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她是个顽童
晏择约清沅去的是一家孟市特色菜馆。清沅虽在孟市待了一年半,每天匆忙在工作和学业之间,偶尔和周雾或者薛雯雯一干人出去打打牙祭,也只是牛排烤肉海底捞,很少吃地方菜。
虽然在进入大学的一个月前,她立志要吃遍孟市的美食。
第一次约饭,晏择这个人中规中矩,健谈、幽默、爱笑、乐观,还有绅士风度,会给她拉开座椅,殷勤地添茶倒水,及时递上餐巾纸。
哦对,摘下口罩的他长得也清秀干净,穿一身深灰休闲套装,习惯挽着袖子,露出的半截小臂看着蛮结实。手腕上还戴两条玛瑙手链和一只纯黑电子表,颜色单调,却不乏高级感。
应该是大部分女孩儿的理想型。
“师兄你是孟市人?”
“不是,我是青岛的。”
“山东人?”
来孟市上学的广东人很多,她们一个班27个,就有四五个来自广东。
薛雯雯和巫文希,一个粤北,一个粤东,大一第一次进同乡群时都没来得及挤进同一个。
而据她所知,27个人里一个山东的也没有。不仅她们2班没有,隔壁1班也没有。
且,在她见识匮乏的二十年生活里,对山东的印象也仅仅是地理课本上在鸡胸上方昂扬凸出的不规则形状、文化常识题里某一选项写着的“齐鲁大地”。
以及,听薛雯雯操着激动到发颤的声音,满眼放光地盯着电视里某位来自山东的男明星,拉低她们宿舍整体素质:“他妈的山东汉子都这么帅吗?”
“对。”
清沅抬眸看晏择,他眼带笑意。
如果不是脑子里还有刚刚自己脱口而出一句“山东人”,她险些要以为他会读心。
“那你怎么想到带我来吃这个的?而且,”她抬头环顾四周,一间三十平不大的屋里座无虚席,席间人们举杯低喝,落盏错手,烟火气十足,“来这儿只有一趟公交,连地铁都没有,穷街陋巷,你怎么找到的?”
“我舍友是孟市的,这一栋楼都是他家的,你别看这儿穷乡僻壤,孟市龙头企业一直垂涎这儿。”
孟市龙头企业。
清沅听说过能称得上是孟市这一方土地的龙头企业的,只有她无数次控制不住要关注的某一和从未有过任何非分想法的另一。
“他们要开发这儿?”
“是啊。听我舍友说,费氏在舟山那边给这儿的居民每人——”他压低声音,像怕人听见似的,左手竖起三个手指,一副不得了的模样,“套房,不过费氏在舟山的开发接二连三地出事,这儿居民现在担心受怕,一时间谈不拢。”
“费氏也不是非要这儿吧?我看费氏在周边卫星城也有不少回报率很高的项目。”
“知道吗?孟市往北是北城,往南是南城,往西是潼程,往东是雷城,南城和雷城的发展条件不行,北城那是大佬聚集地,孟北边界费氏讨不了好处,所以费氏只能往潼程发展,这儿,是目前城西最肥的地界。”
“那这儿岂不是能坐地起价?”
“市场有规则的,不至于。”
“你怎么知道这多?”
“你去经管学院听上一节课,或者网上找个本地的投资讲解博主,她们三分钟给你说清楚,我这是拾人牙慧。”
“原来如此,受教了师兄。”她举起盛一杯果粒橙的玻璃杯,与他听装的可乐轻轻相碰。
孟市的特色菜清沅不太吃得惯,但左右人家请客,她也不好说什么,问起来好不好吃的时候,就说句还行,加上几个客观评价的形容词。
“你有没有发现咱们边上这一圈都是情侣?”
清沅“啊”一声,“你确定是情侣不是兄妹、姐弟、同学、夫妻、同事、青梅竹马?”
晏择被她这一连串的猜测逗笑。
“我就是说咱周边这几桌都是一男一女的,有没有很奇怪?”
“这有啥怪的?门口不是摆着了吗,一男一女不论是不是情侣关系,都能加赠一道招牌菜?”
晏择惊叹:“你这观察力可以啊!”
清沅瞧着他微微翘起的嘴角,才发现他这一句惊叹后面的别有情愫——他问“有没有很奇怪”的时候刻意营造却被她忽略的诡异感。
她低头,吐出鱼骨头,夹在一边,直起腰,像是要震慑他,叫他别随便吓人,十拿九稳地开口——
“巷口进来一共有八条小路,左边三条,右边五条,不过应该只有右边第三条可以绕出去,左边第三条尽头是一个养鸭场,但是规模不大,这个巷子出去往南走200米有个派出所,这儿居民不会超过三十户……”
“我靠。”
清沅瞧他一眼,他此刻的惊异比刚刚更甚,他倾身来问,说钦佩也不为过:“快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第三条路可以出去的?你之前来过?你不会也是这儿的陋巷公主吧?”
