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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假装咸鱼第140天】


【假装咸鱼第140天】

        拍摄第一场戏的时候,寇老太太来探班了,今天是她七十一岁大寿,她本来想让寇泽与辛禹来本宅,但转念一想,寇泽出了趟远门,辛禹在别的城市拍戏,纵使在宅中设宴摆席,也挺没趣的,想辛禹想得紧,加上家中老佣人告诉她,辛禹与寇子深拍戏传出了绯闻,这让她感到匪夷所思,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决意来片场一遭。

        这头,辛禹正跟寇子深拍着戏,布光灯照亮了雪景,绿幕为背景板,数座鼓风机镇守在八方,营造出暴风雪来临的萧瑟颓唐之感,辛禹穿着厚毡帽和军大衣,瓜子般的精细小脸上,被四下横蹿的雪沫子砸得生疼,连眸眶都熬红了,寇子深拿着攀山钉,背着氧气瓶,在风雪之中,身影艰难地蹒跚前行,戴着厚手套的手,紧紧抓稳了辛禹的胳膊,不让她被恶劣天气掀翻坠川。

        他们从乔戈里峰的北侧往顶峰进发,途经的冰川是乔戈里冰川,暴风雪就是冰川里诞生的,地形复杂多变,并且冰川表面破碎嶙峋,川底明暗裂缝斑驳交错,自然环境十分恶劣,攀登难度极大,数十年前来此攀登过的登山队,曾在传给后人的泛黄笔记上形容乔戈里峰,称其是『野蛮暴峰』。

        这是央蔓和前男友在大学时代的一段记忆,那时他们太年轻了,身强力壮,浑身有说不完的劲儿,凭借一腔孤勇,攀登了国内第二高峰乔戈里峰,在恢弘磅礴的山顶处的一抔冷雪堆里,放置属于自己的旗帜。

        “阿蔓,你知道吗,884886米,这是珠峰的海拔高度,比它低237米的高度便是桥戈里峰,我国海拔第二高的山峰,不过很遗憾,所有人只认第一,不认老二。”

        “我认第二啊,”央蔓弯了弯眉眸,眼底倒映着云海里的光,微微喘息说,“我知道国内第二大瀑布是壶口瀑布,第二深湖泊是抚仙湖,第二大咸水湖是色林错,第二深峡谷是虎跳峡,第二大内流河是黑河,第二大沙漠是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第二大草原是巴音布鲁克草原,第二长江大桥是南京长江大桥……”

        “那是只有你认,别人才记不得呢。”前男友揩了揩她遮雪护目镜下方的鼻梁,苦笑道,“登山前一周,我在单位问同事,国内第二大高峰是谁,没人能答上来,他们只记得珠峰。”

        纵使两人现在历经千难万险,爬上了这种无人之境,完成了一次超越生命极限的壮举,但没有世人的见证,世人也不知道这座低调无闻的千年老二,前男友找寻不到内心深处的成就感,在登峰之际,喜悦感只存在了一瞬间,下一瞬便被更大的野心取而代之。

        前男友把央蔓抱了起来,在山顶处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对她说:“阿蔓,我们下一次攀珠峰好不好?”

        他们正处于最年轻的时刻,体力和精力都挥霍不尽,似乎做什么事儿都有可能做得成,征服了乔戈里峰,这给了他们强烈的希望,仿佛是,攀登珠峰是在弹指之间便能做成的小事儿。

        央蔓素来很谨慎,且理性多于感情,但此际,也被前男友的情绪带动了起来,点了点头,揄扬地道:“好,听你的。”

        苍色荒凄的冰川之上,两道黑色人影像是微小的蚍蜉,点缀在了顶峰,他们拿出了提前备好的录像带,把在山顶立下的壮志宣言录了下来。

        这是一个一镜到底的长镜头,从特写过渡到了大远景,央蔓青涩稚嫩的面庞,在长达十秒钟的特写之下,从扎着花绳双辫的女大学生,慢慢变成了身着列宁装、戴着无框眼镜的数学系教授,旧年烂漫的笑色,渐渐地被严峻淡沉的神态,取而代之。

