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有所不敬
第197章 有所不敬
最值得宝英回味的,是有一次。
二人奔波了一整天,在回府第半途,宝英一屁股坐在了土墩上,一面捶着自己腰杆,一面喘着气儿:“姚大少,我走不动啦,歇歇的呀。”
可是,就像配合着她这句话似的,一直闷热布着阴云的天空,突然响起了雷声。
由于特殊的亚热带季风气候,上海夏季高温多雨,冬季低温少雨,春秋二季雷多。而且上海滩的打雷来得奇怪,不打则罢,一打,基本上全是连续响彻云霄的炸雷,令人惊心动魄。
这不,噼——嚓嚓嚓!
一道巨大的弧型闪电扯过,三个炸雷接踵而至。冷不防,把许多路人都吓得周身一机灵,抬头看看天空,拔腿就跑。
说时迟,那时快。
姚少楞怔之下,居然一步窜上,背起宝英便跑。自幼练功的飞天大盗,并非一般女人。看似单薄,却实在有些沉重,虽然猝不及防,却双手一格,拉开了架势。
然而,这一切竟然都成了花架子。
被膀大腰圆一拎,小鸡崽般摔到自己背上,小跑而去。懵懂中的宝英,直感到自己像是骑在马背上,在向前纵横驰骋。那肉墩墩平平稳稳的感觉,让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炸雷响过,大风吹过。
本是漫天的乌云也被吹散,天空又是高远晴朗。可这厮不知是忘记了还是故意,依然背着宝英大踏步地跑着,跑着……一街如过河之鲫的路人,都惊讶地看着,指着和笑着这一对宝贝。
直到迷惑中的宝英,彻底回过了神儿。
她才用力捶打着姚少宽敞的后背,让他终于停下了步子。在一大街路人的笑视下,从不知害羞为何物的飞贼,只感到自己脸上滚烫,周身火辣辣的,忍不住,就是对他好一顿拳打脚踢。姚少只是嘿嘿嘿的傻笑着,也不招架连连后退……
事后,宝英问姚少当时怎么这么傻跑?
姚少却惊讶地看看她:“傻跑?我为什么要傻跑?我是怕你淋了雨,感冒了,回去无法对师母交待的呀?”宝英反倒闹了个哭笑不得,只好悻悻咕嘟一句:“青肚皮个猢狲(没脑了,记不住,说什么都忘记)!”
今天呢,出了一家一溜儿,看看时间不早,又正好路过这儿,二人便顺便进来看看。
其实,对这个什么总代理的总经办,二人都没放在心上。只是觉得,好像师傅师母都对这事儿挺关心的,自己也应该重视。
一生忙忙碌碌惯了的宝英,进来时刚好看到无所事事的于徒弟。
斜着眼睛,皱着眉毛,歪着嘴巴,一缕泛黄的哈喇子,正在他嘴角流到他衣角,连成了一条细细的黄线,这厮却浑然不知,而是全神贯注地偷听着,隔壁法国妞儿的法国话。
这种色迷迷的饿相,宝英倒是司空见惯,也没有感到过什么讨厌和憎恶。
可是,当自己伸出了一根指头,在他眼前直晃荡时,对方居然毫没查觉,可见其神魂颠倒到了何等程度?想到师父师母这么关心重视这次的合作,特派那拉带着他自己选的徒弟上阵。
没想到,皇族弟子给自己印象不错。
可其挑了老半天挑选出的徒弟,却是这么一个不负责任的色鬼,宝英己火从心里来,冷笑呵斥他了:“那行,我回去就给那拉说,你不愿意坐在这儿。”
于徒弟一听,脚一软,扑通一声,给二老板跪下了。
连连嗑头求饶:“二老板,不能啊,您老这一说,我就完蛋了的呀……”正嘭嘭嘭地嗑着呢,不防,一个蓝眼睛高鼻子的法国男人,从隔壁蹬蹬蹬地走了进来,一见此情景,像个女人一般,猛然捂住自己嘴巴,尖叫一声:“Mary(法语,圣母玛丽亚)!”
其滑稽好笑,让宝英和姚少,都哈哈大笑起来。
仍跪在地上的于徒弟,急忙神色紧张的对二人吁道:“嘘,别笑,这可是总代理白晚脱先生呀。”宝英呸的一声:“瞧你那奴才样,总代理白晚脱就很神圣的呀?说到底,不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
姚少也慢悠悠的笑道。
“于徒弟,白晚脱是你爹,对吧?”
