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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义当先恩仇暂置


风回一镜揉蓝浅,云过千峰泼黛浓。日融天浩下,长安旧城的比武场上又迎来了旌旗招展、人声鼎沸的一天。寒暄声、叫卖声、孩童的嘻笑声汇聚成一道道热闹的洪流,盛况堪比节日时的东、西两市。

地擂的擂台上,乔知叶妙语连珠地讲着笑话,不时引起台下阵阵哄笑。他看似泰然自若,实则暗怀忐忑:今日天刚亮,二师兄竟寻到他的住处,请他帮忙守擂一日。

看了这么些日子的热闹,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一流高手他打不过,却逃得掉,但万一遇到大师姐这样的超一流高手,他就只有认命挨打的份了。

他惴惴不安地将此语讲出。二师兄却道无妨,即使擂台失守他也可以日后再征讨回来。话虽如此,他一向知道二师兄的抱负。二师兄第一个登上擂台,固然始于太子之言,然其心愿应是想守满地擂二十天,令这些地擂武者心悦诚服。他亲眼看到二师兄为了心中所想付出过多少不为人知的艰辛努力,岂可因为自己的缘故,而留下遗憾?更何况门派里除了大师姐、二师兄外,就轮到排行第三的他了,要是连帮师兄守擂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这让他以后还如何服众?

想至此处,他不由瞥向擂台旁抱剑于怀、闭目凝神的徐绍风,特别是老四这个总是不服他的家伙,岂非会被他抓到了把柄!

望着台下看热闹的百姓,他心中哀怨渐起:他也很喜欢看热闹,可是却不喜欢被人当成热闹来看。要如何做,才能避免成为旁人眼中的热闹呢?

目光四扫,他忽然眼中一亮。一双姿尤清绝的璧人出现在校场门口!

那男子是位身穿白衣的富家公子,女子则是位锦缎彩衣的娇俏少女。只见男子玉树临风、英气逼人,少女娟秀俏丽、活泼可爱,即使二人走入拥挤的人群之中,也如松立山崖般一望可见。

只是在路人看来,少女一直对白衣公子欢颜笑语,说个不停,白衣公子却一言不发,只偶尔点头,未免冷傲敷衍,不近人情。但在乔知叶眼中,却看出截然不同的含意。对于这位公子而言,身处如此拥挤的人群之中,竟未流露出丝毫不悦,那可是从未有过的稀罕事!

与徐绍风交代了一句,他跳下擂台,向那二人走去。隔着老远,他便扬手朝那位白衣公子打起了招呼,“四弟!”

“三哥。”白衣胜雪的温浩武稳步迎上前去,带着身旁的唐婉儿与他见礼。

乔知叶亲切地拉住他,微笑着问道:“你们何时到的京城?”

“到了有些日子,只是直到今日才有了闲暇。”他乡遇亲人,温浩武的语声虽仍带着惯有的冰冷,双目之中却浮现起明显的洋洋暖意。

“哦,你在忙些什么?”

“先是去往官家献上那件宝物,然后代父亲拜访了几位昔日的老友。后来我被父亲的一位老友留在府中指点武艺,今日才通过那位前辈的测试,允我出府游玩。听闻此地正在举行比武大会,便赶来看看。看方才的样子,三哥竟然是一擂之主?”(关于温浩武与唐婉儿的故事,请见卷二《霞客行》。)

“你三哥哪有那样的本事,我这是在代师兄守擂。”乔知叶摆了摆手,忽然听得周围之人高声喝彩。他转头往擂台上看去,脸色一下子黑了:这个小疯子,让他代为守擂,只聊会儿天的功夫竟和人打了起来!

温浩武的目光也落到擂台之上,看到徐绍风痛快淋漓地与对手大战,他的眼中不由划过一道极亮的光芒。

乔知叶眼珠一转,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晚来了几日,错过了不少热闹,都不曾看到三哥我在擂台上大显身手。既然你闲来无事,要不要也登擂与人比试比试?”

