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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假装咸鱼第100天】


【假装咸鱼第100天】

        新的一周,殷胜男和高以安两条叙事线,仍在平行进展当中,前四天戏份的主要是看点,聚焦在了高家父子这里。

        高以安发现儿子变得越来越开朗了,小男孩像是初夏南归的斑鸠,长时间冬眠冰封过的小嘴,迎来了破冰的时节,一天到晚叭叭叭个不停,像是一首唱不完的歌,出门去游乐场前,会叭叭叭,哪怕他去接他回家的时候,他也继续在那里叭叭叭,画风belike:

        出发前,“今天要见到龙龙啦,我要穿好看一点!”

        高晓宁算上虚岁的话,就是六岁了,也到了注重形象、爱扮靓的年纪,他走到自己的小衣橱前,翻找符合靓仔的上衣和裤子,其实他的衣服不多,穿来穿去还是那一种搭配,圆领浅t和牛仔裤。高以安给儿子买衣服比较直男审美,喜欢对同一件款式或者色系的衣服,同时买好几件,所以高晓宁不论怎么搭配,衣装永远是旧款式。

        他还有一套浅蓝色的幼稚园校服,是去年秋季上幼儿园的时候,园长给他发的,但没上一个月,园长就让爸爸送他回家,园长跟爸爸说了几个原因,说他有多动症,上课的时候会左摇右晃,主动离开座位,说他从不听课,喜欢打岔老师的课堂,长篇大论讲述鸡蛋的故事,说他从不完成作业,交上来的作业永远都是空白,只有美术作业比较好。所以,在幼稚园里,除了美术老师对他比较好,其他老师都基本不待见他。不过,那件浅蓝色校服真的很好看,高晓宁穿了很多次。

        又比如,他回家后,“龙龙又听我讲鸡蛋的故事啦,还送了我三颗大白兔糖~”

        这些大白兔奶糖,高晓宁一直都舍不得吃,会收藏在一个废弃的月饼铁盒子里边,铺着一层从附近收破烂的地方拣来的夜蓝色绒布——他喜欢称这个是天鹅绒或蓝丝绒品质,高以安后来看了,其实是儿子拣了别墅区富人家舍弃掉的尼龙抹布——高晓宁将一个已生了赤红锈铁的铁盒子,装饰成了周福生首饰盒,那些大白兔糖,像是复瓣浅白的袖珍蔷薇,熠熠生辉的摆放在了绒布的中心位置。这些奶糖太珍贵了,是他觅得一段良谊的征象,他一点都舍不得吃它们,直到它们融化。

        儿子的种种变化,让高以安感到很震愕。

        过去六年,父子之间的对话,从来没有发生过真正意义上的爱的表达,顶多儿童节和生日那两天,他会在蛋糕上插蜡烛,然后给儿子一个拥抱,儿子稚嫩的容颜上,总是漾曳着浅浅的笑,两条胳膊垂放在身侧,如松柏似的僵直地站在原地,身体是讷讷的,儿子不会回抱父亲,从某种意义上,儿子只是不会推开他罢了。

        高以安是个比较特别的爸爸,自从在拳击馆辞去了陪练的工作以后,他越来越在意自己的身体。他每天出门跑单前,都要照一下盥洗台上的镜子,看看自己有没有长白头发。在秋冬两个时节里,屋内的气温会骤降到二十度到十度之间,空调和暖炉要同时开起来,为了防止自己体寒或者犯高血压。他们栖住的那一栋屋子,是在疆城的城中村里,当初因为那个带鸡圈的房子闹过鬼,阴气比较重,基本没房客敢租,所以租价特别低廉,高以安就带着儿子住进去了,可能是父子俩阳气比较足,在这个破宅子住了六年,连半个鬼影儿都没见着。

        跟高晓宁一起生活了这么久,高以安唯一担心的困境就是儿子的病和自理问题,自闭症是无法根治的,只能听凭药物和长久的陪伴来疗愈,高以安只能拼命赚钱,到时候找北疆最好的医生。可是,他又真怕自己到时候哪天撑不住,倒下了,又有谁来照顾高晓宁呢?

