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旅行结束以后，我们单独留下来吧。”半小时前亲手给他戴上的墨镜，现在又摘下架在自己鼻梁上，女人商量道，“还从没一起来过海边呢。”
“可以。后几天没课，17日比赛之前都有时间。”牛岛跟着她一起走到甲板上。这次乘坐巡游艇的只有他们两人，真绪班上的同学和牛岛社团的社员都没来，因为酒店有通知说今天巡游期间会有小雨，而其他想玩这个项目的人早就在前几天天气好的时候体验过了。
这几天的沙排活动都占用了巡游时间，社团旅游的最后一天下午，社长决定腾出时间给社员们准备明日的返程，因为两人都不讨厌下雨，她就拖着牛岛来玩这个了。
真绪走到船头位置的甲板边缘坐下，双臂搭在栏杆上，仰头看着粉紫色的天空。
海上天空呈现的色彩远比城市里的要丰富，一半是梦幻的粉紫色，云的边缘晕染阳光的金红，另一半是灰蓝色的乌云，巨舰一般在远处悬浮。海面也分割出两种完全不同的色调，一半是粉金色，一半是深暗的绿色，巡游艇正好就行在分割线上。
海风很大，夹杂着清淡微涩的湿意扑来，她眯起眼睛，长久沉在公式和文字里的神经在住进酒店的三天后，同班同学早已经放松过好几轮的现在，才彻底放松下来。
“现在跳下去会怎样？”她努力伸直腿，光裸的脚趾够到海面。尽管是温暖的冲绳，十二月的海水还是冷的，她乐此不疲，把整个脚伸进海水里感受强大的冲力。
“会淹死。”牛岛答，站在她身边，从栏杆上方倾身看她接触海面的脚，“不要玩这个，很危险。”
“从海里看天空是什么感觉？”她仰头看他，皱起鼻子顶了顶鼻梁上的墨镜，披散的长发被海风吹卷在脑后，“明天天气好的话，我们一起潜水吧。”
他所见的女友和他人关于她的印象总是相悖，旁人描述她为端庄、守礼、谨慎，在他这里却是过分随意慵懒甚至脱线，偶尔还会说些令人难以理解其想法的话。
“这么快就下雨了。”她抬手接了几丝雨，把墨镜摘下来还给他后，仰头望向天空。
牛岛维持着低头的姿势看她，因为想要享受眼前的景象而变得安静的她脸上映照了夕阳和天空幻化的光线，显出几分温柔。
再抬头看向天空，乌云此时已经浮在巡艇正上方，细小的雨丝落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他说：“潜水的话，装备要提前一天预定，而且没有经过培训，暂时还不能潜。”
“那就在浅滩那里玩吧，水下的阳光一定很漂亮，这几天你不在我都不敢潜下去。”她维持着望天的动作没有动，语气懒洋洋的。
虽然真绪的班级和牛岛所在的社团恰好都在期末来冲绳的同一家酒店修学旅行，但是不住在同一间房，集体活动又各异，两人真正相处的时间很少。
牛岛替她把防水兜帽戴上：“明天带你玩。”
雨不大，甚至难以用肉眼看清，但因为是冬天，落在身上难免带了凉意，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臂想把人拉起来回仓里，没想到对方索性向后一倒躺在甲板上，用手拨开落在颊边的一缕长发，对他露出无赖的笑容。抬起手臂，因为长久接触海风而冰凉的手抓住他的手指，大概也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解释说：“不知道为什么，在你身边就会想干些过分的事。”
这句话说得暧昧，实际的意思却更令人费解，“想尝试很多危险，想飞起来，想潜到海里，想变成笨蛋，想做一个奇怪的人。比如现在，有若在的话，躺在甲板上看雨就变成了我想做的事，但是其他人在的时候，我就不会想这些。”
雨变大了，落进她眼中，让她短暂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角滑落一滴清液，好像眼泪一般。
牛岛蹲下身，用颠倒的视角伸手擦去她颊侧的湿意：“你不喜欢自己在别人面前的样子？”这种态度她透露过许多次。
“是。想像你一样诚实对待所有人。啊，这样看你好帅，虽然这几天被晒黑了。”她笑嘻嘻地用湿润冰凉的手捧住他的脸，“背景是乌云和雨滴的、颠倒的牛岛君。”
“他们都怕我。”牛岛眨动眼睛，顺着她的动作弯下腰。
“原来你也在意这个的吗？”她咧嘴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用手揪了揪男人的耳朵。
“我知道，但是没有在意。”他坦诚，“只是告诉你像我这样并不算好。”
雨水从他的周边落下砸在她露在兜帽外的长发上，砸在她周围的甲板上。海浪一阵阵汹涌着，混杂发动机的轰鸣，零落的几只海鸥鸣叫，因为两人离得很近，他听到她嗓音轻柔地说：“其实，他们都和我一样，很喜欢你。只是我们无法像你一样诚实地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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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酒店洗过热水澡后，她找到班长的房间，两人出了走廊后她小声解释情况。“想和男朋友多呆几天，所以没办法和大家一起回去了。”这句话不知费了她多大的力气才说出口，她叹息自己离真正的坦率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那饭后先把明天的房间订一下。”自助晚餐时兴奋地拿了很多甜点，在牛岛提醒她会吃不下时忽略他的话自顾自念叨，“海景大床房，海景大床房。”
