咯咯的笑了好半晌,笑着笑着她又惆怅起来了:“只剩下三天了,时间能来得及吗?”她一边有条不紊的给自己套了件大衣,准备出去买东西,一边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复古,温柔,中国味,这本身都是差不多的描述词啊,怎么才能做出完全不一样又能结合主题的衣服呢?”

        结果顾苒出了门才发现,原本晴空万里的都市霞光,竟不知不觉又飘起了雪,她觉得有些冷,轻轻吸了口气,紧了紧身上的米白色风衣外套,又迎着簌簌的雪花踏上了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二条不敢说出口的梦想之路。

        顾小苒并不知道现实与梦想的距离到底有多远,她只是慢慢的,小心翼翼的,一点点的向它靠近着。实际上,做一名服装设计师并不是顾苒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才有的梦想,也不知从何时起,她就忽然喜欢上了设计衣服,没有专业的速写本,就用作业本的背面画,没有老师教她从哪开始,就先从人物画起。

        没有可以做衣服的布料,她就在做饭的时候偷偷拿两片白菜叶子,等晚上回到地下室再用前几天打扫包间时偷拿的牙签,橡皮筋,还有向同桌借的芭比公主,修修改改的一点点尝试,设计,否定,再尝试,再设计,再否定,就这样没日没夜的想,做,修改,没人知道她那双白皙修长的手被剪刀划破过多少次,被针扎过多少个洞,才有了如今可以在裁缝店里独当一面的手艺。

        然而来到这个世界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那点三脚猫功夫在这里根本不值一提……没有学历,没有背景,没有工作经验,还没有经济来源的她如果就这样不声不响的离开陆逍,离开他的家,恐怕连温饱都是问题,更别谈什么工作梦想了……

        小姑娘一边漫无目的的想着她那两个遥不可及的梦,一边坐着十八路公交到了一个人满为患且快要打样的布料批发市场,虽然她隔三差五就会来这里挑挑拣拣买些质量又好又便宜的原材料,但每次来回一趟还是会被挤的掉那么两三斤肉……

        这不,顾苒刚一进去,脚还没捞着地儿搁,前边就有个大妈扯着嗓子开始喊:“小姑娘往这里看,往这里看,出水芙蓉的料子,质量又好又便宜!!再不买可就打烊了。”

        “好,我过来看看。”顾苒笑着应下,又借着自己小巧的身形从乱七八糟的货架,小贩,和混合着南来北往各种晚餐气味的过道里硬生生挤了过去,谁料她还没走到那大妈跟前,就被一位拿着木头筷子的非洲大姐一把拉住了手腕:“小妹妹买我的吧,我的便宜。”

        “……”顾苒猝不及防最后一步,眨了眨眼睛,又连忙把自己的手抽回来,这才看清那大姐手里的花布料子:……呃,姐,我要做旗袍,这块料子可能不太合适,我再看看吧哈。”

        大姐:“哎哟,这有什么不行的,只要裁缝手艺好,花花绿绿的料子做出来也照样好看。”

        顾苒跟她说不通,只好侧着身子继续挪,谁知还没走两步就又被一位过来批货的大哥踩住了脚……

        老板娘看着她痛苦的表情贼兮兮挑了一口面条:“哎哟,我说什么来着,过不去吧?看你这么漂亮,姐姐给你打个折,二十块一米,要不要?”

        大哥似乎还没意识到脚下踩了东西的事情……只自顾自的跟前边一位河南大姐聊天,顾苒欲哭无泪,只好在他身后默默地深吸了一口气,又咬着牙狠狠往后退了两步,感觉自己都用上了吃奶的劲才硬生生从那大哥后边挤了过去……

        这才堪堪喘上一口气,又一瘸一拐的往大妈那挤。

        其实这里的东西质量也是各有价位参差不齐的,有些就是从纺织厂那边专门进货的,还有些则是滥竽充数,乱七八糟只能凭感觉和眼力了。

        两个小时后,顾苒才在跟各色商贩唇枪舌战了三百回合,和一位胖胖的阿姨口干舌糙喝了好几次水仍说不过的情况下,用最少的钱买到了最合适的布料,针线,饰品纽扣等原材料,然后又十分艰难的挤了出来。