        高晓宁什么都不会,虽然会日常用语,但涉及到自理问题,比如穿衣穿袜穿鞋,他就根本束手无策,要等高以安来帮他逐一完成。儿子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处于一种最本真,最纯粹的世界里,其余的孤独和痛苦,一律留给了外边的父亲。

        『爱,这一样东西,可以很小,但其实是人间最简单,最宝贵的。』

        高以安在过去的六年里,不曾从高晓宁身上,感受过它,可今天,他亲耳听到儿子说『喜欢』,亲眼看到儿子给自己套上白t,身为父亲的他太震撼了,感觉是祖坟冒了青烟,以至于整理自己着装时,甚至连衬衫上的纽扣都差点扣了错。

        这一天,他没有急着把电瓶车开到家门前,而是蹲在玄关门口,一错不错地问高晓宁:“你会自己穿衣服,这也是那个龙龙,是它教你的么?”

        儿子还在对着镜子正衣冠,特地用了一只梳篦,往牙膏杯里斟了一小杯凉水,梳齿蘸了零星的水渍,往头发细细梳了梳,像个要用发胶或者摩斯来臭屁的少年,高晓宁整理好头发,说:“面对好朋友,形象自然好整齐些,爸爸你也一样,出去上班,从来都不刮胡子或者洗脸,一点都不爱整洁。”语罢,像个成熟的小大人一样,鼻腔里挤出轻微的一记嗤声,很不屑,左摇右晃的身体,更是加深他的不屑。

        高以安:“……”

        生平第一次被儿子训成这个□□-样儿。

        好衰啊。

        他平时送外卖,基本把餐送到指定的用餐箱里,完全看不到买家长什么样,晚上摆摊卖烤冷面都戴口罩,身影藏在忙碌的烟火气里,从不用考虑形象的问题。每天早起,也是粗略洗漱下,尔后随便拿毛巾拭一拭脸,把阳台收下衣服往身上一套,直接就走人了,哪有高晓宁现在活得这么精致。

        高以安不由回想到儿子最初捎回来的那一张字条,字条躺着一个名字,以及一串座机号码——

        『小青龙,852-211xxx-xx7』

        当初看到这个字条,高以安心中没啥波澜起伏,但现在温故一回,居然有了全然不一样的触动。

        对方的字迹,俨似是春日夜雾里的一悬水晶风铃,夜半,风一掠起,轻盈的铃舌滴答滴答叩击在铃圈里,奏出娟秀而隽永的脆响,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高以安把字条翻来覆去,琢磨了很多遍,反复研究,感觉对方应该是个女的,年纪还很年轻,至少肯定比他要小。

        都说字如其人,亦或者是见字如晤,他忽然很想亲自见一见那个小青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高以安的内心戏和动机铺垫足够了,这一周的后三天,终于轮到了拍摄两人的感情戏,男女主角终于要正式见面,开始处了,剧组的人都有些激动,这一场戏很重要,就连资方那几位大领导也过来视察,寇泽和几位云霄传媒的高层领导都在场,虽说天气有转热了的趋势,但寇泽还是穿着严谨肃穆的黑色衬衣和西装长裤,站在大监前,峻沉深邃的眸子,长久地注视着戏棚,并不言语——他不发言,其他人也不敢贸自说话,工作人员都在默默打光、铺景、校调机位,现场很岑寂,似乎也为脉脉不得语的感情戏渲染氛围。

        这夜,下了一些绵软的雨,游乐场的地面积了零零星星的水洼,很多柳树也飘了些柳絮,取景框内的镜头里,无数败絮在四下群魔乱舞,使得画面朦朦胧胧的,郝导派了一些场工先去清扫积水和败絮,然后在雨棚之下给辛禹和易南珂过一遍戏。

        在殷胜男以真容示人之前,辛禹跟易南珂的对手戏,基本都是以肢体互动居多,一方使用肢体语言,另一方通过她的肢体语言洞悉她的表达,来进行反馈。

        戏中的节律是到了秋分前后,疆城盛产河蚌,高以安天天夜晚出摊时,就捎了很多批发的北门津渡的河蚌,秋日燥干,河蚌汤擅长消火滋肝,这一夜,他没有出摊,亲自提着一份熬了近三个小时的老火河蚌汤,加了香鲜的火腿,佐以黄酒、姜片提味,放入保温砂质饭盒里,提前三十分钟来接送儿子,想顺便把这份高汤,送给小青龙,不过,他也存了自己的私心。

        辛禹和易南珂拍第一镜时,郝灏不是很满意,忽然喊了声『cut』。

        其他主创人员觉得气氛进展得还不错,不懂为什么导演会喊停,觉得镜头的光影、角度还有构图都非常perfect,但郝灏抽了一根烟,淡声指出:“不是镜头的问题,不是天气的问题,是胜男的问题。”

        居然是辛禹的问题??

