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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红衣睥睨赤焰燃


“叮叮”两声,季怜月手持玉扇直起身来,周进则在落地之时扬起了手掌。

“何人胆敢暗算老夫!”周进愤怒地大喝,瞪向被划出一道白痕的手掌,却见是枚发着黑光的铁蒺藜。

“不愧是周铁掌,竟然没有被我的暗器划伤。”一名女子声带遗憾地越过众人,来到周进面前。

她的脸上蒙着厚厚的玄巾,身穿一件玄色束袖劲服,腰间挂着个鼓囊囊的鹿皮囊。在她身后,背有一把如波浪般的奇型弯刀,刀柄处系着鲜红的长穗,随风飘扬。她这一身打扮若是在长安城里可能会受到路人的侧目以及巡卫的质问,然于此处,实属普通。江湖中人多有怪癖,不愿露出真容并不足为奇,何况在场的许多女眷亦有不少戴着帷帽幂蓠。

“区区一枚铁蒺藜能奈我何。”周进冷然盯视着玄巾女。虽然看不到她的样貌,但亦能看出她颧骨略高,额头偏宽,身型比一般女子较为高大,应是有着北方人的血统。

“铁蒺藜自是不能,那么风煞呢?”玄巾女斜瞟着他,慢悠悠地说道。其尾音上撩,带出诡异的颤音,如蛇肤般腻滑。

“风煞?你是风烟阁的人!”周进如被火烫般将铁蒺藜远远抛开。铁蒺藜落处,擂台下的武者四散退开,如避蛇蝎。

风煞是近几年在江湖上流传的一种毒药,由杀手组织风烟阁所制。中风煞之毒者会失去本性,变得狂暴不已。严格来讲风煞并非剧毒,令人谈虎色变的原因是,此药只要接触到皮肤便会起效,实是令人防不胜防。

“哟,不是才刚说完不怕的嘛。”玄巾女咯咯笑着,走去捡起周进扔掉的铁蒺藜,收回腰间的鹿皮囊中。

她是风烟阁的人?周进想到这如跗骨之疽般的黑暗组织,不禁背后蹿起一股寒凉。他提气于掌,并未感到不适,这才放下心来。风煞之毒并非全然无解,只需平心静气,内功高手可以自身劲力将其逼出体外。

他拧眉问道:“我久居湘地,自认与贵阁并无瓜葛,你为何要加害于我?”

“因为你是废物嘛。”玄巾女毫无顾忌地出口伤人,眼角瞟向季怜月,“雇主给你的任务都完不成,难怪他想要让你当众出丑。”

周进突觉脑中炸开,整个人如同被点燃的油桶,轰然怒起,火气冲天。想他成名多年,何曾被人如此当众羞辱过,今日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这些小辈们的不敬!

“我要杀了你!”他双目赤红,不顾一切地向玄巾女扑去。

“哎呀,人家好怕哟。”玄巾女子装腔作势地拍了拍胸口,待他近到身旁,忽地一下跃起,翻身登上擂台。

扑向她的周进失去了目标,竟霍然起掌,向旁观者拍去。他掌力浑厚,沾之即伤,一时间他身侧之人全被击得倒飞出去。

“他疯了!”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旁观者如同惊雀般,呼啦散开。

季怜月将玉扇一展,正欲上前,但见人群之中一名头戴青色帷帽的绿衫女子甩手数道银光,向狂暴中的周进连射而出。

周进的动作随即迟缓下来,最后如同石像一般僵然立住,不再有所动作。

见是小师妹出手,季怜月转而面向玄巾女,“你想对付之人既然是我,又何必伤及无辜。”

莫小雨来到周进身前,翻开他的手掌,仔细查看。

周进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仇深似海般地瞪视着她。检视一番,莫小雨无能为力地对台上的季怜月摇了摇头。她的麻药只能止住周进的攻击,若要解毒,还需向玄巾女讨要解药。

玄巾女瞟了她一眼,笑得弯下了腰,“小妹妹,你才几岁就想解我这风煞?姐姐制成此毒之时,你怕还只是个啥也不懂的小娃娃呐。”

她走去捡起被季怜月击落在擂台上的铁蒺藜,边把玩边斜睨着他,“我呀,最讨厌你这种自以为是的男人,好像全天下的道理都被你一个人占全了。”

“这就是你要与我为敌的原因?”季怜月看到莫小雨的示意后,缓步向玄巾女逼近。

玄巾女叹了口气,随着他的步子慢慢后退,“人家想要看看你失败的样子嘛,可惜若是光明正大地对战比武,却又不是你的对手。”

季怜月眸中幽然一沉,“既然知道不是对手,就把风煞的解药拿出来,别逼我出手。”

“光顾着别人,你就不考虑一下自己吗?”玄巾女忽地贴近他,朝他诡异一笑,将刚拾起的铁蒺藜展示于他的面前,“两枚外表相同的铁蒺藜,上面涂的就一定是相同的毒药吗?”

