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要说目前为止最难以面对的人，恐怕是牛岛的妈妈。
“我和母亲商量过了，我答应她一些事情，她就答应我们两个在一起。”当时牛岛是这样说的。
光是知道他们两个的事真的被他妈妈和外婆知晓了，真绪就有一种抓着头发撞墙的冲动。再加上昨晚到今早短时间内频繁的剧烈运动，让她更是觉得疲累，身体和精神都是，被掏尽的空虚。
“你怎么和夫人说的？”她抓着勺子，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身边男孩的手臂。
牛岛被撞一下，勺子依旧握得稳稳当当，舀起牛肉送到嘴里，慢条斯理地嚼。
虽然在吃饭的时候谈论这些很影响胃口，但是如果不问清楚，她吃不下饭啊。
今天是周末，复合的第二天，他们特地选了以前比较喜欢的一家饭店吃饭，店很小却很热闹，两人挤在一个面墙小长桌前，店内不时响起老板迎送客人的招呼声。
牛岛边嚼边转头平静无波地看向她，意思是“等我吃完再告诉你”，吞咽下去才开口：“说我们两个在我15岁就交往了。”话语被老板的招呼新客的高喊盖过，但是她并没有漏听任何一个字，顿时觉得眼前发黑。
深吸一口气，才有力气继续问：“然后呢？”
“然后？”牛岛转回去看了一眼饭，又转回来看她，“要说什么。”
“你……应该没有说我们已经……”她神情扭曲，用眼神示意他。
“……”牛岛一脸正直地回视。
“你说了？为什么……？”她简直要从椅子上滑倒下去，抓住牛岛的肩膀，“你不知道这个是不能说的吗？”
“母亲问了，我就说了。”开口的人毫无触动，振振有词道，“既然坦白，就不需要再隐瞒什么。”
她捂住脸，一时之间不知要先掐死他还是先掐死自己：“那时候你未成年啊，我是你老师啊！”
“那时候我们两个都是未成年。”
崩溃着崩溃着，也就习惯了，和身边这个大男孩在一起时，这种状态很常见。她突然冷静下来，按照以往的习惯直接逃避，一脸无事地继续吃拌饭，还有闲心从牛岛碗里舀一勺酱汁给自己的拌一拌。
吃完后两人去了超市，牛岛蹲在货架前挑洗漱用品，真绪推着购物车，在他屁股上轻轻踢一脚：“不许留宿。”
牛岛站起来，拨开天花板悬下的宣传板，手里抓了两支牙刷和一条牙膏：“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她被久别重逢后高中生惊人的体力吓到了。她当然不能这么说，看见他裤子上她留下的一抹灰白色痕迹，只好又尴尬地空出手替他拍掉，顺便在心里感叹一下手感真好：“已经高三了，要专心准备考试，虽然我知道体特对你来说很轻松，但是好歹也要……”
“我知道，我会一般入试进大学。”
“诶？”她愣了愣，“一般入试？为什么？我记得以前就有大学找过你吧。”
“母亲要求的。”牛岛走了几步，从另一边拿了两条毛巾一起放进车里，“作为我们在一起的条件。”
心口微窒，想起来她被请进牛岛家做家教老师，也正是因为他们家要求牛岛“以正式身份考进白鸟泽高中部”。
好像因为排球才被高校录取，是一件有辱家门的事。
十三岁的牛岛也许还不懂得反抗，但这一次如果不是因为她，依牛岛的性格大概会觉得这样的风险根本没有必要而直接拒绝吧。
看着面前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她从思绪中拔出，推着车跟上去：“所以才不要留宿啊……”语气弱了很多。
“别担心，会考上的。”牛岛轻描淡写，顺便从货架上取了一瓶沐浴乳。他昨天发现沐浴乳快见底了，平时家的主人不懂得储备，如果空了就会直接用洗发液代替，后果往往就是身上起红疹子。
这下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默默跟在他身边，偶尔从架子上拿几包零食，直到结账后走出超市，才迎风握了握拳：“我知道了，我会帮你补习的。”
牛岛提着购物袋，闻声抬手在她脑后抚摸一下，轻笑：“别想太多。”
回到家后关了门，两人挤在略窄的玄关，她忽然觉得局促，听着他平静的呼吸，感受高大身躯传来的热意，悄悄深呼吸几下平复慌乱的心跳。
毕竟他们隔了太久没见面，花了一天时间，还是难以适应。
手臂有些发软，她撑着墙壁弯身脱鞋，看牛岛进了浴室去放新买的东西，才快步走到料理台前接了杯水仰头喝几口，懊恼自己为什么突然害羞起来。
感觉到男人走近，捏紧的杯子猛地放下，绕开他去收拾新买的零食。
牛岛：？
她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红透了，跪在地毯上拿一包饼干研究包装上的说明书，盯着看了足足两分钟。直到他坐在身边，熟悉的气味漫过来，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安静却极具侵略性。
“理子。”他唤，低沉的嗓音落在耳际，带了电一样，让她耳后那片头皮都跟着发麻。
他除了在特定时刻，几乎不会这样叫她的名字，现在大概是心情不错。真绪猛地提了一下气，又颤抖着呼出来，嘴里念念有词地读说明。