        大家都有些愕然,只见郝灏走到了辛禹面前,“你上一部戏当冷面教主当习惯了,所以可以不懂情为何物,但这次你饰演殷胜男,一个自卑又敏-感的十七岁小姑娘,第一次面对一个成年男性的示好时,你觉得她的反应是什么?”

        辛禹站直了身体,凝色说:“殷胜男虽然在行为举止方面显得卑怯,在心性方面还是很青涩稚嫩的,没经历过真正的人事和爱,所以,这一方面与感情相关的经验,她会显得很单薄和苍白,在她而言,高以安是她生命里未知的风景,也是可以去捂暖她的一个光源,所以,殷胜男的反应应该是,有些迷惘,有些羞涩,有些无措,也有不自知的期待。”

        “错了。”郝灏摇了摇头,掸了一下烟灰,“你忘记了吗?殷胜男是遭遇过被陆倾背叛和pua过的人,是看到父母为了鸡毛蒜皮打架闹得人尽皆知的人,虽然她渴望着被爱,但她身边的爱情,都是背叛、陷害、撕逼、争吵,没有一样是美好的范本,以至于她慢慢无意识阉割掉了自己爱与被爱的资格。她现在不太相信『爱』这个词了,觉得它充满了叵测与伪善,一旦轻信的话,她深信自己又将遭受一番轻侮,人格也不会苟全。所以,她觉得河蚌汤是个陷阱,会对高以安的示好,保持客套的距离,绝不会靠近一步,她的心理状态是逃避与疏离,可能会感到迷惘、无措,但下一步行动绝对不可能是害羞地接受示好。”

        辛禹的胸口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感到难过,情不自禁地说:“莫非,胜男是回避型依恋人格吗?渴望爱又逃避爱,对亲密关系很消极,在感情方面有时是绝对的理性,会给主动追求的那一方留下了很冷漠、不近人情的错觉?”

        易南珂揣着衣兜,锐利的眸子勾起一丝深笑,在她和远处那位男人逡巡了一下:“怎么会了解得这么透彻?”

        辛禹心跳漏了一拍,感觉易南珂是意有所指,她情不自禁乜往片场外的方向一眼,不动声色地敛回视线,说:“你忘了?上次在《风起梦梁》拍戏前,许岸老师给我们讲过cp存在三种依恋型人格,有安全型、痴迷型和依恋型,按照焦虑程度、回避指数的高低划分,花无焚是痴迷型,而殷胜男的行为属于焦虑程度低、回避指数较高,所以很可能属于回避型依恋型人格。”

        郝灏深思了一番:“按你这样去诠释的话,她目前的心理状态的确如此,面对高以安的示好时,她心中有挣扎,行为会出现很明显的矛盾感,最终她会选择回避。”

        辛禹点点头:“谢谢郝导,我慢慢悟到了一些。”

        第二镜重新开拍,辛禹严严实实地穿着小青龙套装,站在喷泉花坛边,左手牵着很多红气球,右手牵着崔家佑的小手,在一片雾漉漉的夜色里,月光很温柔地照射在石板砖上,她看到了一个修长的男人身影,出现在了浓韫的灯晕尽头,廖然的游乐场里,男人的板鞋与青灰石板碰蹭的『槖槖槖』声,格外地清明,几乎每一声,都不偏不倚踩在了她的心头之上。

        他身上穿着很干净的灰色格子毛线圆领衫,里边是竖领衬衣,衣领熨帖地圈在了领衫的外围,下面是牛仔长裤,哪怕是很普通的款式,亦或者是很陈旧的色泽,很多古惑仔的穿搭也是这样的类型,但因为高以安那轩挺的身量,天生的衣架子,过于周正刚阳的气质,这样的穿搭变得很是养眼,成熟冷沉又克制自持。

        “爹地!——”高晓宁愉悦地庶几要跳起来,身体要摇晃成了小不倒翁,又回头看着她,“龙龙,爹地来啦——”

        殷胜男心头猝然一跳,做着深呼吸,隔着闷热的玩偶套装,她胸部的曲线在缓而慢地起伏,过了会儿,她才思绪回拢,循理而言,这个时候,高晓宁的bb机应当是响了起来,但今晚是个例外,小男孩的父亲,居然亲自找过来了。