“这擂台是三哥代人守护,我前去打擂怕是并不合宜吧?”温浩武话说得客套,眼睛却笔直地盯住正在擂台上比武的徐绍风。

“谁说让你去打擂了。”乔知叶知他错会了意思,急忙解释,“你与我那四师弟约定的比武之日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就算要比也不能现在就比呀。”

“那该如何登擂比试?”

“不打擂,你还可以帮忙守擂嘛。”乔知叶语重心长,“现在全天下的江湖豪杰都汇聚于此地,你又何必只盯着我那四师弟一人。”

“三哥言之有理!”温浩武双目之中瞬间绽放出异样光彩。

“可是四公子即将入选皇家的导仪卫,此时参加江湖比武怕是不妥吧?”身旁的唐婉儿却提出了不同意见。

“四弟何时入选的皇家导仪卫?”乔知叶闻言不禁喜上眉梢,“恭喜恭喜!我听说那皇家导仪卫选人极为严格,不仅武艺超群,还需容貌出众,而且非最为出色的世家子弟不收。四弟能够当选,那可是不可多得的殊荣。”

温浩武唇角微微勾起,淡淡说道:“那日我去献宝,因而得到天子召见。后来经由父亲旧友提携,被召入皇家导仪卫,不日便会去上任。”

“也就是说,你今日尚未领职?”乔知叶摸了摸下巴。

“正是。”

“那你还可以以菊南温家的身份登擂耍耍。你若不能抓住此次良机,一旦领职,过了这村可就没有这痁了。”

“三哥说得极是!”

唐婉儿皱起眉头,还欲再说些什么。乔知叶笑着对她说道:“婉儿,你与青青姑娘是闺中好友吧?她也在帮着守擂呢。这擂主就是与她订亲的玉扇公子,也就是我那二师兄,你们见过面的。”

玉扇公子?唐婉儿不知想到了何事,面上泛起一丝微红,不再多言。

温浩武去往擂台,乔知叶则带着唐婉儿来到江南武林一派的驻地。

陆青青一见到唐婉儿,就惊喜地叫了起来,“婉儿,你终于来了!”

“青青,你过得可好?”两个女孩跑去一角说起了悄悄话。

擂台上,徐绍风打赢了挑战者。看到擂台旁的温浩武,他的目光不觉锋锐起来,“四公子,咱们曾约定一年之后再次比武。现在半年已过,不知你对剑法真意可有所进悟?”

温浩武手按飞霜思空剑,昂首直对,“我已领悟家传霜剑之真谛,并且更上层楼。若是再次比武,你恐怕已非本公子的对手。”

眼见二人剑拔弩张,乔知叶连忙说道:“你俩的比武时间虽然未到,不过可借今日守擂之事小试一下。凡是上台打擂者,你二人可轮流对战。若是哪个输给了对手,来年的比武便也不用去了,直接认输即可。”

“那便如此,下一个挑战者轮到我来比试!”温浩武一撩衣摆,登上擂台。

这一日,地擂擂台上剑气四溢,霜雪交加。寒剑与霜空剑联手守擂,名震江湖,其赫赫声名甚至广传至京城。

乔知叶一日无事,寻了个高处一脸悠闲地看戏:果然还是看热闹最为有趣。四弟与小疯子互拼出了火气,如此师兄交代之事也就圆满解决了。能想出如此妙计,本公子实是天资聪颖、才智超群……

他正想到得意之处,一条银鞭将他卷下树来,

“布加特从昨晚到现在都未归来,你到底让他做什么去了?”

乔知叶心中一沉,转头看向焦急的麴银霞,“我这便去寻他!”