“陋巷公主”就夸张了吧。
她抬筷指着远处让夜色模糊得不很清晰的来路,解释:“没来过。送鲜奶的大叔先送的其他几条巷子,并且在进去第三条巷子以后就没出来。”
原来如此。他就差用神通广大形容她了。他摇着头,阴恻恻地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没有,法治社会,师兄。”
“人性的阴暗面不可忽视。”
“但我们仍要保持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
“我这是合理推测。”
“概率,”她将筷子扣在瓷盘上,一字一字说,“非——常——小。”
晏择摇摇头,就要放进她碟子里的核桃忽然收了回去,放进自己嘴里。
清沅挑了挑眉,表示困惑。
“我比较需要。”
“诶,师兄,跟你说个更诡异的事,要不要听?”
他凑过来,“说说看。”
“今年端午我们宿舍到金池广场吃自助火锅,那是唯一一次素颜出门,结果我们那一片,总共十二张桌子,每张六个位置,放眼望去,乌泱泱全是未来老公。”
“那个店,”他思索,“有猫腻?”
清沅诶一声,摇头,“再猜。”
吃过晚饭八点左右,两人先是进了左边第三条小路,确定里面是一个不大的鸭圈,而后心照不宣钻进右边第三条巷子,巷子里又是巷子,两人走了好一段冤枉路,才走出去。
昨晚上晏择问是去看电影还是逛展,清沅果断选择剧本杀,于是半个小时以后,两人和一群陌生人围坐在一张方桌上,四周的光线暗下来。
清沅手里把着一支白色的蜡烛。
看晏择自述角色的基本情况时险些笑场,鼓了一嘴的气,最后没忍住,侧过脸冲不认识的男生噗嗤一声笑开。
那人被她逗得忍不住咧开嘴角。
“妹妹,你别一直笑了,我他妈都憋不住了。”那人在她耳边低声说。
她颤着音,“我也不想笑,对不起啊,可是他说他自小智障,我一下没忍住。”
听完她的话,那人低骂一声,骂声里是浓浓的笑意——
“他妈的。”
清沅有些羞愧,正要为自己搞砸人家的游戏体验再次致以诚挚的歉意,就见那人转头戳了下他右手边的人,“简哥,这有个笑点贼低的。”
该感谢他这句毫不留情的评价。
清沅扒拉着手里的剧本,彻底笑不出来了。
她和晏择面对面坐着,他郑重其事又一本正经地做完角色的自我介绍,丝毫没察觉对面交头接耳的始作俑者是她。
至少清沅从他雷打不动的温和神色里面看出来如此。
直到这场冗长的游戏在冬至夜里烟火绚烂的十二点结束,一群人或擦着泪、或失了神地鱼贯而出,像灰姑娘追赶夜里十二点的钟声似的匆匆散去,晏择在行人寂寂的街头,忽然捧腹大笑。
“你……”她回头警惕地盯着他,不祥的预感早已在她的脑海中以势不可挡的力量成型。
“你笑什么?”
“诶,清沅,你知不知道,刚刚那两个男的看你的眼神有多好玩?”
“就坐你右手边的右手边那个,原来规规矩矩的,结果斜你一眼,一秒破功,我看着他笑,下唇追着上唇跑,追半天没追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清沅黑着脸。
他抓住她线衣的袖子,往街边石墩子上一坐,笑得接不上气,“不行了,让我笑会儿……”
清沅坐在另一块石墩子上,想等他笑够了再起身,他也争气,让她一口气休息了三分钟,好容易笑够了。
他停下来,敛了情绪:“刚刚忘了跟你说了,清沅,冬至快乐。”
这会儿轮到清沅偏头,竟然有点感动。
“行,冬至快乐,师兄。”
清沅说完,马路对面的红灯闪成绿灯,人行标志亮过成排孤零零清冷得不行的路灯,在这天的夜里。
清沅拎着包站起身,在绿色开始闪烁前变成十几年前那个在家楼下跳方格的孩子,单脚跳上被烈日曝晒和车轮碾压得不成样子的斑马线。
她是个顽童,在马路中间,胡乱和影子做游戏。一回头,竟看见还未起身的晏择正襟危坐,露出慈父般的微笑。
这简直煞风景。
她擦了擦眼睛,“不走吗?”
他站起身,“就来。”
如果,清沅想,那天晚上夜色燃起她全部情愫之时,她面前站着的人仅仅是第二次见面还来得及从新认识的晏择就好了。
可惜,在2018年的冬至,一辆宾利急急刹在距离她十几米的麦当劳的门店前面,推倒一排可回收的不可回收的垃圾箱,撞上路灯杆。
她定睛看。
奄奄一息的路灯倾尽全力至死方悔,都要让她知道——
车里的人也在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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