季怜月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内力激发,手中玉扇发出一声清鸣。

“来不及了呢。”玄巾女将铁蒺藜小心地收回鹿皮囊中,继续对他耳语,“你这把玉扇可解百毒,所以人家为你准备了特别珍贵的‘情幻’哟。”

“情幻”此药流传自宫中。与风煞不同的是,情幻之毒是近距离吸入后起效,据说里面的主要成分是已被灭族的幻瞳族精血。中情幻者会产生幻觉,将面前之人认作是最为思念之人。其药性看似并无风煞那般凶残,然而可怕的是,此药无解!

“你待如何?”季怜月突觉头脑一阵晕眩,脚下不稳,身形微晃。眼前世界似蒙上一重厚重的灰纱,玄巾女正逐渐变作另外一人。他的神色无甚变化,只有眸光忽地亮了几分。

“自然是打败你,当上地擂擂主!”玄巾女神情一戾,猛然抽刀向他劈去。

季怜月颦起眉头,侧身避过。

玄巾女眼底闪过一抹计逞后的得意,得势不饶人地一刀刀攻上。

季怜月略显迟疑,以玉扇格挡,挺拔的身影在玄巾女狂风怒涛中的刀浪中,似青山般岿然不动。

玄巾女连劈数下,皆被对方沉稳躲开。她心下一沉,忆起他智谋过人,不禁怀疑他是否并未中情幻,只是故作中计,欲图戏耍于她。

为了证实自己怀疑,她发狠地故意露出个破绽,引其攻来。

季怜月攻上,然其玉扇离她的胸口尚有尺许,却猛地缩回,甚至整个人都忽地倒退出一步。他停身不动凝视着她,双唇紧紧抿着,一道被压抑的风旋在其眼底深处纠结地旋转。

“真想知道,你现在眼中看到的究竟是何人?”玄巾女口中呢喃,手下却毫不留情地一刀狠狠劈去。

擂台下,观武者只见玄巾女弯刀如波,寒光茫茫成海,处身其中的季怜月,却只以玉扇格挡,并不进攻,不由议论纷纷:

“季公子为何不出招进攻?难道因为对手是名女子,便对之礼让再三?”

“你看季公子的步法何其镇定潇洒,我看也许是想让此女知难而退吧。”

玄巾女使出浑身解数,刀刀致命,皆被他从容避过,心中不免一片沮丧:即使他中了情幻,她却依然不是其对手。

对了,他中了情幻呢。她忽然停手,对面之人果如她所料,亦停下动作。

她弯起眉眼,柔声说道:“为何要与我争斗不休,不如就由我暂代擂主一职可好?”

季怜月怔然地望着她,似是并未免料到她会提出此种要求。他的眼底再次卷起沉浓的风旋,最终归于平静,化为释然淡宁。

玄巾女本只是试探一说,不想他竟露出如此表情。她心中窃喜,于是再接再厉,“你我又何分彼此,就让我当上擂主又有何妨?”

眼见他即将点头,一声清斥自台下传来,“比武之时发什么呆!擂主岂有相让之理?”

季怜月全身一震,不由寻声望去。

但见一名高挑的红衣女子,背负一柄赤色长刀,俏立于台下的人群之中。

他的脑中发出一声脆响,眼前的无形屏障轰然破裂碎去,灰蒙一片的世界随着那抺艳红的身影重新染上了色彩。芸芸众生之中,那道身影仿佛吸入了无尽的阳光,散发出无与伦比的耀目华光。他的双眼如同被施了咒法,再也无法从其身上移开。

玄巾女眼见计逞却突然被人叫破,不由惊疑地喝问:“你是何人?”

“昆仑无别门艾离。”

那女子一跃而起,登上擂台,乌发与红色披风在狂风中肆意飞扬。

“焰刀艾离!”

“艾女侠!”

