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峄城(1)
郑明这一次是主动请缨，再次来到青薇教的。
他将窦昆给他的帕子洗得干干净净，想着这次必须得还给少年才行。可谁能料到，刚一进门，迎接他的不是任何一个侍女小厮，而是——
魔教右护法，尹非沙。
他怀抱银剑，面沉如冰。
“进来。”
尹非沙并未多言，而是直接将他领到了二人面前。
一个贺奇渐就够恐怖了，这一次，居然还多了一个杀神尹非沙。
郑明双腿发软，此时此刻只恨昨天的自己昏了头，居然想要来闯这龙潭虎穴！
贺奇渐的身边没了那些莺莺燕燕，宽大的软塌上，孤零零地坐着他一个人，竟显得有些落寞了。
“又来借人？”贺奇渐不自觉皱着眉头。
“是。还是上次那位。”郑明的声音止不住地发颤。只是寥寥几个字，却差点要掏空了他的肺。
尹非沙疑惑的目光转向贺奇渐，见后者半晌不语，心下了然，道：
“你暂且先回去。若是教主腾不出手，我会派人来通知你。若是得空，你明日再来一次便是。
老规矩，只身一人，不许带护卫。”
现在这个状态的窦昆，贺奇渐确实是不敢将他随便放出去的。
一开始的窦昆伤不了他们，后来的窦昆不敢伤他们。
可昨日，他居然敢打伤贺奇渐的手——这可是十几年来第一回。
“是，多谢贺奇渐长老，尹非沙长老。”郑明忙不迭地离开了。
他再在这个房间里多呆一秒，都感觉要窒息了一般。
待郑明走后，尹非沙才松开了浑身气势，快步行至贺奇渐身边，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裹着纱布的手掌。
“贺贺，你看看这手伤得，真是要心疼死我了。都怪那小兔崽子。”
贺奇渐倒是对他的黏人习以为常，面不改色地问道：“周行山的事调查得怎么样了？”
“贺贺你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尹非沙将自己一张帅脸使劲地往贺奇渐嘴边凑，最终收获到的果然并非香吻，而是嫌恶的一巴掌。
“再这副德行，我就把你吊起来抽个半死，再扔进辣椒油里……”
“好呀好呀。”尹非沙两眼放光，笑容灿烂，好似真的在期待这件事一样，“好久没吃到贺贺的鞭子了，我都有些嘴馋了呢。”
贺奇渐冷笑一声：“那些喊你冷面杀神的人，若是见到你这副风骚贱骨，只怕要吓得眼珠子掉一地了。”
尹非沙哈哈大笑了起来，又纠缠了贺奇渐好一会儿，才肯切入正题。
“周行山被灭之日，共有一百二十六名弟子在外游历。这些年被不断刺杀死伤大半，以我的能力能找到的，只有三人。”
“他们可认识教主？”贺奇渐尽力地想要掩饰自己的在意，但他紧紧攥起的手掌，还是暴露了内心的波澜。
“臭臭当年也只是十一二岁的年纪，认识的人并不多。但其中有一人的口中反复提到了一个名字——北宫秩。”
尹非沙微微一笑，
“若想要彻底控制臭臭，北宫秩，应是最关键的一人。”
秋风萧瑟，庭中无人打扫，满地落叶。
窦昆手执黑剑，仰头望天，一双清澈见底的黑眸中，倒映着一轮玉盘般的明月。
他身形忽地一动。
那把没有剑光，几乎与黑夜融为了一体的佩剑，在轻微的风声中，灵动自然地游弋着。
蓦地一阵风来，树影婆娑、枝叶纷纷落下，宛如一片枯黄色的雨，浇了他满头满脸。
树叶摇荡着飘落，慢慢悠悠，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唯有在离地一寸的瞬间，这些树叶突然间崩裂开来，化为无数细小的碎片，貌似杂乱无章地堆叠了起来。
收剑回腰，窦昆转身望向地面。
破碎的枯叶隐隐之中，似乎形成了一道道模糊的纹路。而这些纹路头尾相连，顺次拼接起来，竟形成了一副黑莲出水的图样！
以气斩叶或许不难，但在斩开后精准控制每一片叶子飘落到规定的位置，形成图画，便是一件骇人听闻的事了。
“啪、啪、啪”
尹非沙鼓着掌，缓缓步入庭院之内。
“教主的剑术，看来是又有精进了啊。”
“是尹长老教得好。”窦昆立刻低下了头，拉开一把椅子，好让尹非沙坐下。
曾几何时，尹非沙也是江湖上有名的剑客，一柄银剑打遍天下无敌手。直到后来不知为何加入了青薇教，才渐渐隐退了。
在窦昆离开周行山后，指导他剑术的师父，就一直是尹非沙。
“您的无间心诀修炼到什么境界了？”尹非沙佯作关心。
他的演技实在是比贺奇渐高明太多，窦昆一晃眼间，几乎真要以为他是在关心自己。
只不过，“关心”这两个字，从来没写进过尹非沙的字典里。
“第七重。”
其实前几日就到达了第八重了。
尹非沙在桌前落座，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嗯，看来是时候出去游历一番了。”
窦昆的心跳瞬间加快。
他这十几年，从来没有过真正的自由。哪怕离了虎阙舟，也必须在次日归来，否则便会被贺奇渐惩罚。
若是能出去，岂不是代表着，他可以去找师兄了？
“去哪儿？”
尹非沙轻轻抿了一口杯中茶水，精准地控制着自己平淡的表情，不着痕迹地将水吐了出来。
这里面的水恐怕几个月没换过了，也不知道泡了几个苍蝇尸体。
“最近，旻州峄城彩霞漫天，似是有奇珍异宝将要出世。各路江湖人士齐聚沣涝岛，我们青薇教自然也不能缺席。”
窦昆神色微动：“尹长老的意思是，让我去夺那奇珍异宝？”