……

日落西山,暮君抖开暗色皇袍,将大地拢于身下。夜卒入侵地牢,亦将沉闷的黑暗之气引至此处。

布加特垂头丧气地望着墙角里的称心。不知为何,称心突然对他不理不睬。皮袍被他置于一旁,任他好话说尽也不肯再穿。无奈之下,他只得拾起皮袍,披回自身。

老旧脏破的皮袍的确配不上娇花般的玉人儿。

称心双手抱膝,缩于墙角,垂头不语,犹如一支被人采撷的水晶兰,无论如何呵护,却终将枯萎凋零。

四王与太子争宠夺嫡,已不择手段,还引诱太子对赌,赢去太子最珍贵之物。那日他去舞坊习舞,恰好碰上为四王做事、令太子受辱的胡族大汉。出于一时激愤,他跟踪大汉,并趁夜将之诱杀于路边的水沟之中。

那大汉行为粗鄙,惹人生厌,又是四王的帮凶,他自认并未做错。岂料那名大汉竟与布加特是亲兄弟!

余光瞥见布加特又来与他说话,他不由缩起身子,转头躲避。这位同龄少年的目光如阳光般温暖,亦如阳光般刺目,竟令他不敢抬眼相对。

这是他此生之中最为煎熬的一日!甚至令他再次想起,幼时的他为躲避追踪而至的杀手,瑟瑟团缩于木箱之中。然而这一次,他再无木箱藏身。他无处可逃。

影麟该来了吧?他不止一次地企盼,如同即将被海潮吞噬的落难旅人,在绝望的沙滩上遥望着远方的木舟。

寂静的等待,带着垂死挣扎般的窒息。牢门处的一声轻响,似惊雷般牵动二人的视线。

来人身穿紧身黑衣,脚蹬软底薄靴,似一张轻巧的叶儿自半空中落下。其身姿优美,堪比飘仙,称心的目光却忽地黯淡下去。

“乔大哥!”布加特小声叫道,兴奋地扒住铁栏。

“嘘~”乔知叶竖起食指立于唇中。托起铁锁,他手掌一翻,寸许长的奇型铁器出现在他的指间。他的手,似抚摸宠物般抚过铁锁。只听“叭哒”一声,铁锁乖巧地落于他的掌中。

“好厉害!”布加特看得双眼都鼓了起来。

“出来吧。”乔知叶矜持地微笑。

布加特却并未走出,而是返身回到牢内,向称心伸出了右手,“我们一起走!”

“你先走吧,我要等影麟。”称心固执地坐于原地,像一只等待主人找回的幼犬。

“你不是走,那我也不走!”布加特赌气地在他身旁坐下。

“哎哟,我的少爷啊,你这是要闹那般?”乔知叶急得跳脚,全无刚才的高人形象。若是今夜救不出这小子,银霞定然不肯饶他!

布加特闷声道:“他的许多族人也是被情幻害死,他比我可怜,我们不能不救他。”

乔知叶流露出为难之色,“风烟阁实非等闲之地,凭我的轻功带一人出去已是极限。带上两人,怕是会被人察觉。”

“那你先带他走吧,等会儿再来救我。”布加特拉起称心的胳膊,送向乔知叶。

“你走!”称心突然生起气来,发疯般地推着布加特,“我还有用,他们不敢对我如何。”

“他们当我是家仆,并不看重我,也不会对我如何。”布加特呼呼地喘着粗气,似一头执拗的小牛。

二人正僵持不下,地道入口处忽然传来一声冷腻的轻笑,

“哟,瞧这情深义重的,还真是教人感动呢。”

话语声中,蛇面女慢悠悠地走来。大群武士自她身后涌出,将地道入口封死。

布加特惊得站起。乔知叶暗道糟糕,只得回身凝神戒备。称心却只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将头缩回臂弯之中。

蛇面女缓缓巡视过三人,声音变得阴冷狠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们可曾问过我这个主人!”

