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留宿
第八章
游客来来往往，日头缓缓西落。周围慢慢安静下来，蔚蓝的天空渐渐过渡成蓝灰色，太阳隐没在西边大片的云朵里，晕染开一片灿烂的烟霞。晓晓看着天空，脑海里浮现了落日熔金四个字。
萧远聚精会神地盯着远方，不断地调试着角度，观察着镜头，敏捷而沉稳地拍摄着。
晓晓安静地站在一旁，不去打扰他。落日光线虽柔和，但瞭望久了，她的眼睛还是有点酸涩。她把目光落在萧远身上，专注投入工作的他，眼睛里似乎只有远方的风景与手中的相机。傍晚的微风吹起他零落的卷发，额角和耳边都有乱发飞扬，给他平添了一丝不羁的神采。趁着他并不注意，晓晓放心地细细看他。这个素未平生的中国男孩，长得真是很好看。她觉得，应该是从小到大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孩子。而且他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质，沉静却幽深，平和却浓烈，像是峡谷深潭，或是深海平面。她平时和同学交往不多，也没有特别交好的异性朋友。接触最多的男生，从小到大只有哥哥。哥哥从小出挑，但给人的感觉却和他完全不同。哥哥是阳光的，灿烂的，蓬勃向上的，像是夏日湖边的嫩绿杉树，冬夜床头的橘色灯光。哥哥是温暖的，开朗的，他身边总是围绕着一众好友，欢声笑语，青春洋溢。
但他不同。
晓晓歪歪头，注视着萧远侧面的轮廓，饱满的额头，笔直的鼻梁，线条清晰的嘴唇，微微上扬的下巴。微卷的发丝拂过他的脸颊，他浑然不觉地，透过镜头紧紧盯着远方的落日。柔和的余晖和微凉的晚风包裹着他，给了他一个透明的小小的隔绝的世界。
他是孤独的，而且是清醒的。
晓晓心头莫名涌上这句话，自己也觉得诧异。明明并不熟悉的两个人，又怎么能随意评判呢？
晓晓回了回神，四周打量了一番。游客差不多走光了，古堡安静下来。听刚才工作人员的介绍，再过一会儿应该就要清场了。在愈发安静而昏沉的黄昏下，下午被神秘幽静的古堡风景冲淡了的担忧再次卷上了心头。萧远在专注工作，她没有办法去查看他手机的短信，不知道哥哥已经看到自己的信息了吗？什么时候能来接她呢？自己偷偷跑出来，惹出一堆麻烦，影响到哥哥工作了吗？他生气了吗？
她仰起头望着天边已经隐没了日头，蓝灰色的云吞没了太阳，片刻前还璀璨的云霞也已褪去神采。另一边的天空，一轮淡雅莹润的月亮不知觉已升了起来。月升日落，时光不羁。
今晚自己该怎么办呢？
正想着，不知何时已经完成了拍摄的萧远，收拾完器材，走到了她身边：“走吧。”
她点点头，忙开口问道：“能看下手机吗？有回复我的信息吗？”
他放下手中的器材，从背包里翻出手机：“还没有。”
“没有吗？”晓晓有点着急，又有点不放心，“你给我，我再看看。”
他把手机递给他，晓晓一把接过去，认真地翻看着。翻看了半晌无果，她再次拨通了哥哥的电话，接通后却同样无人接听。
萧远耐心等着她。看着她挂着失望的眉梢眼角，他垂下眼帘沉吟了片刻。
晓晓把手机递给他，心情如刚才的落日般沉了下去。她踩了踩脚下的地面，古堡石头地板的缝隙中蹿出寸寸杂草，她暗暗用力碾着，抿了抿嘴唇道：“不好意思，我哥哥好像还是没有看到我的信息，打电话也没有接。你能借我点钱吗？”
“借你钱，你有地方住吗？”
她低着头，不说话。
萧远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那你今晚跟着我吧。”
晓晓有点吃惊，抬头望着他，看见他墨玉般的眸子平静无波：“我今晚住在卢森堡一个朋友家，他人在国外，家里空着。我会在卢森堡待几天，你可以在这里等你家人来接。”
她心头一暖，却有点不安。脑海里转着一团乱七八糟的想法，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投宿在一个陌生男生的住处，安全吗？
萧远似乎看穿了她，淡淡一笑：“当然，我也可以把你放在警察局，你可以在那里等你哥哥来接你。如果你愿意的话。”
她蹙了蹙眉心，沉吟了下道：“那，我之后把钱都还给你。路费，住宿费，还是吃饭的钱。你都算一算，之后我都加倍还给你。”
萧远拎起器材：“那走吧。”
萧远拦了一辆浅蓝色的出租车，把两人载到了一处市区的公寓楼。晓晓跟着他下了车，进了那幢有些看起来有些陈旧的暗红色建筑。电梯破旧缓慢，上行的时候几乎有些摇晃。她又下意识地轻轻拉住了萧远的衣角，他似乎有所觉察，却没有低头看她的手。
到了房门前，他掏出钥匙打开门，伸手按开墙上的开关，柔和的橘色灯光铺满了整个房间，扭头冲她道：“进来吧。”
她跟着进了屋，这是一间很小的公寓，开放式的厨房，方正的客厅，米黄色的墙壁，纯白色的木质家具，只有沙发和窗帘是青草绿色。木质地板光洁干净，一整面的玻璃门外是一方小小的阳台。透过明净的玻璃，望得到阳台的花架上整整齐齐摆着一盆盆娇嫩鲜艳的花草。