        虽然顾苒来这的时间不算长,但她已经完全摸清了哪站到哪站的公交最便宜,几点去菜市场能买到既新鲜又打折的菜,当然还有她最关心的哪个布料批发市场质量又好又便宜的事儿。

        尽管很多人说“命运的剧本在出生的那一刻就被写好了,无论你如何拼尽全力去改变,结局终归还是那个结局。”

        但顾苒还是不想就这么轻易的把自己否了,于是他只好咬着牙继续走下去,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找寻清晨的曙光。

        而另一边,从会所出来独自开车去到海边的陆逍也缓缓踩下了刹车,又下意识侧头朝窗外望去。——北风凛冽中的海浪一下一下漫无目的的拍打着沙滩,一片两片六角形的雪花漫不经心在寒风中摇摆,安静的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尚在呼吸的生物。

        孤独又无助。

        然后他好像听到有什么声音在叫他:“阿逍哥哥,阿逍哥哥你教我弹钢琴好不好呀?”

        那声音又软又小,就跟只小动物在人耳边撒娇似的,陆逍心里生出了没来由的柔软,然后轻轻转过身。果然就看到了一只小动物,小女孩可能是刚从学校回来,洋娃娃式的打扮也没换,她背着个长了兔子耳朵的书包,因为腿短,也走不快,就仰着小脸屁颠屁颠跟在小少年后头喊:“阿逍哥哥,你等等我,你不想弹钢琴那我们唱歌好不好?我今天去学校学了一首很好听的儿歌,我唱给你听吧。”

        陆逍恍恍惚惚的点了个头,紧接着,他好像跟眼前那少年融合在了一起,因为好久没见到小兔子,所以下意识伸手拉住了她软软的小手,同时,一团巨大的黑影也无声无息地站在了他身后,男人身上仿佛带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冷冷的向小男孩投来了古怪地注视:“子逍,爸爸不是跟你说过不能和别的小朋友一起玩吗?难道你想害死她?”

        他不想,他一点都不想。

        可是没用的。

        陆逍下意识想扯着旁边的女孩逃跑,但那男人并没给他任何机会,而是毫不迟疑地一把掐住了旁边小女孩细细的咽喉,又粗暴的拎了起来……以至于她连一声尖叫都没喊出来,那男人就用轻柔而冰冷的声音笑了一下,说:“看来只有让你亲自动手,你才能体会到杀死小动物的乐趣。”

        随后,还不等陆逍作出反应,手中棉花糖一样柔软的温度就猛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把从天而降的□□顶住了他的脑袋:“死亡和开枪只能选一个,你要怎么选?”

        陆逍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在半空中垂死挣扎的小女孩,手却像是被别人操控着,镜不胜灵敏的把男人指在自己脑门儿上的枪接了过来,然后用力崛起,瞄准,射击……可那扳机却像是有千斤重,任他如何使力就是扣不下去……

        然而就是这半秒都不到的迟疑,却彻底惹怒了眼前的男人,他一把夺下小男孩指着自己的□□,毫不迟疑地向小男孩的左臂扣下了扳机,陆逍来不及多想什么,他只是本能地抱着自己的胳膊瘫了下去……然后眼睁睁的看着那男人拎着小女孩转身离开。

        陆逍轻轻眨了下眼睛,窒息的痛苦还如同阴云一样笼罩在他身上,令他浑身都不自在的抖动着,但他已经回过神来了:“为什么不杀了他?为什么要迟疑呢?”陆逍用力握着方向盘,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车窗玻璃上映出的那张如鬼魅般苍白的脸,冷冷地问:“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小兔子被他带走?”

        如果时光可回溯,如果一切能回头,他想,他头一件要做的事,便是一把掐死那个懦弱的小男孩!

