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漂亮的人类（二）
窗外北风莎莎呼啸，乌云张开它宽大的怀抱将刚探出头的月牙毫不迟疑揽进自己怀中。吃过晚饭的保镖们说说笑笑换下守了大半天的兄弟们，开始长达六个小时的夜班巡逻。房间里却陷入了某种诡异的静寂，仿佛一座沉浸在幽暗海底的黑色城堡，一时只听见女人胸腔倒气般艰难的呼吸。
“顾苒呢？她在哪？”陆逍手臂青筋暴起，冰雪般苍白的面上不见一丝表情，唯有那双清傲的瞳孔闪着嗜血的寒光。
“……我……我，”唐沫整个人都被他拎了起来，登时头晕目眩呼吸困难，只下意识四爪并用胡乱挣扎：“……咳咳咳咳，你你先放开我，我……我不知道她在哪。”
陆逍却笑起来重复：“不知道。”
唐沫显然没明白他的意思，泪涕横流抬起脸，愣愣望了半晌，才哭哭啼啼真诚道：“陆子逍，你……你自己考虑清楚，你真的要为了那个女人跟大老板撕破脸吗？你你别忘了，没有你还有安子溢，不行还有钟离硕。你是最合适的继承人，但不是唯一的继承人，如果你非要一错到底，大老板不会留情面的。”
陆逍缓缓松手，他目光微微闪动，但没说话。
有一说一，唐沫这次说的的确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如果陆逍现在贸然出手，凭他一己之力无疑是以卵击石，非但救不出顾苒母子，且还会适得其反。那个人不会手下留情，无论是对他，亦或是他的妻儿，兄弟。
陆逍就像个潜伏在人间的怪物，这么多年也极少有人能扒开他那一层又一层精心制作的画皮，窥探到他内心真实的写照。而顾苒毋庸置疑就是个活生生的“意外”，也是今生陆逍唯一的意外。就像他自己说的“这世上没有人比顾苒更适合他”。
这不是陆董事长惯用的“撩妹技巧”，也不是故意夸大其词的危言耸听，而是的的确确客观存在的事实！这点陆逍本人尤其清楚。
因为三年多前，安子溢曾用顾苒鲜活的生命和血淋淋的尸体帮他证实了这一点。
不过短短两分多钟，喜怒不形于色的陆大总裁就从最初的魂不附体不动声色地恢复了正常，将自己这么多年精心编织的画皮重新装备上了身。——这是陆飞教他的“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要让情绪控制你，否则你就是条被牵着走的牧羊犬，毫无自我可言，”
“你要控制情绪，而不是让情绪控制你。如果实在学不会就假装，演到自己都能骗过去你就成功了。”
那个人从小根深蒂固的反复教导陆逍还是多少听进去了一些的，在很多事情上他也可以做到不显山不露水，但“关于顾苒”他做不到，从十年前第一次相遇，到如今将她推进万劫不复的地狱，就连陆逍自己都不知道他为顾苒失控过多少次。
所以他只能假装，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假装刚视频里的那个女孩跟他没关系……还好自己演技相当精湛，否则也不至于在顾小苒面前演了这么多年，她竟依然毫无所知……
唐沫被他没轻没重的丢了下去，落地时胯骨刚好撞上旁边大理石桌角，“嘶”她疼得狠狠到抽了口凉气，刚要破口大哭，就被新鲜氧气唤醒的理智扼杀在了喉咙里……
身经百战的保镖们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为首那位趁着陆逍有短暂发愣，眼疾手快跟旁边马仔交换了个眼神，就不动身色小碎步往后退去。
但还没等他完全转过身，阿成面前的玻璃杯就不慌不忙向那有点扁平的后脑勺飞了过去，只听“啪”一声脆响后，心茶怒放飞过去的玻璃杯，就跟那颇有存在感的后脑勺来了个四仰八叉地无缝连接。
阿成叹了口气：“唉…在这儿待着不好吗？非要作死，我的茶啊！”
保镖们“！！！！…………”从他们忽黑忽白的面部表情来看，他们应该是不约而同的在想同一个问题“老大厉害也就算了，怎么连个小跟班也这么厉害！？太逆天了吧？”
陆逍似乎有点烦躁，他抬手掐了把眉心，又垂下视线仔细端详着唐沫因缺氧有些发紫的面庞，半晌问：“那你的意思呢？”
唐沫委屈的不得了，呜呜耶耶小声道：“那那你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我去安排。”
”那你觉得，我的意思呢？”