她望了望萧远：“你朋友是女孩子吗？”
他放下器材，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冰啤酒和一瓶水，把水递给了晓晓，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饿么？”
她点点头。
萧远笑笑，唇角的弧线很好看：“那想吃什么？”
“都行，我不挑食。”
她怕麻烦，从小在吃穿上都不挑剔。一碗泡面，一碗粥，一包饼干，都可以是她一餐饭。父母经商忙碌，哥哥在家会帮她做饭。她从来没意识到哥哥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做饭，但自从她上了小学，哥哥似乎就能料理她的饮食。虽然哥哥会尽力准备好她的便当，当功课忙碌或者两人时间无法协调的时候，她还是会自己随意对付。每次看到她潦草地打发一日三餐，下了晚自习回家的哥哥总会揉了揉她的头发，担忧地看着她：“不好好吃饭，怎么能长高呢？”
望着萧远，晓晓不由得想，他也会做饭吗？
“西餐，中餐，还是日料？”萧远慵懒地斜靠在柔软的布料沙发上，修长的身子陷在柔和的灯光里，“随意挑，我请客。”
晓晓耸耸肩：“我都无所谓的。”
他不再说话，翻身拿过相机，低头翻看着照片。晓晓忽然来了兴致，凑了上去，放柔了声音，语气讨好：“能让我也看看吗？”
萧远没有说话，只是调了调机子，递到晓晓面前。她小心接过来，学着萧远的样子，一张张按着翻看着。
他拍的真是好。晓晓并不懂摄影，也没有学过绘画或者其他艺术，但每张小小镜框里的光影都搭配地柔美而巧妙，一张张连续的景象，古堡，天空，草原，远方，云朵，落日，城镇，串联在一起，仿佛在叙述一段无声的故事。
翻着翻着，晓晓看到了自己。她不禁好奇，将照片放大，细细地打量着自己。原来自己是这么清瘦的，在空旷的古堡瞭望台上，蓝天白云的映衬下，自己是这么小小的一只，散在耳边的短发蓬松凌乱，黑白分明的眼睛时而睁得很大，时而眯起像月牙。套着浅绿色的衬衣裙，站在落日余晖下，像是一株小树苗。
她圆润的指尖划过冰冷的屏幕，原来，他眼中的自己是这样子的。
“实在无所谓的话，那我请你吃西班牙菜。你对海鲜不过敏吧？”
晓晓抬起头，看着萧远仰头喝光了那罐冰啤酒，扬起手随意地将易拉罐丢进了不远处的废纸篓里。他扬手拨了拨头发，目光沉静地看着自己：“走吧。”
“把这些照片，都拷贝我一份可以吗？发我邮箱里？”晓晓眼睛亮亮的，“拍的都很好看，特别好看。”
他笑笑：“拍的你好看吗？”
晓晓一顿，脸颊有点微红。
他站起身：“晚点再传你。先去吃饭。”
夜晚的卢森堡特别安静。
不像国内，超市商场营业到九点，繁华的商圈夜晚还熙熙攘攘。不过七八点钟的样子，街边的店铺都紧闭大门，街道人烟稀少，一盏盏路灯兀自晕开一团光晕，连成弯曲的一条弧线。萧远边走着，边点燃了一支烟，悠然地吐出一串白色的烟圈。
晓晓紧紧跟在他身后，穿过一条条宽阔的马路和窄窄的街道，最后走到了一片广场，广场一圈林立着一家家餐厅，广场中间搭着一个舞台，一支乐队正在上面调试着音响、键盘和爵士鼓，看样子稍后会有演出。
“你经常来这里？”跟着萧远走进一家餐厅，看着翻看着菜单的他，晓晓问道，“感觉你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
“这里？你指餐厅？”
“不光是餐厅吧。”晓晓想了想，“丢了行李去车站挂失，去古堡拍摄落日，朋友的家，还有满是餐厅的广场。感觉你对这个城市的一切都很熟悉。”
他淡淡一笑，并不回答，又扬起手，金发碧眼帅气的服务生走了过来。他点好了餐，又看了晓晓一眼：“你喝酒么？”
喝酒？
她从来没有喝过酒，哥哥不许，说是喝酒会损伤记忆力，还在读书不能喝酒。
“度数低的葡萄酒可以么？”
她点点头。她想尝一尝，哥哥也在读书，不是偶尔也会喝酒的？
等待上餐的时候，她忍不住又问道：“你是在这里读书，还是工作呢？”
他喝着一杯柠檬水，淡淡道：“我一直很纳闷，为什么女孩子总会有那么多问题。”
“女孩子，总会问你很多问题吗？”
“看，又是一个问题。”
“那是因为你总是不回答。”
“所以，会引起新的问题？”
“嗯。”
“回答了又如何呢，你就不会有接下来的问题？”
“会，但是。”她眨了眨眼睛，“那会是不一样的问题。”
他望了眼窗外的广场，不再说话。
晓晓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也拿起桌上的水杯喝起柠檬水来。柠檬水里加了冰块，清凉而略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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