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病之秋
“可万一…”
祁修年深吁一气,“万一我终不能全身而退…此刻若能相见一面,也算今生有个交代吧?”
她同书庆静静来至后院一禅房门前。
禅房房门紧闭,房内灯火通明。站于门外,便隐约能听见呢喃的诵经声。
“咚咚咚…”
祁修年小心地叩门,书庆避退至远处。
无人应门,诵经声依旧。
“母亲…”祁修年隔门轻唤。
“年儿…年儿愿往救民于疫病,唯恐不能与您再见一面。您若…且允年儿进房跪拜、上柱清香吧?”
房内诵经声止,却也再无他声。
祁修年会心一笑,眼眶盈热。
她徐徐退至距禅房房门约八尺的空地处,跪了下来。俯身重叩三个头后,双手合十于胸前,声色哽咽:“年儿有幸,得母亲多年苦修之庇佑。此去治疫,也是生死无惧…”
她轻闭双眼,一滴珠泪滑落,“年儿虽凡夫肉身,但定为救世尽上绵薄之力。”
“只望,您千万保重自己…”
说罢,祁修年再次叩首,俯身久久不起。
“嗡——”
“嗡——”
“嗡——”
房内三声磬鸣。
————
翌日。
祁宗杰依约,于酉时将祁修年送至教仆坊。
坊门前、大路的一侧是四马战车十余辆,数不清的青娥进出、往返于教仆坊与战车之间,搬运着箱箱资物。
“墨欣姐姐——”
祁修年与祁宗杰向坊门走时,被椿含高声唤住了。
“墨欣姐姐。这位公子。”椿含欣喜地笑着,逐一行了礼。
她未等祁修年开口,转身指向坊门,说道:“姐姐快去找那丘姑姑取一件浅青色绸纱衫换上。我们今日可是要随那主事的官爷、同往斛城的,丝毫耽搁不得。”
祁修年听后大喜,笑着回看祁宗杰。
“快去吧。”
祁宗杰挤出苦笑,轻推着祁修年。
是捐躯赴难。
亦算是爱屋及乌。
“姐姐——记得问丘姑姑领些碱水、素布与针线——”
椿含扬声喊着,眼神直追那跑远的祁修年。
祁宗杰对椿含作了揖,道:“这一路,就有劳姑娘多多照顾于她了。”
椿含得此恭谨之言,羞涩地低了头,轻笑出声来。
她紧抿着双唇,小心地走近祁宗杰身侧,轻而娇声地问道:“公子是做官的吧?与姐姐…是那样的关系么?”
“她…不。她是我妹妹。”
祁宗杰微微蹙眉,开始细致地扫量起这位、个头快与他一般高的松瘦女子。
椿含只莞尔一笑,更为近贴祁宗杰,于他耳边小声说道:“哥哥放心,椿含都懂的。”
说罢她小退半步,从怀中掏出那个本就属于祁宗杰的锦制荷包,塞回他手中后,屈身行了礼。
“这…”
祁宗杰难抑欣幸,压声追问:“你怎么…”
“嘘——”
椿含本已走出两步,听声后,回侧半身,一手食指放于唇上,浅笑着低头跑开了。
————
依主事的新安排:
十四辆四马战车、搭驮着治病资物与一百零九位青娥,于戌时启程,一路往北,去斛城救病赈灾。
祁修年与椿含与其余一些识字、不懂医理的二十余位青娥一起,被塞进了第十辆四马战车之中。
“姐姐,我昨夜听说,嘻嘻…”
椿含与众青娥一道,于这颠簸的战车中,缝着白布口袋。她心喜难抑,与祁修年传着话:“听说那主事的,可是一位温文尔雅、气宇不凡的官爷哟…”
“是的呀,你不知么?那呀,可是一位昂藏七尺、惊才俊逸之如意郎君呢——”
青娥们的媚笑,于车中此起彼伏。
唯祁修年低头浅笑,继续缝着手中的白布口袋。
“诶?”
一位娉婷青娥挤凑了过来,问椿含:“听闻那官爷至今未娶?也不知声誉如何?”
祁修年闻得此问,警惕地抬了头。
“妹妹我也是一只耳朵听来的,不识真假…”
椿含偷瞟了一眼祁修年,才又缓缓继续道:“说那官爷呀…尤其爱马…可这女色嘛,却是近不得两尺呢——”
“嘶——”
耳朵里被灌着这么些无端的非议,祁修年分了神,不慎将针扎深入了手指中。
“哎哟,姐姐,快取出针来,快…”
椿含忙丢下手中针线,小心地帮祁修年拔针、止血。
她方才便看出来了,这位识字的姐姐,不通女红。定是还有什么别的长处或目的,才赴了斛城的。
“无碍的,”祁修年假笑着,攥起方才缝的布口袋,“快些缝吧,这样多的针线活,也不知到斛城前能不能做得完…”
“你那都了染血了,不中用了的…”
一个青娥扬声告知。
“你莫要乱说,好容易缝的,怎么就不中用了?”椿含立即回身娇斥道。
“哟,你们还真以为是给那官爷选当侍妾去的呢?笑话,一百多位青娥,三个月下来,日日不歇,也轮不着你们呀…”
“你…”
椿含扔下手中才拾起的布口袋,抬手就要打那口无遮拦的青娥。
祁修年忙拉住她,颦眉小声道:“椿含。别。不值当。”
“我听前边马车里的几个医女说,斛城那病是早就发了的,不过是被那城守死死压着…”
“对,听说那病也是特别地古怪,见血的伤口就能染上。莫要说一传十了,一传百都是正经的…”
这两句出后,车中一片哗然。
祁修年低头望着那被自己染了血的白布袋子,一时间恍惚起来。
见血的伤口便能染病?
这是何等厉害之病症啊!也不知元平哥哥有没有什么良策…
莫要等疫病真真失控了才好
“来,姐姐,你给我。”
椿含抢过祁修年手中正缝的布袋,几针将染血的部分缝进了袋内。
————
一彻夜,十四辆战车马不停蹄,片刻未歇。
直至破晓,全队才暂驻于一条小江边上,得到半个时辰的休整时间。
“哎哟,我这骨头都被颠散了…”
“你瞧瞧我这…”
“唉,真是,也不知何时才到…”
在青娥们此起彼伏的抱怨声中,椿含与祁修年两人相伴,蹲于江畔,擦洗着面颈。
椿含望着祁修年的玉面出了神,不禁地开口问道:“姐姐生得这样美貌,又何苦要来送死呢?”
“逃命来的。”祁修年瞟了椿含一眼,淡淡地答。
“姐姐也是逃命?”
椿含忙张望了四处,小声追问道:“姐姐难道也是从‘地五狱’中逃出来的?”
祁修年只抬眼看着椿含,没有再接话。
‘地五狱’?
那是什么地方?
“大人,这是十车的掌事,绵裳。”
“见过大人。”
“这是十一车的掌事,应玉知。”
“见过大人。”
…
祁修年忽地听见远处马车另一侧传来阵阵对话。
她慌忙起身,往马车那侧跑去。
“元平哥哥——”
可她赶到时,只见到一群人黑压压地拥围成一簇团,又往车队队首去了。
像极了群雄逐鹿。
不,呵,更像是鸡鹜争食。
元平哥哥,此番虽是为国分忧…可你又何时才能于这片片青云之中,赏见那独一的巫山霞蔚呢?
“镗——镗——镗——镗——镗——”
鼓响五下,该启程了。
“墨欣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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