一般情况下，保镖们都是头脑不怎么发达四肢相当给力，一时镜没能领会他俩这一唱一和打哑谜般演的是哪出。其实不光是他们，就连唐沫自己也没搞清楚陆逍这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性格，下一秒又会做出什么惊为天人的事儿来。
但很显然陆逍也懒得费口舌让他们明白，他上半身微微前倾，一手捏住唐沫漂亮的下巴，另只手自下往上缓缓伏上她纤细的腰肢，眼错不眨地看着。
这姿势也太暧昧了吧！
从阿成的角度看过去，他大哥那双似笑非笑柔情蜜蜜的桃花眼好像正在放电……
——下一刻会不会亲上去？
这气氛着实变得有些诡异，饶是这房间里的人个个见多识广，可还是被百闻不如一见的夕朝岛第一渣男，闻所未闻的神操作惊掉了下巴。一时竟只知静气屏声，张着大嘴发愣。
阿成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才勉强回神，刚想开口提醒自己大哥“她虽然长得像大嫂，但她的确不是大嫂，大哥你这样岂不是更对不起大嫂了？“和”大哥我们还是快去救大嫂和一梦吧，不然恐怕真的来不及了！”然而刘阿成同学轰轰烈烈的脑部排练还未排出个四舍五入的所以然来。
就只见对面他大哥已经漫不经心地开了口，他伏在唐沫耳边，几乎是用气音说：“抱歉啊，其实要不是为了等子溢的后援赶过来，我早就跟你们撕破脸了，至于继承人什么的，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话音没落，就只听咔一声清响传来。
唐沫猝不及防，惊愕的瞪大了眼睛：“安……你——”那是她今天来时别在腰间的那把枪上膛的声音。虽然钟离硕反复提醒过千万不能给陆逍任何碰枪的机会，但今天事儿一多她竟就忘了把它收起来……
所以陆逍根本就不是无意间跟她搭话的，难道在自己推门进来的瞬间陆逍就已经注意到了枪？所以那个“无意间”，就既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了……
但陆逍的速度是根本容不得反应的，登时只听砰！砰！砰！
唐沫：“不！你这样会——”砰！
门口保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似曾相识的轻响从何而来，就被瞬间飞过来的子弹打凸了眼。回过神来的唐沫失声阻止他这样会死，但陆逍头也不回飞过来的子弹却让她适时地住了口。
“……”她如遭雷击般瞪大了瞳孔，望着那个越走越快几乎看不清了的背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迅速消失的意识却又是那般真实，她来不及想什么，就那么无知无觉闭上了眼。
谁也没想到一秒之后竟是全局反转，周遭陷入一片哗然。
好在阿成跟着陆逍时间长，实战经验也丰富。只见他毫不迟疑踱步上前，顺手抄起两把凸眼保镖的枪，一边反手抛给他大哥，一边对着闻声赶过来的保镖们一通扫射。
他俩虽算不上金牌搭档，但配合也可称之为是相当默契了。眼见就这么点功夫，陆逍已健步到了院中央。这院子本就不小，又被铺上了清一色的海石板，周遭寸草不生，因此显得格外空旷。还好院子中央有个超大的音乐喷泉，虽然早已物是人非，乐去水枯了，但它神龙摆尾这姿势还是挺特别的。
夜风忽得更大了些，流星划过墨汁般静默的天际，随后彻底消失。如同一束温暖的阳光，突然洒到一处寸草不生的阴暗角落里，随即在光速消失，令还未破土而出的嫩芽憋死在土壤里。
与此同时，潮水般涌上来的保镖也将陆逍和边上阿成围了个结结实实。
陆逍停住脚步，慢慢抬头，环顾四周。
这曾是他小时候的家，但空旷的房子里除了几个保姆和保镖，就只剩一个小小的自己。当时他总是喜欢趁保姆不注意偷偷溜出来，因为院子中央有个巨大的音乐喷泉，那会喷泉还是有水的，边上草坪也很茂盛，而且到了晚上音乐喷泉还会发出五颜六色的夜光，盛是漂亮。
七岁多的小男孩总是好奇心旺盛，求知欲又强。
虽然陆飞从来不允许他去做那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例如唱歌，弹琴，看喷泉，跟别的小孩子玩等等，这些在陆逍看来好玩，想要尝试的东西。在那个人眼里都是可笑的人类在浪费时间！他不允许也不可能让陆逍那样做。
因为陆逍该学更有用的东西，例如杀人的快感，打枪的速度，看着他们津津有味生不如死，这才是他该做的事情。
“音乐！音乐是什么？它能给你带来快感吗？你不觉得枪声听起来更美妙吗？”