耳朵上有热烫的触感，皮肤摩擦带出暧昧的沙沙声，她敏感地缩了一下脖子，转头觑他一眼。
牛岛的笑含在胸口震了两下，嘴角勾起来。
“怎么这么紧张，耳朵都红了。”
她被他笑得快炸开，抬手捂住耳朵，恨不得立刻逃走。
总不能说现在才慢慢有复合的实感吧。
牛岛凑近，在她涨红的脸颊边印一个吻，温热的气息扑在脸上，她闭上眼，颤抖的手不自觉地抓住他的上臂，收紧的同时察觉到了一些改变。
好像比以前又壮了一点……
突兀的铃声响起，吓得她手一抖，在他手臂上猛地掐了一下，指节曲压出几分痛感。
牛岛离开她的唇，起身去茶几上拿起手机接通，身体遮住了部分台灯的光线。
“母亲。”他一边听一边走到她身边重新坐好。
她揉手指的动作一僵，呼吸都静止了。
察觉到她的状态，牛岛像是觉得有些好笑，抓过她的手包在自己的大掌里捏着玩。
“嗯……她在。……来见您？我觉得没有必要。”
真绪听到这句，吓得跳起来，伸手抢过牛岛的手机，小心翼翼地放在耳边。
牛岛一脸莫名，眨眨眼看她。
“夫人，我是真绪……”
哪怕电话那头看不见，真绪还是下意识跪坐好，战战兢兢地听电话那头冷冰冰的语气，不住地点头回应。
“实在抱歉，好的……好的，后天下午我会来拜访，失礼了，夫人。”
挂了电话，她浑身虚脱地靠在床沿，脸都吓白了。
“完蛋了……你妈妈会杀了我的！”她抓着头发缩在床角，一脸崩溃，“还有你外婆，啊啊啊啊啊啊！！不行不行不行我做不到我不能去！！”
牛岛一脸无奈：“所以我刚刚才说不去了，反正母亲已经同意我们在一起了。”
她蜷起身体，麻木地看着地毯的花纹碎碎念：“呵呵，臭小孩，这世上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的……”
直到牛岛做完了饭菜，见她还是缩在床角发呆，叹了口气，走过去把人像抱小孩一样抱起来，放到餐椅上：“吃饭。”
真绪还是眼睛发直地盯着桌面，垂头思考着什么。
牛岛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发顶，过了许久，才开口问:
“……要逃了吗，真绪？”
心脏猛地一抽，她屏住呼吸抬起头。
说话的人就坐在她对面，五官在灯光下映照得深刻，眼睛亮得迫人，眉间压下浓黑的阴影，唇线绷出一个冷硬的弧度。
牛岛生气了。
她不知所措地僵住，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两人一时都沉默着对视，直到牛岛撇开视线，低声说一句：“吃饭吧。”她才垂下眼睛，抬手拿起筷子。
一顿气氛僵冷的饭，两人全程都默默吃，饭后真绪提出自己洗碗，牛岛也没有看她一眼，转身去了浴室。
等到她磨磨蹭蹭地洗完碗再洗漱一番，见牛岛坐在茶几边开着台灯看书，也不敢随意搭话，蹲在不远处的地毯上拆饼干，怕包装袋的声音太响吵到他，就放在一边，一抬手又不小心带倒了，饼干撒了一地。
她心虚地扭头，见牛岛看过来，忙蹲下身一块一块捡回包装袋里。
牛岛起身，从储物柜拿了小型吸尘器，半跪在她旁边把细碎的饼干残渣清理干净。
哪怕已经离得很近了，身体也不触碰，眼睛也不看她。
真绪察觉到他的疏远，心里酸涩得难受，他在她面前从没这么生气过。
“我不会再逃了，若。”她小声地说，抬手轻扯住他的衣袖。
关停机器，牛岛微微偏头对上她的视线。两人都背着台灯的光，埋在深暗的阴影里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我只是有点害怕，在考虑该怎么和你妈妈说，不是要逃走……”她深吸一口气，略有些急切地诉说。
牛岛就维持着这个姿势沉默了许久，沉默到真绪抓着他的手也渐渐松开，才终于开口：
“……不要逃，真绪。”嗓音低哑，带着隐约的痛意，他抬臂搂住还未反应过来的她，收紧了怀抱，把脸埋进对方肩窝，重复着，“不要逃。”
颈肩相接处猛地刺痛，他像是在用这种方式泄愤，真绪浑身一颤，暗自诧异他过于浓重的情绪。
“嗯……不逃了。”她环着男友的腰，呼吸发抖。
其实并不算很痛，等到他的渐渐安定下来，真绪唯一的反应也只有关心他的心情是否好一些了。但牛岛侧过脸，躲开了她的眼睛，沙哑的嗓音用比平时快一些的语速道：“抱歉。”
“若！”她按住他的动作，双手捧着他的脸面对自己，“你不相信我？”
牛岛顺着她的动作对上她的视线，他的眼睛不会说谎。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这个眼神了，恍惚间又好像回到那个遥远的夏末，他的瞳仁映着黄昏的光，交融成凝固的琥珀色，也是这样毫无情绪地看着她。
本来觉得他刚刚的状态有些莫名，此刻看到他的神色，某些难以理清的线索突然接上，她才渐渐明白过来那句“不要逃”更深切的意义，捧着他脸的手颤抖着松开。
“原来你……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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