        这委实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须臾,高以安在她的面前站定,做了简约的自我介绍,然后,狭长的眸子里,眼褶浅浅地盛起了一丝笑纹:“你是小青龙是吗,常听晓宁提起你,这一段时间多亏你关照他。”

        殷胜男摆摆手,表明自己是应当的。

        短瞬地寒暄一阵后,她听到高以安道:“待会儿,有空一起聊聊?我的摊子在外边,想请你喝点东西。”

        男人的嗓音透着性感的低音,成熟的气质里也糅着几分野性,这与殷胜男平素所接触过的异性不大一样,他很真诚,但口吻也异常的直接,擅打直球,这与校园少年的含蓄委婉,截然不同,假令说后者是苏打气泡水的话,那么前者便是坠入了柚柠的威士忌,硬烈又呛口,搞得她猝不及防。

        在这短短几秒的短兵相接之间,殷胜男感觉自己并不是那么游刃有余,男人的气场很强大,三言两语,主导权都归置在他的手里,她几乎是要被他牵着走,这般的初识,让她一方面心里像是绽开了花,漫山遍野的,但同时又多了几分无措,还有一丝隐秘的惕然。

        殷胜男有些挣扎的意味,但男人的温和视线,如正在运作的微波炉一般,持续温热地注视着她,让她实在是难以说个不字。不一会儿,殷胜男妥协了,在心里对自己说,反正穿着玩偶套装,不用露面啊,这应当是没关系的,更何况,这个男人只是想展露他的谢意而已,她姑且接受也无妨。她不要想那么多才是。

        于是乎,殷胜男跟着高以安暂时走出了游乐场,短瞬地离开了她的舒适区,像是一条从浅水滩游入深水域的鱼,她的心情催生出了陌生的变化,来这里打工好一阵子,她几乎没有离开过这里,现在走入了市区,看到了在街灯里失焦成万千光晕的新建筑,附近的音像店里正放着张国荣的《风继续吹》,哥哥苍凉又缱绻的声腔,居然让她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见到她停顿下来,高以安也随之驻足,跟着音像店传出的歌声听了一下:“你很中意leslie?”

        殷胜男情不自禁点了点头。

        她很久没听过张国荣了,高一那年还特地从没扯经营执照的音像店里租了好几个录像带,专门看他的演唱会,张国荣的演出服都非常经典,其中有一款还是出自国际知名设计师jeanpaulgaultier之手(这位先生为好多亚洲歌星设计过演出服,但后来被媒体诋毁过,gaultier特别愤怒,后来说不会再为亚洲歌星设计服装了,这很遗憾),舞台的效果看着特别震撼又轰动,哥哥有着舞蹈生一样的绝优身材,有时露几手的话还来能电人。

        殷胜男忍不住跟着他的歌摆动着四肢,足踝和脚尖依和着音律动次打次地打着拍子,很久没跳舞了,她骨子泛着剧烈的痒意,如万蚁噬心,但一看到自己身上的臃肿套装,殷胜男瞬时回过神来,她已经离开芭蕾舞团一段时日了,不可能再到回去跳舞,她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高以安看着小青龙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抬眸看了一下音像店,若有所思。

        两人一前一后的摊子前,他平展好了一张方桌,抻好了一双竹筷和瓷碗,将亲自煲好的老火汤陈置其上,想让殷胜男坐下来享用。

        殷胜男怔住了,初始的心悸,逐渐被一种惶然取而代之,就像是白净的石英台上爬上了大片黯绿色的苔藓,阴影深重,她听到高以安说:“现在天气很闷热,也不是在工作场合,你可以将套装摘掉的。”

        这可能是个……骗局。

        殷胜男静静地原地站着,凝视着高以安,男人的面容长得非常周正,甚至可以说是英俊倜傥,棱角分明的脸上,山根笔挺优越,鼻锋锐利又流畅,像是她曾在地理图册看到过的阿尔卑斯山脉,面容下方留着一层薄薄的浅色青茬,好像是他来到这里之前,特地刮过一圈胡子,看起来清清爽爽,反观她自己……