        世界上一切深沉的负面感情中,对懦弱无能的自己的憎恨,永远是最激烈,最刻骨的,以至于人们常常无法承受,因此总要拐弯抹角地去埋怨其他的人与事。——《默读》p大

        三天后的一个傍晚,顾苒终于在交单前一个小时,把最后一件墨绿色绣血梅的旗袍用熨斗仔仔细细熨了两遍,检查过确实没问题,才小心装进提前准备好的礼品袋里,又有点吃力的拎着大包小包出了门。

        由于陆逍身份比较特殊,她也不敢把客户往家里带,就每次都约个差不多的地方然后她亲自给人家送过去,还好今天这个客户住的近,小姑娘出了小区也没走多大一会儿就到了:“喂,你好,我是给你家刘太太做旗袍的那个小顾,”顾苒一边从大衣口袋掏出手机打给客户,一边躬身把手里有些勒人的袋子放在旁边长椅上:”嗯,我到你家附近了,您看是您出来取,还是我给您送进去?”

        然而还不等对方说什么,忽然一位边打电话边用手指转着车钥匙的年轻女人就走了过来,接着,她就在顾苒有些茫然的注视中,不由分说的将她放在长椅上的带子噼里啪啦推到了脚边的地砖上:“我已经过来了。”那女人笑容可掬的对着手里的手机说了句。

        几乎是同一时间,顾苒举在耳边的手机听筒也轻轻地传出了这么一句。

        周遭陷入一秒的安静,顾苒被扑面而来的冷风狠狠灌了一脖子……

        两人间隔着几个包装精美的礼品袋,一时陷入了迥异的沉默,直到边上好几辆飞驰而过的跑车经过,顾苒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位女士,您……这是干什么?”

        “坐椅子啊,还能干什么?”前者不以为意的踢了踢脚边的袋子,说:“啧啧啧,就这狗屎一样的东西,也好意思拿来卖钱?!”

        顾苒:“你什么意思?”

        “意思嘛,就是说麻烦顾小姐别老去做一些跟自己身份不匹配的事儿,您难道不知道这样有多令人厌恶?还是说,”她故意在这停顿了下,慢腾腾把遮着大半张脸的墨镜摘下来,又用高高在上的眼神仔仔细细打量了顾苒好半晌,然后才不紧不慢给出了她准备已久的那句:“还是说你就是故意想让陆董觉得你很可怜?”

        “……”

        顾苒是那种性子比较温和,平时也不爱与人争执什么的人,但被人欺负到这种地步如果还不做点什么,那就不是脾气好,而是懦弱了。

        顾苒不傻,自然也听出了那位女士的言外之义,可她做事一向低调,就连杨明远都以为她只是陆逍的妹妹,何况在陆逍那些大大小小的男女朋友中,见过顾小苒的也就杨明远一个,如此推断下来,如果顾苒还想不到这女人是李晨恩派来的,那她大概也可以去报个智力培训班上一上了。

        于是小姑娘也没急着去捡地上的东西,而是抬眸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穿着得体,长相大方的年轻女人,轻笑着问:“这位女士,您是不是走错地方了?精神病医院应该在昌平路那边,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帮你打个出租车。”

        此话一出,前面穿着纯白色貂皮大衣的那位女士气的都有些坐不住了,只见她把那修成一条线的眉头一锁,嘴一撇,似乎恨不能直接站起来给顾苒两个大嘴巴,但由于天星别墅区属于高档小区,保安也都是各顶各的,如此权衡利弊好半晌,她最终还是只能把气撒在脚边的礼盒上:“哎哟,我也奇了怪了,一个陪/睡的哪来的这么大优越感呢?”

        她一边保持着自己优雅的风度轻轻站起身,用力踩在脚边装着旗袍的礼品袋上,一边趾高气昂的望着顾苒的眼睛嗤笑一声,说:“还是顾小姐太孤陋寡闻了,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啊?”说着,她又话音一转,一字一句诚恳道:“嗯,话说回来,凭你这个长相找个富二代,结个婚也不是不可能的,人呢,眼光还是要放长远些,千万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哦。”

        “哦,是吗?”顾苒心平气和地听她说完,忽然笑了起来:“多谢姐姐提醒,不过我又不是老女人,所以还不急着找个富二代结婚的事儿,倒是姐姐您可得抓紧点了呀!”