再说,正在隔壁办公室忙着的白晚脱,忽然想起一个小事儿,就走过来想问问于徒弟。什么小事儿呢?是白晚脱忽然发现,自己犯了个不可饶恕的大错误,招了这么个总经办,居然没有向对方索贿,这绝不是总代理先生的作法。
想想,总代理的总经办。
下乡四面八方地收购桐油,这之间有多大的油水啊?别欺负我不懂中国行情,这在中国叫“买办”,众所周知,中国买办都是赚了大钱的人。
钱从哪儿来?
还不都是在我们身上的刮的油。
这下乡收购,每吨桐油加上十个法郎,是轻易而举的事儿。作为总代理的第三方,根本查不出来,只能根据合同价收购付现金。
conard(con)(法语,傻帽),salopard(法语,混蛋),cretin(法语,白痴)。
我们法兰西的钱,就是这样被中国人赚走的。不行,我得向黄捕头要。给了你这么宝贵的捞钱机会,而且还是我全额提供启动资金,你找净钱的呀?
一点风险不担,一点好处不出,我脑残的呀?
于是,起身匆忙过来,打算要让于徒弟给黄捕头转达转达。一声惊愕的尖叫后,白晚脱立即盯住了宝英。他当然明白这里面的内幕,只能根据他自己的理解判断正错。
通过白早脱先生,他了解了黄捕头。
知道他是条地头蛇。是上海青帮的帮主和师傅,手下拥有二千多名徒弟,是上海滩着名的黑帮大佬。黑帮,不可怕,法兰西也有,不就是一帮子不听话,也不安于现状,妄图借帮众的力量,达到自己称霸目标的人吗?
这样的人,法国也有,而且也不少。
这么说,黄捕头是中国上海青帮二千多徒弟的主心骨了?那么,他带来的那个那拉,又是什么呢?还有那拉笔下的这个于徒弟,又是干什么的呢?
毫无疑为,或许都是上海青帮的大头目。
可是,现在这个于徒弟,却给眼前这女子跪下嗑头,那么,这个女子又是干什么的?她身边那个大块头,不用说,就是她的保镖啦。
所以,总代理先生发出一声尖叫。
就紧跟着来个先发制人:”你是谁?为什么要于,给你跪下叩头?“你又是谁?”宝英毫不客气地一口反过去:“白早脱先生,白尔先生和查理爵士,我们见面都很愉快,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你。”
白晚脱一怔,放软了语气。
“这样啊?对不起,我刚到上海滩,我是法国驻中国桐油收购的总代理白晚脱。”噢,你就是白晚脱?宝英倒是听阿桂姐讲过,知道这个洋人很重要。
在他身上,寄托着师傅发一大笔意外之财的美梦呢。
宝英放软了嗓门儿:“哦,原来是总代理先生的呀?幸会幸会。”拱拱自己双手:“听督察长讲过,你聪明能干,英俊潇洒,风流浪漫,是个最最重要的大人物。对不起,你好你好!”
白晚脱呢,也学着拱起双手,连连摇动。
还谦虚道:“哪里哪里?我不过是有点小聪明的啦,没有黄督察长能干哟。”看他愚笨得像头大狗熊的拱着双手,宝英又想笑。
立即敏感到,这个总代理不简单!
见面就会学着中国人拱手,虽然拱得太像狗熊乞食,可说明了此人心眼儿活络,入乡随俗,随机应变,这比什么白早脱白尔和查理先生的,强多了。
而且,宝英还敏感到这个总代理。
夸张做作,佯装大气之下,有一种猥琐粗鄙,尤其是那一双游离不止的眼睛里面,有一种残忍贪婪,或许,这就是一个法国总代理的本质?
“姑娘,请问你是?”
白晚脱骨碌碌的转着眼珠子。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对方,猜想着宝英究竟是何方神圣?宝英洞悉了对方心眼儿,先盯于徒弟一眼,于徒弟明白,这是不许自己暴露二老板身份,连连点头。
骤然见他,居然还一直跪着。
宝英有些发怒,低喝道:“在外国人面前跪着干什么?还不快起来?”于徒弟也鬼,犹豫一下,说:“起来可以,不过,”宝英一脚蹭去:“什么过不过的,让你起来还有条件?”
于徒弟连忙站了起来。
这下,白晚脱高兴了。
他看在眼里,知道这个姑娘,一定比于徒弟说话管用,忙欠欠身,对隔壁办公室挥挥手:“姑娘,请,我们聊聊。”
宝英轻蔑地摇摇头。
“对不起,本姑娘没时间。”转身就走。
白晚脱急忙喊住她:“姑娘,有个重要事情,不知你能不能给黄督察长带到的呀?”宝英站下,转过身:“说吧,我得看是什么重要事情?”