“可是爸爸，枪声只有一种音色，钢琴，吉他，哨笛，它们能有好多种音色呢！它们可以在不同的时候表达人们不同的心情和感情，这样不是更好吗？”
，
男人抬起冰冷的眼睛，目光里满是怜悯的望着小男孩：“心情，感情，那是什么？你需要它吗？”
小男孩似乎还想争辩什么，可是他的爸爸并不给他机会：
“子逍，只有愚蠢的人类才会有心情，感情，理想，爱情，友情，亲情那些毫无用处的东西，而一个真正强大的自我并不需要那些东西，因为它只会牵绊你的脚步，让你寸步难行，最后沦陷至死！学会控制他们的心情，感情，乃至思想，就能体会到从未有过的快感！不是更有意思么？”小男孩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好了，你去练枪吧。”
陆逍嗜血的眼睛一眨不眨，院里一盏盏橘黄色的路灯自动亮起，北风呼啸中印出他英俊苍白的脸庞，许久终于看不出意未地笑了：”哦，练枪。”
随后他再次举枪。
砰砰砰砰砰砰砰！
没接到最终命令的保镖根本不敢反抗，一发子弹弹出枪膛，一个保镖应声倒地。枪声戛然而止，他面前的海石板上也多了一排尸体。
霎时周遭一片死寂，只剩弹壳似意叮当蹦建，和那兀似还在冒着热气的尸体。子弹打光，陆逍一边扔掉空枪，一边健步上前头也不回吩咐：”打电话，问顾苒在哪。”
阿成应声而动，一把夺下旁边保镖的手机，倒背如流的按了一串号码。对方似乎一直在等他的电话，几乎是刚按下通话键，听屯里就急不可耐地传来了一道略带疲倦的温柔男声：“阿成。”
与此同时，蓦然停住脚步的陆逍也缓缓回头看向他：“阿成，”
阿成条件反射抬头看他大哥“嗯？”眼神有些茫然，大概没想到他两这默契度竟然还这么高。
陆逍：“谢谢你。”
阿成没心没肺地冲他一笑：“哥，我们是兄弟，不用说这个。”
陆逍用力闭了闭眼，从他手中接过电话，转身往前走去：“顾苒在哪？”就在转身的刹那，不远处的灯光突然一闪而过，印出他曾经那张风度翩翩又冷俊淡漠的面孔，只见那柔情似水的桃花眼角，不知何时已爬上了几道浅浅的纹路，仿佛一把穿越时空的利剑在灵魂深处刻下伤痕累累的永恒。
”……”
同一时间，不远处的小仓库里，七手八脚围上来的男人们不管不顾将顾苒按在身后冰冷的水泥墙壁上，在小男孩惊愕的注视和撕心裂肺的哭求声中，将一支支异常浓稠的乳白色液体迅速注射进毫无反抗能力的顾苒身体里，随后，顺着四肢百骸渗进每寸神经，霎时留存不多的意识也从脑子里一闪而过，接着彻底消失。
而他们就那么眼错不眨的看着，姑娘扭曲到几乎变了形的五官，嘶哑的低泣，和她那伤痕累累的妖艳身姿，一时间，都令他们感到了某种从未有过的亢奋。
然而不过短短数秒，她就慢慢镇定下来了，顾苒用力扭头看着被一人死死禁固住的小一梦，他还在拼命的挣扎，拼命的挣扎，他想跑过去，他要保护自己的妈妈。随后那人从兜里掏出了手机，是他的雇主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过来：“动手，手脚麻利点。”
他轻轻地抽了口气，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执行雇主这个突如其来的命令，顿了顿，才把消息发回去：“动手……可是唐小姐会不会……还有大少爷……”
”我叫你动手你看不懂吗？——陆逍还有五分钟不到就过来，你觉得他会放过你们？——干净点，手脚麻利！你兄弟以后我罩着。”
两分钟前
对面院子里，潮水般涌上来的保镖们噤若寒蝉的看着那一具具尚未凉透的尸体和陆逍似冰雪封住的面庞，一时谁也不敢贸然出手。
相比之下，少了继承人光环的阿成就被动很多了，简直可以称之为举步维艰，只见一群人如群鼠斗猫似的将他死死控住，他们虽看在陆逍面子上没直接开枪却也是实打实的往死里打……
阿成前后左右足足围了二十多个，只见他闪身横踢刚飞了俩，身后措不及防一条满是横肉的胳膊又卡上了他的颈子，接着不等他反应，一把锋利的□□就不动声色直直逼上了他的眉心……
阿成本能的用胳膊肘去顶后面的人，却不料刚一动就被横飞过来的铁棍打脱了臼“啊！”阿成失声，同时寒光逼人的刀尖也在一寸寸向他额头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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