        她说“姐姐”的时候,那双充满讥诮又漂亮的眼珠刻意在眼前那女人的眼角停留了片刻,因为那上面已经爬了几条无论是眼影还是眼霜都遮盖不住的细纹,虽然她可能保养的也挺好,但不得不承认,青春美貌这东西的确是谁也抓不住,无论多么绝代风华的人一旦过了三十岁,就必然会渐渐老去。——就算是顾苒这么年轻,这么漂亮,可她照样也是不会永葆青春的。

        闻言,前者原本就很薄的嘴唇都直接被气的抿成了一条线,胸腔里也呼哧呼哧的,那分呗着实不小,就连两三米外的顾苒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她有些错愕的望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小姑娘,一时倒有些哑口无言了……

        夜风呼的更大了些,将远处海水拍过沙滩的沙沙声和旁边树干上叽叽喳喳唱歌的小麻雀的叫声不由分说混合在一起,仿佛无端又给这静默的冬夜牵了一丝凉意,小区里一盏盏橘黄色的路灯自动亮起,不远处开着各色豪车的商业奇才们也陆续放慢了车速,似乎是在跟门口保安大哥打招呼,前面稍远些还停了一辆正红色的改良版法拉利,也不知是那车主闲来无事打电话去了,还是单纯打不着火了。

        两人在寒风凛冽中对视半晌,顾苒率先收回目光,刚准备躬下身子把丢在地上的旗袍捡起来就回家的。可谁料小姑娘头还没低利索,那天陆逍挂在她颈子上的钻石项链就顺着领口轻轻滑了出来:“哟呵,你还有这么好的东西呢……”那穿着貂皮大衣的女士一边说,一边把捏在手里的墨镜重新扣回脸上,随后又慢悠悠踢开脚边的袋子,轻轻往前挪了一步。

        顾苒莫名不太喜欢她这个摇头摆尾的动作,但也没吭声,只低了低眼,就准备干自己的事儿了,然而,几乎是同一时间,眼前那位美女的手就一把薅住了她脖子里的项链,然后毫不迟疑用力一扯,霎时只听“啪”一声清响,原本很有分量的铂金链子就在顾小苒有些呆愣的注视中碎成了好几截,噼里啪啦裹挟着女孩儿水晶珠子似的眼泪一起砸在了她脚边的小花砖上。

        这变故来得实在太快,以至于小姑娘神经都没反应过来,浑身颤着抖的身体就本能的蹲了下去,然后她轻轻伸出手,因为天气实在有些冷,少女被冻得通红的手都有些麻木了……但她好像并不在意这个,只是有些笨拙的借着身后微弱的路灯光亮一点点摸索着……

        消瘦的身形,刺骨的寒风,通红的双手,昏黄的路灯……这老电影慢动作般的一幕实在是太令人震撼了,任凭多么铁石心肠的人看见这个场景,恐怕心里都得抽上一抽。

        边上那美女目瞪口呆的看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她有些紧张的眨了几下眼,又咬了咬嘴唇,随后,也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怕顾苒回过神来扇她大嘴巴:“那,那个对不起啊……我我不是故意的!”说着,她就脚底抹了油似的,一边弯腰把捏在手里的项链坠轻轻放在地上,一边毫不迟疑转身就跑。

        “不是故意的……”顾苒把碎成好几截的链子和钻石用力捏在手里,又抬起另只手仔细抹掉脸颊上的泪痕,轻轻地重复:“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是故意喜欢上陆逍的啊,我也不是故意不想上学,不想出人头地,不想活出个人样来给自己看的啊……可是……可是……”

        可是谁会去在乎她是不是故意的?谁会去在乎她的感情?谁会去在乎她的梦想?谁会去在乎她想不想上学?谁会去在乎她有没有活出个人样来?