白晚脱毫不犹豫讲了,宝英则听得哭笑不得。
“总代理先生,你这么直接要贿赂,难道这是你们法国的商业规矩?”白晚脱一愣,神情有些尴尬,支支吾吾的:“嗯,这个呢,也倒不是,完全建立在双方自愿基础上的。”
宝英明白了,鄙夷地拱拱手。
“好,我回去一定给黄督察长,把你的口信儿带到。走!”对姚少一晃脑袋,一前一后离开了。一路上,宝英一直在思索着,总感到这个白晚脱总代理鬼鬼祟祟的,哪像一个堂而皇之法国驻中国桐油的总代理大人,反倒像一个心怀鬼胎的,怎么说呢?
总之,不像一个法国国王亲自任命的总代理。
宝英和阿桂姐的不同在于,她总是爱想为什么?阿桂姐却总是爱问为什么?因而,宝英长于思忖,阿桂姐长于行动。正是结拜姐妹这一互补的性格因素,让二人成为终身亲密的好姐妹。
走一歇,宝英又问姚少。
“那个总代理,你怎么看的呀?”姚少想想,答:“好像,总是有点心神不定,是不是业务一直没开展,着急不安?”宝英无法回答,只好朝前扬扬下巴,示意我们还是走吧。
疾走一阵,就离下午即定的目标不远了。
这一溜儿呢,正横跨在两区的地界上,平时的两区官府,都不愿意对这些跨界的店铺督查过紧。因为,这涉及到两区的管理权限,弄不好,就会引得双方火拼。
问题是,双方为此火并过多次。
结果在上海军政府的搅和下,谁也没输赢,倒是损兵折将费力不小。长此以久,两区头儿都学乖了,既然如此,又何必非要大家,弄得个你死我活的折腾自己?
于是,双方一撒手,就都管都不管了,有点像以前小东门三不管的翻版。
阿桂老板正是看中了这一点,特地派出能干徒弟,分别挤走了四间铺子的老板,以最便宜的价格盘下了空铺,联成一溜儿。
实际上,这二不管地界,并非两区的主干道和热闹繁华地带,生意一直起伏不定,不算好。
宝英猜,阿桂姐一定要在这儿设下一溜顺儿,恐怕更多的是一种宣传姿态?可不管怎样,这么一个远离府第,跨两区地界的的一溜顺儿,单凭总负责每月的财务报表和上交的营业总额管理,恐怕毛病丛丛,积习难改?
为了得到更实际的第一手情况,二人没直接找到总负责,而是悄悄进了赌场,混迹在赌徒中看热闹。
果然,一会儿就发现了蛛丝马迹。美女荷官发牌时,总是对某二个赌徒的叫牌,格外照料。继续看下去,有几次居然违规提示对方,你不能再叫牌了。对方果断也不再叫牌。
而荷官扔出来的骰子,一番骨碌碌滚动后,亮出来的点数,正好是那二个赌徒停止叫牌前的点数。
如果荷官不违规提示,二赌徒继续要牌。就会爆仓,赢得一塌糊涂。问题是,对荷官这种公开的提示,场里巡逻的伺役,化装成赌徒的监督和一干赌徒们,都视而不见,好像大家都不知道似的,岂不怪哉?
忽然,宝英发现荷官的眼光朝自己这边扫过来,发牌时也不再违提示,宝英碰碰姚少,示意离开,难道对方发现了我们的身份?
出赌场时,宝英缓缓扭头。
正看到那美女荷官的眼光,一直落在前面姚少身上,宝英恍然大悟。自己呢,倒是貌不出众,身材适中,也不善张扬。
可姚少就太显眼了,先不说其膀大腰圆。
那种长期守护巡查练出的目光,稍懂得点基本常识的人一看就知道,这大块头训练有素,眼光有毒。这是其一。其二,就特别严重了。姚少的牛高马大,在府第基本上是唯一。
各一溜顺儿的总负责,有时到府第办事什么的,纵然没看到过也听说过。
作为上海青帮总部和指挥中心,浩浩荡荡二千多众徒弟们所关心的,除了自己每月的饷银,就必定是这府第的八卦和人了。
因此,认不到我丁宝英的,一定比姚少多得多。
谁让他有这么明显的身体特征啊?出了赌场后,宝英指指屋后的一排树荫:“你先坐着休息会儿,我去看看就回来。”姚少不同意:“这哪行?你一个人出了意外,我怎么回去向师母交待的呀?”
“唉省省吧,在自己的一溜顺儿,我能出什么事情?你还是坐着休息休息,我一会儿回来找你。”
傻大个摇摇头。
还挺胸昂头,意气风发地示意,你前面走,我跟在后面保护你。宝英只好给他明说:“哎,瞧你这膀大腰圆样,往人家面前一站,哪个不认识师父师母身边的姚大少爷?”
“认得又怎么啦?”
这厮很受用地拍拍自己胸口。
“谁敢对师父师母有所不敬,就冲我来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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