擂台下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喧声。艾离成名十载,惩恶扬善,侠名远播,江湖正道一提起她的焰刀,无不纷纷挑起拇指。

艾离在玄巾女面前站定,上下打量着她,“姑娘本事不大,想得倒是挺美,仅凭几句言语便想拿下这地擂擂主之位。”

她本就奇怪,二师弟为何要对此女再三礼让,看到他定定地呆望着自己,她终于确定,二师弟怕是累得有些神志不清了。想至此,她取下长刀,掂了一掂,向玄巾女步步紧逼,“你若想当上这地擂擂主,倒也不是不可,只需问过我这把赤焰别离刀同意与否!”

玄巾女挡住她当头一刀,眼神中流露出惊惧之色。从赤色长刀中传来的巨力,震得她的手臂阵阵烫麻,弯刀几欲脱手而去。

艾离不紧不慢地施展招式,将她一步步地逼向擂台边缘。转过头,她对季怜月训道:“别人打你,就要痛痛快快地打还。擂台比武岂可因为对方是名女子就处处手下留情?你既有欲为之事,就该坚持到底,无论何人相求,亦不可有半点退缩。”

“师姐教训得是,以后必不再犯。”季怜月低低地笑着,极为顺从地点了点头。

怎笑得这般傻气?艾离担心地盯了他一眼,赤色长刀“当”地重压在奇型弯刀之上,冲玄巾女喝道:“你是不是给他下了毒?快把解药交出来!”

“情幻没有解药,我只有风煞的解药。”玄巾女撑起双臂,咬牙抵挡。到了此刻,她已无计可施,只得说出实情。

艾离危险地眯了眯眼睛,加重了手上力道,“别跟我耍花样,乖乖地把解药交出来!”

“我说的都是真的!”玄巾女的双臂从头顶被压至胸前,不由急得大叫。面前女子炽烈如汪洋火海,令她生出无法抵御之感,似乎下一刻便会被其怒火燃为灰烬。

“师姐,我来问吧。”季怜月稳步走到二人身旁。

艾离打量他一番,确认他恢复了正常,便收回长刀,爽快地说道:“你来!”她本就不擅长处理此类事情,以前外门的杂事也全是推给他出面。

重力撤去,玄巾女一下子瘫软在台边,大口大口地喘息。她不待季怜月迫问,便老老实实地交出风煞的解药。

季怜月押着她跳下擂台,盯着她将解药送入周进口中。

周进清醒过来,自觉无颜地隐入人群之中。

“别以为你赢了,你招惹了最不该招惹之人。”玄巾女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也不该来招惹于我。”季怜月目光淡宁无波,“不要再对我做出同样的蠢事。”

玄巾女瞳孔猛然缩紧,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擂台上,艾离正要收刀,一名使刀大汉冲她高声叫道:“艾女侠,好不容易见着面,不如切磋一把如何?”

“好啊!”有人邀武,艾离向来不会拒绝。她转头对季怜月道:“二师弟,这比武擂台就暂由我来帮你守着吧!”

她到场之时,季怜月正在与周进激斗。二人比拼内力时,言语虽是极轻,却被内力精深的她听得一句不漏。这位二师弟一向沉默寡言,想不到竟有如此鸿鹄之志,她这个做师姐的当然要倾尽全力支持于他。

“求之不得。”台下的季怜月含笑而揖。

一阵刀光闪耀,不过数招,使刀大汉便败下阵去。

艾离打得兴起,冲台下喝问:“还有谁来!”

“我来!我来!”

响应之声四起,有尊敬佩服之声,亦有不服气的挑战之音。

夕阳晚照,将天空染得炫目灿烂,擂台上红衣如火,连最为寒冷的冬风亦要退避三舍。

将周进之事处理妥当,季怜月在擂台下寻了个不太显眼的位置,观看艾离比武。他负手而立,目光淡然,看似与平时无异。

然而一直跟随在他身旁的陆青青却觉出了不同:擂台上的他,整个人透着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凛然决意;而此时的他,平静得像一扫多日阴霾的碧蓝天空。不知为何,她的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莫名不畅。

……

这一天的地擂,在红衣傲立,长刀睥睨中落下帷幕。

这一天的皇罗伞下,一场数目惊人的豪赌悄然结束。

有人得意便有人失意,如同某日西市的午后。只不过风水轮转,得意之人与失意之人互换了位置,比如赢回玉佩的太子,比如拂袖而去的四王。

世上之事往往如是,今朝讽笑旁人,明夜窃恨于室,得意与失意又何必太过在意。

把玩着失而复得的玉佩,心情愉悦的太子并未曾注意到,本应常侍于他左右的紫衣少年,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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