        打从来到这里,殷胜男从未照过镜子,没施过一丝一毫的粉黛,平时整理面容,只会用从家里带来的百雀羚面霜,让面部看起来纯澈干净,仪容端正些,仅此而已。

        她的长相被大家说成是周黑鸭,她也觉得自己是长得不大好看的,所以,如果把头套摘下来的话,对方应该会很失望的吧……

        殷胜男抿紧了嘴唇,生硬地摇了摇头,表达自己的立场,甚至她表达拒绝,也磨磨蹭蹭,耗费了很大的力气,她本就不擅长拒绝他人。但现在时刻的拒绝,是很合适宜的事,只要看不到她的脸,她和高晓宁还是正常来往。

        高晓宁鄙视地看着操之过急的父亲一眼,唏嘘地摇摇头。

        高以安马上将老火汤打包收拾好,追上前去,塞到对方手上:“对唔起,是我心急了……”一向对很多事成竹在胸的男人,此际有些笨嘴拙舌。

        他是在说什么?

        殷胜男心脏过了电,心情膨胀成了松软的牛角面包,微陷了下去,他问:“其实认识到这里,我还唔知你叫乜嘢名。”

        殷胜男又开始警惕了,怕男人到时候会去员工墙上查她的证件照,她只能把头摇成拨浪鼓,表示自己拒绝回答,这是她身为小青龙的职业操守。

        “倘若你不告知我你的名字,我怎么知道你是男是女。”高以安端详着她,“万一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人,是个红脸大汉呢?”

        殷胜男:“……”好想捶他啊。

        她一阵无语凝噎,心脏剧烈地迸动着,很纠结,要告知他她的名字吗,告知还是不告知好呢?告知的话,感觉她将触发一段未知的生活,不知道什么好还是坏的生活,像是一条约定俗成的直路,前头悄然分了岔道,她濒临着选择,一条是老路,一条是新路。

        『让风继续睡/不忍远离/心里极渴望/希望留下伴著你……』

        哥哥的歌声,在夜里缠绵地传出来,声线凉冽又温柔,却灼烫了她的耳根。

        不知为何,殷胜男感觉自己眼眶有些涩然,冥冥之中,好像有力量推动着她的手,推动着去做些什么。

        可是,理智驱策着她,她还是不能的啊。

        殷胜男再说不出是拒绝的话了,只能慢慢拆开了手套,一只纤细标致的小手在空气里露了出来,然后,在男人粗粝的手掌心上,开始慢慢写下自己的回复。

        男人的掌心腹地因为长年干粗活,所以覆了一层磨砂般的厚茧,肌肤的面积宏敞,足够她的小指头在上边驰骋,但温度煞是灼烫,几乎要让她的指头泛着粉红。

        『对-不-起』

        这三个字,裹藏着少女的避让与生疏,沿着掌纹严丝合缝地传导到对方的视域里。

        “所以……连名字,也不能说吗?”

        高以安沙哑地念读了好几回,语气难掩失落黯然,手掌很轻地托着她的掌心,把高汤的纸袋空罅处穿在了她的手腕里,“希望下次还再见面时,可以看到你本真的样子。”

        殷胜男敛声屏气地注视着这一切,陷入了更为强烈的挣扎,最终,她到底是推开了他的手,拎着那一袋河蚌汤,直截了当地离开了,她没有喝,选择分给了宿舍里的所有女同事。

        辛禹选择拎着河蚌汤走,最后分发给同事,这是她自发为之的举动,并没有按照剧本来,原剧本是殷胜男没有接受。

        其他主创人员看着这一切,不由看向了郝导,郝导陷入了深思,最后觉得辛禹自发为之的版本,留白更多,就留用了她这一版,这版更好。

        拍完这一镜,天空刚好就下起了毛毛雨来,辛禹走到休息室里先休息,天气时而变凉,时而变热,有些反复无常,这使得她坠腹感非常强烈,替她卸妆的小叶,发现了端倪,低声问:“小禹姐,你来那啥了?”

        辛禹嗯了一声,说:“这一次有些延迟,小腹很沉,还有些疼。”

        小叶忧心地道:“那一定是你平时工作忙,都没注意作息,我要不给你冲一杯红糖水好了。”她想了想又说:“待会儿还有出海的戏,夜晚海上的湿风特别大,你要在那里拍戏,可能对身体也不好,要不我跟导演请示下,换暖和点的日子再拍?”