“放他们走!你我之间的恩怨与他二人并无任何关系。”称心脸色一沉,挺身站起,“何况你的目的是想借我来威胁影麟吧?你放心,他一定会来的。”

“和影麟那种人谈价钱,筹码自是越多越好。再说风烟阁岂是谁都可来之处,到访的客人总该留下些礼物。”

说话间,蛇面女恶意地瞄向乔、布二人的手足,武士们抽出刀剑向三人逼近。

“你不要太过份!”称心狠狠瞪视着她。

“好凶的小猫。”蛇面女咯咯一笑,似是被他逗到,“你怕是被影麟惯坏了,还不知道姐姐的厉害吧?”

“这位姐姐,不知此物能否入得了你的法眼?”乔知叶将刚才开锁的奇型铁器托于掌心。他拉动铁器略施内力,铁器层层展开,变幻出各种奇异的形状。

“这是百解!”蛇面女的视线如磁石般被铁器吸住,“据说此物可以破尽天下机关,不知是否属实?”

“此话不假。”乔知叶面带微笑,心头却在滴血。百解乃是他的家传至宝,不过此时已别无他法。以物换人,这笔买卖并不算亏。

“可是一件礼物只能换出一人哦。”蛇面女眼珠一转,目光在他身上流连。百解可破尽天下机关,对于刺客亦是极为有用。不过此人能够悄无声息地摸到地牢,轻功之高,实是令人称绝。若非被她听到动静,怕是真会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救走。

乔知叶嘻嘻一笑,拱手行礼,“此次来得匆忙,还请姐姐宽量。见面之礼就让小生下次再重重补上吧。”

“这可不行,规矩就是规矩,即使是公子你也不可破例。”蛇面女目光带勾地盯住他手中之物,“一物一人,你或是那位小兄弟,请公子选一个吧。”

“布加特你先回去,族长很为你担心。”乔知叶冷静地说道,将百解抛向蛇面女。

布加特略一犹豫,对称心道:“还是你先走吧。”

“好。”称心不再推辞,径自向出口走去。

“且慢。”蛇面女接下百解,伸手相拦,“此物只能换得了他俩,却换不得你。”

“想不到堂堂风烟阁主竟如此不讲信誉。”称心冷然嘲讽。

“信誉?”蛇面女把玩着百解,笑得满不在乎,“我们做杀手的,无论使出何种手段,只要能够杀掉目标就好。所谓信誉,只会对雇主讲讲。而今日的雇主很有可能就是明日的出手的目标,所以信誉对我们杀手而言,不过是一堆数字金钱。此处是我的地盘,我肯放走他俩中的一人,已算仁至义尽。就算我把你们全都留下,你又能奈我何?”

“你真要食言?”称心抬眸轻笑,目光流转,“这绝非你的本意,还是放我们走吧。”

华光闪耀,星辰若现,蛇面女只觉神魂尽被吸入面前少年的双目之中。恍惚之间,早已故去的长辈现身于眼前,正如幼时的记忆中一般,慈爱地望着她,对她谆谆教诲。她隐约觉出一丝不对,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眼看三人跟随蛇面女走出地道,一名守于地道外的武士不解地发问:“阁主,真的就这样放他们走吗?”

蛇面女一怔,幻像破裂,神魂归位。她不禁勃然大怒,“竟敢耍我,杀了他们!”

武士领命,当即挥刀杀来。

“小心!”布加特猛然蹿出,挡在最前方的称心身前。刀兵及身,他立时鲜血长流,颓倒在地。

“好大的胆子!你们可知,我是何人?”称心又惊又怒,双目亮如妖星。

诡异惊悚、令人毕生难忘的一幕出现于众武士眼前:

有如山峦般巨大的极凶之兽撕裂虚空,钻身而现。它护主般地守护于少年身前,冲着他们张开血盆大口,厉声嘶吼!

暴怒的凶兽散发出凛凛兽威,似能引动人们深藏于血脉之中的极度恐惧。一时之间,武士们竟被逼压得无法动弹。

“快带他走。”称心咬牙对乔知叶轻喝。

眼见布加特性命不保,乔知叶不敢延误,弯腰抄人在手,几个起落消失于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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