        这非常考验一个演员的演技功底,年龄的切换和转变,意味着肌肉的松弛程度,五官的调度控制,肢体的把控拿捏,都有跃迁式的调整,这一个承上启下的过程,对于辛禹而言,很有挑战性,这意味着她的情感状态和心理活动,从朝外薄发,演变成了朝内收敛,心神与情感,亦是有了岁月的沉淀感与负重感,在克制、克己、自持的底色上,情感的浓度会越来越烈。

        要演好一个痛失爱人的理性女子的情绪转变,显然并非易事,它与以前的殷胜男、花无焚、幽伶,都不太一样,殷胜男和花无焚有足够体量的情节为角色的情感做铺垫,但央蔓是没有的,她是没有时间去感到难过的,她身上承载着一个女性的时代压力。

        后来前男友的死去,并不能改善或者改变她的生活,家里人催她尽快结婚,因为打了结婚报告就能让学校申请单位住房。而在单位里,除了授课,她还有诸多的课题、讲座、研究要搞,因为攀登队出了伤亡,很多罹难者的家属来她单位里闹,说如果不是她唆使他们的儿子,儿子现在早就毕业谋差事去了,这样的影响对央蔓太大了,近乎到了千夫所指的地步,她对家属不停鞠躬道歉,而针对珠峰的研究课题,被组长严肃叫停,说她不能搞这些东西,太危险了,太容易触动那一条敏锐的神经了。

        巡课组的领导也找她谈话,说她不能在课堂上给学生讲述涉及珠峰相关的一切知识,一切照本宣科就好,不需要过多的借题发挥。

        接下来的两年里,央蔓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巨大迷惘。

        她不想结婚,而在自己喜欢领域里,研究不能犯错误,教书也有禁令,她似乎往哪走,都不是自己想走的路,无路可走了。

        拍摄到这里,乌导倏然喊了一声:“咔。”

        接着,他凝肃地摇了摇头:“状态还是不够,张力不足,央蔓内心深处的真实情绪,还没完全表现出来。”

        处于特殊时期的央蔓,精神将近崩溃,那是信仰的神庙崩塌的时刻,她仿佛是被驱逐出境的人,无枝可依,无处可去,每天睁眼醒来,都要问自己,今天要做什么,今日是不是要废掉了,那是她状态最低沉颓废的至暗时刻,但辛禹的演绎,还是有所差别的。

        处于青春时代和失去爱侣之痛的央蔓,全然是两种状态的人,明面上,衣饰和穿着变了,但更主要的是眼神、肢体、言辞等细微之处的变化,辛禹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对失去爱侣时的女子状态,把握力度不够火候,不论是现场观摩,还是通过大监观看的影像,暂时达不到乌导想要的效果和高度。

        “处于至暗时刻的央蔓,相容憔悴、飘茫,甚至还有些真实的懦弱,害怕面对过往,比如,一看到与珠峰相关的书籍影像资料,肢体方面会有神经过敏性的痉挛,你看你的演绎,你演得只有憔悴的层次,这是很浮面的东西,要将人物陷入泥沼时矛盾又挣扎的复杂情绪,演出来才够,你的视角和经验,不能停留在你习以为然的层次上,要站在一个跌落低谷的女人身上,明白不?”

        辛禹观摩了好几遍回放,确乎感觉自己演绎着力的方向不太对,但她暂时性演绎不出乌均想要的感觉,说:“这种状态的戏要持续好几场,我待会儿去仔细琢磨琢磨,找合适的片子找着感觉。”

        “也有可能是咱们的妆容问题,小叶把你画得明亮了,咱们下一镜把你的肤色压黯一些,”乌均且道,“另外就是,你要多长点肉,少女时期柴瘦还说得过去,青年时期有了轮廓与体态,你近段时间多吃点。”

        辛禹微窘,她知道乌导说这番没别的意涵,直来直去的,但她现在一下戏,心绪便受到了寇泽的事儿所感染,一想起来便是胃口全无,食不下咽,寝不安席,又怎么能吃得下饭呢?