        是啊,毕竟大家都那么忙,谁都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事业,自己的交际圈,当然不会去在乎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的感受了。

        女孩细细的抽泣并没引来多少人的围观,倒有几个刚下班准备回家的保姆阿姨一边有些好奇的回头张望,一边窃窃私语着:“哎,你看那个女孩怎么了?好像在那哭呢。”

        “唉,不知道啊,估计是任性离家出走给冻的。她家人怎么也不出来找找,还怪可怜……”

        两人正说着,边上一位挺有气质的阿姨也耐不住好奇回头看了眼,登时就笑了:“哎呀,我说你们也太孤陋寡闻了吧?连她都不认识。”

        “怎么,你认识?”方才头一个说话的大眼睛阿姨仿佛嗅到了一丝八卦的味道,连忙压低了声音道:”哎呀,你就说说嘛,我们又“不是”爱八卦的人,不会出去乱讲的。”

        气质阿姨斩钉截铁地摇摇头:“不行,怎么能说人家私事呢,多没礼貌?“然而她这严肃正经的态度还没维持半秒,就忍不住似的又开了口:“她呀,就是死皮赖脸住在陆董家不肯走的那个,听我们太太说,就近两个月都去妇产科好几回了……也不知道是去干啥的。”

        闻言,大眼睛阿姨本来就很有存在感的眼睛立刻又瞪大了三圈:”哦哟,真的假的,看着不是挺好一姑娘嘛?怎么是这种人……真是看不出来呢。——话说,她那肚子里怀的是谁的孩子啊!估计连她自己都搞不清吧?”

        “可不,迎来送往的……谁知道呢?”

        闻言,身后顾苒也没说什么,也没回头往那边看,就只是把自己狼狈的小红脸用别在腰间的手帕仔仔细细收拾干净,把项链小心放进大衣口袋,又将地上狼藉一片的旗袍找了两个没被踩破的袋子装起来,垃圾丢进旁边垃圾箱,这才有些吃力的拖着已经蹲麻了的腿一瘸一拐回家去了。

        她当然不是没听见那些人说了什么,也并非大渡不在乎,毕竟这种话搁到哪个女孩身上都受不了……而且对方还是几位跟自己父母年龄差不多的阿姨。然而她又能说什么?又能怎么办呢?难道要急扯白脸的跑过去跟她们说自己是清白的,自己是真心喜欢陆逍的,自己没有迎来送往,没有做那些不堪的事情,去医院也只是看病而已。

        可说了这些就真的有用吗?说了这些就真的能证明自己了吗?但事实显然不是这样的……一次两次人家或许会相信她,可这么多年来,连她的母亲,这世上最亲的人都是这么说的,她还有什么好辩解的呢?反正只要自己做得正,走得直,问心无愧不就好了。

        想想那时的顾小苒多好呀,想的简单,活的自由,虽然时不时就会遇上些乱七八糟的不尽人意,但人生哪有十全十美的?至少那时的她还是个完整,开朗,又充满阳光的美少女,还可以为了自己的梦想和喜欢的人拼命努力。

        小姑娘在几位大妈“自认为”声音很小的窃窃私语和零下好几度的北风凛冽中昂首挺胸,不紧不慢从容淡定地回了家,走到门口还好巧不巧的遇上了晨恩笑眼弯弯的跟她打招呼,顾苒心里觉得好笑,看那位的表情估计是打算演上家庭版《甄嬛传》了,然而面上还是平平稳稳的跟她打了招呼。

        顾苒回到卧室把手里东西往沙发上一扔,外套脱下来,又去浴室洗了把脸,一抬头才发现方才被那女人的九阴白骨爪祸害的不但项链不成样子了,就连脖子也没逃过此劫:“啧……”小姑娘一边十分心塞的忍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狠狠的吞了两口唾沫,又高频率地眨了几下眼,然后抬头望天,一边有点不耐烦地从洗脸池抽屉里拿出药膏,发泄似的胡乱往脖子里涂了几下,就拎着手机去旁边衣帽间直播了。

        把架子支好,打开手机,顾苒也没敢对着她的上帝们戳着脸,而是以最快的速度端出了八颗牙的标准微笑:“hello宝宝们晚上好,今天有点事来迟了,你们看我身上这件旗袍好看……!”