尹非沙摇了摇头：“青薇不缺宝贝。教主的任务，是杀光到场的所有江湖人士，彻底为自己打响名气。”
窦昆的左手，不由得握紧了剑鞘。
师兄说过，他们习剑是为了保护弱小之人。若残害无辜，还不如没有这一身武功，去做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
“待我归来之时，晏离的名字，会深深刻进每一个江湖侠客的心中。”
窦昆走水路，大约花了三天时间，便顺利到达了峄城。
峄城虽然临近京城，却地势险峻，就连边上的沣河都无法在此卸货，导致此地商业并不繁茂，驿站更是只有两家而已。
近日，沣涝岛异象传得满城风雨，吸引来了各方侠客，这小小的两家驿站当然是不够住的。
再加之窦昆来得晚，等他开始寻找住处的时候，大伙儿已经开始抢能躺人的大树了。
放眼望去，满城都是各色宝剑，琳琅满目。
窦昆扫了块还算干净的台阶，就这么席地而坐，开始观察每一个经过他身边的人的佩剑。
他当然知道北宫师兄生还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但是一个个看过去，万一能找到当年周行山的师兄师姐，也不算亏。
“这是……用大衍剑的残片锻造出来的六爻剑吧，古铁前辈果然不愧是太景最强的锻剑师，果真是把好剑。”
“双刃薄如蝉翼，弯折藏于腰带之中，是许久未曾出世的鲛纱剑？”
“剑锷如晶石花般绽开，这把看来是琴剑门的菱花剑啊，果真小巧美丽。”
窦昆嘴里不停地嘀咕着，从书里翻到的名剑描述一一浮上心头，与眼前这些暗蕴光华的宝剑们对上了形象。
只不过，这些剑里，却没有一把是曾经周行山所属。
看来是当年灭了周行山的那群西域人，将他们的宝剑都收了起来，并未流通到其他门派之中。
否则，今日这成千上万的侠客们齐聚一堂，怎么也能让他见到几把才对。
“你在念叨些什么呢？”
腰间悬挂着菱花剑的女子，在窦昆身旁停住了脚步，语气之中满是敌意。
女子名叫端木凌阳，正如窦昆所说，是琴剑门门主的亲传弟子之一。
琴剑门中，本是琴传女子，剑传男子。可她端木凌阳偏不信邪，以女子之身修剑，成为了琴剑门的首席，这才有资格来到峄城参与夺宝。
她刚才从这个黑衣少年身旁经过，只见他盯着菱花剑嘀嘀咕咕，自然不可能给他好语气。
“啊。”窦昆下意识地站起身来，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这里已经不是虎阙舟了。
这里没有贺奇渐和尹非沙，他也不用再害怕跟人多说了几句话后，对面那人大祸临头。
“我只是在赞叹，这菱花剑比书上写的还要好看。”他展颜一笑，脸上没有半点心机，纯粹得出奇。
端木凌阳并非蛮不讲理之人，见少年确实并无歧视之意，反倒提起了兴趣。
她直接撩起衣摆，大剌剌地坐在台阶上，同他聊了起来：“你叫什么？看起来好像没什么门派归属的标志，是散修吗？”
“我叫窦昆，师父以前是周行山的，我跟着她学了些许三脚猫功夫罢了。”
窦昆依旧穿着这身旧马甲。
端木凌阳却是抬眼，望向了本来跟在她身后的另一名女子。
见到那女子点头，她脸上最后一丝戒备才终于松了下来。
“不怕告诉小兄弟，我师妹修的是琴心诀，有断人言语真假之能。你刚才所言句句属实，是凌阳冒犯了。”
端木凌阳潇洒地鞠躬拱手，丝毫没有一派首席的架子，也确实是性情中人。
窦昆却不觉冒犯，反而笑道：“琴剑门果然非凡，居然有如此奇特之功法，在下也是开了眼界。”
单听言论，这话说得多少有些阴阳怪气的意思。
可从他这张真诚又纯善的脸上讲出，偏偏又显得发自肺腑，情真意切。
“我叫端木凌阳，是琴剑门现在的首席大弟子。
年幼时曾蒙周行山照拂，只可惜还未报恩，周行山便被贼人……”
端木凌阳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她家世煊赫，本可选择嫁入高官之门，安享一生荣华富贵。
直到七岁时重病难治，被路过的周行山山主施救，捡回一条命来，才彻底改变志向，步入江湖。
“今日见窦小兄弟孤身一人，若是没有住处，可与我另一位师弟合宿一屋。”
端木凌阳只是想借此机会，聊以回报祁山主救命之恩。
可在她身后的师妹的眼神，却变得有些古怪了。
“师姐！”殷沐木着急地跺脚，“峄城的驿站本就紧张，我们也是花了一株燃灯草才换来两个上房，你怎么能轻易地给别人住呢！”
燃灯草素有小人参之称，功效甚至更加温和更加适合入药，是最珍贵的药草之一。
可如今在这峄城，连燃灯草都只能换来两个上房，足见门派间的房源挤兑有多么严重。
端木凌阳见她生气，不由得沉吟片刻，转向窦昆开口道：“师妹说得有道理，但我也不可做那信口开河、忘恩负义之人。
小兄弟放心，房间照住。有我在，没人敢说你些什么。”
“多谢端木首席好意了。”窦昆只是点了点头，道，“只是住所之事，我会自己解……”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手中黑剑瞬间抬起，只听得一道刺耳的摩擦声过后，便是细小的金属落地之声。
是暗器。
“离她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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