        听闻寇老太太来探班,她是有些欣喜的,好久没见到老太太了,她也很是挂念老人家,当下忙吩咐小棠买了一束浅粉色康乃馨,康乃馨很快就买回来了,辛禹抱着康乃馨去见老太太。

        寇子深本打算送她一程,毫无意外地,遭了她婉拒,辛禹的工作和生活素来分得泾渭分明,在日常的生活里,她并不想和寇子深有丝毫的牵扯。

        “但这回咱们都要去见老太太,横竖我们都要去的,不用麻烦你助理,你搭个我的顺风车就好。”寇子深不疾不徐地降下黑色迪奥的车窗,将墨镜别到深v白衬衣上,一手搭着车窗边缘,歪着脑袋,眼眸噙着笑,话辞儒雅,态度比寻常都要柔和。

        语罢,他吩咐助理接过辛禹怀中的浅粉色康乃馨,把这束花放在后驾驶座上,寇子深的招数死缠烂打,就像是当年对他死缠烂打的原主,多少有些风水轮流转的意味,这一下子,辛禹纵使不欲上车,也得上车了。

        辛禹给小棠打了个电话,说她坐寇子深的车过去,小棠震愕住了:“小禹姐,你可当心了,现在网络上都传你和寇子深的cp,我就怕你现在上那家伙的车,会有狗仔乱拍什么的,到时候一通添油加醋的渲染,那咱们大老板那边……”

        辛禹淡淡地说了声没事,翻出聊天界面,寇泽昨夜给她打了语音电话,她那时在忙,没接到,等她发现他打过电话时,他发了言简意赅的信息,说是工程项目棘手,需要集中时间解决,但是出现的技术难题和困境,是他能够应付的范畴,他让她别担心,他会抓紧时间解决问题,然后回国找她。

        但这需要漫长时间的等待。

        辛禹以前跟寇泽也异地相处过,但每天都有固定时间空出来,彼此发信息煲电话粥,但现在,两个人的生活节奏似乎不在同一频率内,联络变得困难。其实,这一些零碎的事,对辛禹而言并不构成问题,真正让她感到焦灼与难受地是,那一种为爱人生命担惊受怕的忐忑感。

        她相信寇泽。

        她也替寇泽感到不安。

        一整颗心,没日没夜地高高吊着,也不知何时才能真正落地。

        “今日拍摄是进入了瓶颈期么?”寇子深握着方向盘,几分钟后,车子上了高架桥,“我看今天乌导跟你开了很长时间的小灶,很难得。”

        辛禹敛回心神,寡淡地平视着窗外景致,“嗯,我要琢磨琢磨央蔓第二阶段的状态。”

        寇子深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虽然春寒未褪,但晌午日头变得浓密且跳跃,映照在少女身上,光屑在她秾纤夹翘的睫羽处汇成海,情绪都浓缩在了瞳仁里,她半掀着眼,看上去有些心事。

        寇子深指腹叩在了方向盘上,言不由衷地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不论是什么事,咬咬牙,总能撑过去的。”

        辛禹品出了他的一语双关,难得笑开了,“行啊,那我借你吉言。”

        “你看,我嘴里还是能说好话的吧,也没让你这么讨厌了,对不对?”

        “也就只有这次了。”

        “你要喜欢,我今后多这样说话。”

        辛禹唇线绷紧,恢复凛若冰霜的模样,拉远了距离:“得了你。”

        之后两人没再多说什么,寇子深的视线,偶尔透过后视镜看辛禹,他想,这是大概自己平生与她最心平气和说话的一次了。

        她不言语的时候,像是西洋静态油画里的皇家贵女,神秘且圣洁,肌肤处的细小绒毛,髹成了麦芒般的玫金色,她本身的气质偏静,驾驶座内的氛围更是烘托出了这样难得的静谧。

        他心里也痛苦极了,矛盾极了,明明知道辛禹并不喜欢他,她喜欢的人是小叔,但寇子深心里还是存在着一丝央求的祈盼,祈盼辛禹多看自己一眼。他羞耻地想着,趁着小叔缺席的这段时间,有他陪着她,近水楼台先得月,万一辛禹回心转意了的话,那两人距离破镜重圆的结局也并非什么难事。

        他心里对小叔说了声抱歉,他承认自己卑鄙有无耻,当小叔去远东解决一个棘手的大工程项目时,他却乘隙而入,意欲撬走他的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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