        “顾苒?”小姑娘那个”吗”字如梗在喉,忽然身后一道冷冷的声音叫了她的名字,顾苒条件反射般猛地回过头。

        就看见一位侧身靠着门框,胳膊上搭了件外套,脸上不辨喜怒的帅哥正直挺挺盯着她看呢:“……陆,陆逍哥哥晚上好。”少女傻愣愣地看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就连忙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轻声喊他。

        陆逍好像完全没听见她说了什么,只自顾自地微微闭了闭眼,那漂亮的眼珠似乎有点醉,要笑不笑的流露着些许柔情,然后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说了句:“关了。”

        “……”顾苒本来还想锤死挣扎一下,因为为了做好那几件旗袍,她已经把手上所有的周转资金都花光了,虽然其实也没几个钱……然而还不等她有点生了锈的脑子斟酌好措辞,手就已经十分干脆利索的背叛了主人,只见她先是迅速回头,跟直播间里的人说了句“抱歉,改天再播”的话。

        接着,就屁颠屁颠跑过去,这才发现陆大哥不但眼珠是醉的,其实人也是醉的,但因为理亏又心虚,她就没敢抬头去看陆少爷那双分分钟就能秒杀她十万回的眼睛,而是像个受气小媳妇似的连忙小心把人夹在胳膊里的西装外套接过来,轻轻抬手给他把领带松了松,又蹲下身子从旁边抽屉里拿了双拖鞋给她家总裁换上,这才仰起小脸试探着问:“陆逍哥哥,你喝醉了吗?”

        顾苒今天穿了件青绿色的碎花立领半截袖旗袍,头发也扎着相当性感的韩式低马尾,再加上她那双永远含情脉脉的黑葡萄,就简直给人一种瞬间穿越进民国小说里了的错觉,陆逍低下头,眼错不眨盯着她看了好半晌,然后忽然慢吞吞开口说:“美人鱼,背哥哥回房间好不好?”

        不知是不是顾苒的错觉,她忽然觉得今天的陆逍似乎有点不对劲,但小姑娘眨了眨眼睛,还是很识趣的没有多嘴,只是笑嘻嘻的站起身,拾起他两条长长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然后一边有些吃力的往前挪,一边斟酌着措辞小声说:“陆逍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就是……你也知道开网店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而且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再加上资金什么的,所以我就……”

        美人鱼见他半晌也不理自己,就有点忐忑的偏过头,小心看了看用下巴顶着自己肩膀发呆的陆少爷,瞧见女孩儿小心翼翼的模样还有尚带着些红肿的眼眶,陆逍也没说什么,只云淡风轻的给了她个继续说的眼神,心里又突然没着没落的想,记得以前他身边也有这样一个姑娘,长得漂亮,满身光芒,不作不闹不撒娇,就是脾气不如顾小苒好,也不会小心翼翼怕他生气,他说话她总是要想尽办法怼回去,他要是不说话,那姑娘就说他不爱自己了,要分手之类的话来气他。

        “我就想先用直播带货的方式赚点钱,顺便再找几个有手艺有梦想的小姑娘,和我一起搭伙开个店什么的。——陆逍哥哥,你在听吗?”虽然一边乖乖趴在她肩上撒着娇,一边大脑跑路想别人的陆逍根本没使半点劲,但顾苒还是十分吃力的小碎步从衣帽间挪出来,态度诚恳的用认错的语气说着,结果说了半天才发现人压根没在听……

        顾小苒“……”

        她只好默默闭了嘴,一步两步艰难地往前移着,直到快到卧室床边的时候,陆逍才忽然诈尸似的从她肩上跳了下去,然后没等对方作出反应,他就踉踉跄跄的带着小姑娘转了个方向,轻轻抬手端起她漂亮的下巴,随后又好似十分不以为意的往后挪了半步,假戏真做地质问:

        “顾小苒,你故意的吗?你不知道自己长得有好看,还是不知道我很讨厌别的男人看我的顾小鱼?嗯?”说着,他又十分欠揍的眨了眨眼睛,扯着嘴角嗤笑一声:“还有,我不是给你钱了吗?阿苒为什么不花?为什么非要自己挣?为什么非要在我面前证明你自己呢?难道顾小苒觉得……在哥哥面前示弱是件很丢人的事儿?”

        顾苒:”……”

        她发现自己简直是拙嘴笨舌到了人类的极致,因为不管何时何地只要陆逍一张口,自己有没有嘴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不,不是……不是那样的。”少女有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她说着,就连忙低头别开了视线,又端起床头柜上的柠檬水递给他:“先喝点水吧,喝完水躺一会儿就没那么难受了,我再用热毛巾给你擦擦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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