        辛禹自然摇头:“我没那么精贵,剧组的进度很紧,不能因为我一个人就拖全剧组的进度,麻烦你泡杯红糖水了,我喝点,感觉会好的。”

        小叶很快出去了,帮她去打一杯红糖水过来,辛禹没休息多久,就听到了门被推开的声音,她下意识以为是小叶,回头一看,却发现门外并没有人,走廊外空荡荡的,光线很黯,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不知为何,辛禹居然感受到刚刚有一道薄凉的眼神,藏在隐秘处,暗中观察着她,善恶莫辨。

        趁着她回头,那道视线就消失了,如若潜伏在剧组里的幽灵,若即若离。其实,今天辛禹在拍戏的时候,就感觉有一道视线黏在她身上,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起初,她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但刚刚那一整场戏拍摄下来,那一道眼神,至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她,像是毛毵毵的痴汉,又像是某种病态的偏执狂,行踪尤为诡异,拍戏时,一直盯着她的后脑勺,让她脊椎生寒。下戏后,她有意要回视,但发现这个幽灵,总能在引起她的注意之后,藏匿得无影无踪。

        辛禹心微微沉了沉,走过去准备将门带上,下一息,一只手抵了下门把手,辛禹吓了一跳,高高悬起的心,在看到寇泽的面容那一刹那,复又安稳妥当地落了下来,她不安被扫除得一干二净,幸喜地说:“寇泽,你怎么来了呀?”

        寇泽眸色有深沉的烫意,将一杯温热好的红糖水放到了她掌心,一边嘱咐她喝下,一边道:“我听小叶你说身体不适,就来看看你的情况。”

        辛禹不由有些臊眉耷眼,“我没事的啦,喝点红糖水就会好很多。”

        寇泽走近前去,仔细端视着她的容色,伸出手捂了一下她的额庭,没什么烫意,辛禹小口小口地喝着红糖水,腮帮一鼓一鼓的,像是两腮着火的小仓鼠,抬眸看着他,听他问:“你很中意leslie吗?”他家里有不少他的录像带和磁碟、电影节场刊和海报,如果她喜欢,他可以送给她。

        辛禹眨了眨眼:“我比较花心,不止中意leslie,还中意好多歌星,比如张学友,梅艳芳,张智霖、beyond,等等,我都很喜欢。”

        寇泽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捏住她的脸,用很轻的力道捏了捏:“有空可以来我家,书房里有一柜子的影碟,六十年代到九十年代都有,还有dvd机,你想听什么,想看什么都可以。”

        辛禹微怔,反问:“你学生时代迷过哪些女星?”

        寇泽指腹摩挲着她的腮部,注视着她的眼睛,饶有兴味地说:“很多,那个年代盛产风华绝代的人,太不多了,迷不过来。”

        辛禹没有发现自己的口吻变得酸溜溜:“你一定经常买她们的杂志海报,然后挂在家里的墙上,欣赏什么的。”

        她鼓嘟嘟的面容,带着隐秘的吃味小表情,眼尾低低垂落,浅绒绒的秾纤睫毛之下,有些失落,这很明显取悦了他,

        “以前只中意过东方教主,电影海报都是放在抽屉里的。”寇泽松开了她的粉腮,捏的动作改成了揉的动作,“现在一样只中意教主,只不过换了另一个姓而已。”

        辛禹听出了寇泽的弦外之音,发现他居然在说很温柔的情话,这一番像是饴霜糖浆,悄然落在了她心上。

        甚至,他还拿起了她空闲的一只手,在她纤细的掌心上,修长的手指像是一枝濡饱了的墨汁的笔,在肌肤上留下温柔的勾勒浅影,让辛禹感觉心尖上有什么轻柔的小东西在爬动,窗外的毛毛雨已经止歇了,但她心上,还兀自在淫雨霏霏。

        ——『只-中-意-花-教-主』

        他喜欢的人原本也是凡人,是他的注视让她镀上金身。

        辛禹轻声念着这番话时,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中间只隔着她掌心里的一盏红糖水杯,隔着腾腾的雾气,抬起头时,可以清晰地看到男人的眼睫毛,根根分明,黑魆魆的瞳仁里倒映着她一个人,她注视他时,他的视线已经落下了去,看到她黛螺般的眉,轻巧秀致的鼻,还有微启的粉唇,因为蘸了红糖的水渍,唇瓣显得濡湿而饱满,彼此的呼吸声交缠在一起,心脏也跟着热了起来。

        却不想,休息室的门传了不轻不重的叩门声,很煞风景,辛禹眸色微凝,听到门外传了某个家伙吊儿郎当的声音:“殷胜男女士在这里吗?导演喊你回去拍下场戏~”

        客套又疏离,分明就是故意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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