牛岛把嘴里的烤肉咽下后喝了一口柠檬水，正要说话，不远处插进一句轻唤：“真绪同学。”
真绪闻声看去，身后一男一女端着食盘站在不远处，两人又朝牛岛点头打招呼后男生接着问：“方便我们一起吃吗？有事要和真绪同学商量，我今天上午才来的冲绳，一直没找到机会。”
虽然心中并不情愿，她还是点头应允，介绍道：“这是同班的安藤君和藤井桑。——这位是我男朋友，牛岛若利。”
短暂的寒暄后两人在对面并排坐下，安藤就坐在真绪对面，不同于藤井向她递来的略带歉意的眼神，安藤直视着她开门见山道：“真绪同学，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拒绝了我的告白觉得愧疚也好，觉得我可怜也好——”
余光瞥见身边的牛岛停顿半秒，她举着刀叉的手僵在原地，几乎能在空气里看见名为“尴尬”的氛围实体。
“——都不应该把留学的位置让给我，明明之前真绪同学一直在争取，现在却放弃了，除了之前那个告白的原因我想不到其他的。”
“我、我只是放弃了，不知道候选人是安藤君的。”她弱弱回复。
“我现在和藤井同学交往中，觉得很幸福。所以，真绪同学也不必再介意以前那件事。”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安藤抓起坐在一边头低得几乎要钻进桌底的女孩的手，眼神坚定，“t校这个研究生留学名额很珍贵，我希望真绪同学再认真考虑一下，已经和导师解释过情况了，即使你重新申请他也会同意的。”
她抿住嘴眨眼，盯着餐盘里变得不再诱人的甜品看了许久才暗自叹息一声，抬起头直视对面的人：“我知道了，安藤君。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确实不想去了，这不是因为告白还是愧疚什么的。”
安藤还想再说，藤井抢先一步拉住他的衣袖，对二人道：“好的好的，抱歉打扰到你们吃饭了，安藤，我们去别处吃吧。”她悄声催促男友，硬是拖着他端起餐盘和她一起离开了这个餐区。
“留学？”耳边响起牛岛低沉的声线，她原本雀跃期待的心情因为这一插曲被打乱，刀叉在瓷盘刮出刺耳的响动，有气无力地点头：“是有一个留德项目，我没去。”
“是因为我吗？”牛岛放下手里的餐具，转头看她。
“先吃吧，吃完我再和你解释。”她端起鸡尾酒喝了一口，把切下的肉块塞进嘴里。
————
“是因为我吗？”经历了沉默的一顿饭，沉默的洗漱，踏上沙滩的第一步，似乎觉得她所允许的时机到了，牛岛再次开口问。
夜晚的海边，除了圆月和月光勾勒出的轮廓外，一切都是深蓝的。海面跳跃璀璨的粼粼月光，在暗色中几乎显得刺目。她牵起爱人的手，掌纹相磨，他的手一年四季都是温暖干燥的，渡过来几分能量，让她因为心情不佳而消化不良的胃缓和了几分。
“是。”她回复，“你不在的时候，我有想过去国外，躲开这一切，也许离得远一点就可以不那么难受。”
“而且t大的化学系很好，机会难得，我才会去争取的。”
海边有两个小孩在玩烟花棒，清脆无忧的嬉闹声中，沙滩上绽开两朵安静的火花，她的视线被牵引过去：
“但现在你在我身边了，所以也没必要去了。”
踩着柔软的细沙，两人恰好走到海浪拍及的位置，冰冷的咸水瞬间漫过她穿着沙滩凉鞋的脚。
“因为我在你身边，所以没必要去了？”牛岛重复这句话，语速相较于她的显得缓慢几分，但是落字沉重，
“别做这么愚蠢的事，你不该是这样的人。”
呼吸因为这句话停滞几秒，她停下脚步：“愚蠢……的事？”
“不要为了我放弃更好的未来。”
“哪怕又有一年不能在一起？”
“当然。比起这些，你的前途更重要。”男人毫不犹豫，让她想起在来冲绳之前，因为她忙，两人又有半个月没有见面，这个人在电话里也是这样斩钉截铁地说“以后来东京工作，我定下的联盟就在东京”。
“……就是因为知道会这样，才没有告诉你。”嗓音融进海浪声中，她借着月光仔细盯住爱人的眼睛，“……如果我在留学期间找到更好的工作，要一直留在德国呢？”
似乎没预想到她可以直接用言语构架出这样的未来，牛岛顿了顿，皱紧眉头质询一般俯视，眼睑压出少见的愠怒，似乎联想到了那样的场面，稍后又微垂下眼帘，月光在他眼中闪动消失。
静止的几秒后，低沉的男性声线响起：“那就应该留在德国。”
浪潮冲出的白沫在两人脚下流连，再被下一阵潮水冲散带离，她走近一步，几乎要贴上他的身体，“那我们之间怎么办？你会来德国吗？”
“不会。我要留在日本发展。”他答得很快，抬手框住她的肩膀，以示这场谈话的严肃决然。
“……”感受到肩上的力度和热意，她眨动眼睛，轻声问，“所以，到那种时候就分开？那你，不会舍不得我吗？”
风浪变大了，浪潮漫过了两人的脚踝，扑打来的海水溅湿了她的裙摆。轰鸣的声浪和暗得几乎要媲美浓黑的蓝让她的意识有片刻的模糊。
“会。”男人语调平缓地说，“会舍不得。
“但这些都不是理由。
几乎所有人都需要投以仰视的优越身高，宽阔的肩背，利落的短发，柔和的月光在那双眼睛里都变得锐利；这个男人如此高大，端正笔直地站立着，傲然的，坚毅的，像永不会倒塌的城墙。
“你说过，不想我再逃了。我现在不逃了，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所以我才——”
“真绪，别做傻事。”
过了太久了，她被纵容太久了，几乎要忘了他本身的理智是多么清醒。这部分的理智和坚持不会被任何情爱所动摇，以至于到了残忍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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