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七章 举棋

帝都，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如同长孙在吕四灵魂中看到的那种人间惨案，在云锦天幕中不断上演。
  这一刻，刘新彦算是将人性中最黑暗、最邪恶、最肮脏的一面掰开了，揉碎了一点点的从帝都上空撒了下来。
  由于太碎、太散，哪怕人们看到了也无处可藏；哪怕落到人们身上、眼里，也难以拍落、擦净。
  这便是此刻刘新彦所产生的巨大影响，巨大到令人们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段源自刘新彦灵魂的回忆，以第一视角记录了皇朝上下尽三百名官员。
  或许这个数字并不能引起民众的共鸣，那便说另一个数据。
  这些涉及的满朝文武中还包括了一个更重要的群体。
  皇室成员！
  并且他们在其中担任了“主犯”的角色。
  那这里面的皇室成员有多少呢？
  以太子为首，所有的皇子无一幸免！
  或许有人会说，鱼肉百姓、草菅人命，这种事情发生在那些达官显贵、皇亲国戚身上，太正常了。
  历朝历代，哪个时期这样的至暗时刻都没有被完全消除过。
  但这次不同，因为其中涉及了最令人们恐惧、也是大陆最禁忌的一个关键要素。
  恶念！
  那些皇室成员们做到了真正的鱼肉百姓，是真的将平民的生命当作是汲取养分的土壤。
  他们找来平民，将其炼制为皮影，恶念焚尽皮影的每一寸血肉，最后“升华”成为纯净的能量被他们吸食。
  这种做法甚至比人们印象中的遗族更加残忍。
  不，这根本就是恶魔！
  对于这段影像，刘新彦没有加入任何解释。
  正如影像中的他一样，面对这些发生在眼前的惨案，他没有做任何干涉，既没有阻止，也没有助长。
  他仅仅就是以第一视角记录了这些真实发生的罪恶，而后将它们连带自己的“旁观之罪”一同展现在民众眼前，接受世人评判。
  灵魂被燃烧的感觉着实不好受，尽管比起这些年他日夜背负的良心谴责要轻松得多，但他还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挺过去。
  因为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终于结束了。
  刘新彦如释重负。
  最后一寸灵魂被燃烧殆尽，这个他从那场秋狩局之后便开始布置，并亲身加入的局终于要结束了。
  若不是那句“为天地立心”，现在的他或许还在浑浑噩噩度日。
  若不是那句“为生民立命”，入局如此多年，在某一刻当他继续目睹黑暗时或许就已不堪重负，或泯灭于黑暗中，或倒在寻找光明的挣扎中。
  若不是那句“为往圣继绝学”，或许大人说那句“假面具”时，便不会如此刺痛他的内心。
  若不是那句“为万世开太平”，脱下官服抬起头的那一刻，他便不敢如此平静地直视“天下苍生”。
  这一切终于在这一刻走完了最后一步，刘新彦的人生走到了最后一刻。
  但刘新彦举起的棋才刚刚落下，对整个局势产生的影响才初显迹象。
  ……
  沉默的百姓低下头，融入人流，走在无声的街道。
  原本平静的洪流来到了狭窄的街头巷尾，忽然变得湍急了起来，它们四散着向帝都的各个角落蔓延，洪流中蕴藏的巨大能量也在它遭受阻力后迸发了出来。
  人们来到县衙、官员府邸，但凡影像中出现过的面孔，但凡他们能够找到的，那里就是人们愤怒爆发的缺口。
  帝都陷入史无前例的混乱，百姓红着眼，没有人关心这场混乱之后是否会迎来朝廷的清算。
  因为这一刻，刘新彦被业火烧身的痛苦他们亲身体会到了；刘新彦这些年承受的屈辱和煎熬他们也切身感受到了。
  那些鱼肉百姓的官员们被人们从府邸中拉出来，从官位上拽下来。不管他们如何威胁、求饶，百姓们表情中只有一个答复。
  你们万死难辞其罪！
  这场混乱令所有人意想不到，周密除外。
  亲自送走战友，又亲眼看到战友以身殉道，周密怎能不难过。
  但他没有时间难过，因为这个时候他还有许多事要做。
  他不能浪费战友以生命换来的关键机会。
  什么机会？
  他们唯一能够挑战那座权力顶峰的机会！
  但还有一件最关键的事没做。
  这也是刘新彦在赴死前交代给他的最后一件事。
  ……
  大理寺衙门前，所有捕快严阵以待。
  尚书令轰动全帝都的这场直播，百姓们看了，朝廷的官员们也观看了。
  但和普通民众不同，他们除了震惊、厌恶、愤怒以外，还有一些别的情绪。
  就如这些捕快们，他们看到后半段，满脑子想的是自家大人可千万别出现在影像里。
  否则，作为“败类”的手下，丢人不说，还会丢命的。
  好在他们的周大人虽然在朝廷上与尚书令大人做了多年对手，但却并没有什么把柄落到尚书令大人手中。
  尽管如此，捕快们依旧严阵以待，紧握朴刀的手已经满是汗水了。

  此刻帝都的百姓们已经疯了，这样巨大的混乱可不是他们这么几个捕快就能镇压住的。
  刚才隔壁街的一处大臣府邸被百姓打砸，那架势他们看了都害怕。
  这样的场景就连那些老捕快也从未见过。
  “大人，我们怎么办？”
  “让大家放心，此次混乱波及不到我们……”
  周密开口令大家宽心不少。
  “但告诉大家，严阵以待，以防有人趁乱闹事。”
  众人点点头，百姓现在群情激奋，但难保会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趁乱打劫、发泄私愤。
  有机敏的捕快，在周密耳边说道：“大人，皇宫那边……”
  帝都混乱，混乱的原因还是皇室，稍有不慎，甚至会演变成重大的政治事件。
  也就是谋反！
  周密冷笑着说道：“圣上的安危无需我们操心。”
  “嗯？”
  捕快不解，哪怕混乱波及不到皇宫，但这个时候他们大理寺到殿前刷个存在感，也是不亏的啊。
  底下人不了解形势，周密自然清楚。
  于是他语气更冷了几分。
  “你真当御林六军是去围困皇宫的？”
  捕快一愣，他这才想起皇宫此时正被御林六军包围。
  虽然御林六军当时包围皇宫是以“守卫”为由，但谁都能看出来是太子殿下软禁了圣上。
  此时，被周密如此一说，众人顿时毛骨悚然。
  也就是说，不是太子软禁了圣上，而是圣上提前预料了这场混乱，借着太子“围宫”之机，布下御林六军来守卫皇宫。
  好一个将计就计！
  大家不敢多想，也不会想到。
  这一切或许都只是耀宗帝计划的一环。
  可以预见这场混乱的结果：太子会被废毋庸置疑，被牵扯的皇子都会被废。
  也就是说，所有皇子无一幸免！
  皇子全都被废，皇位没有继承人怎么办？
  看似是个千古难题，但对耀宗帝来说很好解决。
  没有继承人，那他就一直在位！
  身为武者的他，旺盛的生命力足以支撑他再掌管皇朝几十年，甚至更久！
  每每想到这里，周密也感到一阵惊惧，忍不住感慨道：“以咱们圣上多疑的个性，这个时候去皇宫表忠心，事后说不准会被当做是叛贼清算……”
  众人点点头。
  皇宫有御林六军守卫，圣上安然无恙。这个时候一大群人跑去，确实难保圣上会猜忌其用心。
  “那皇宫咱们不去，街面上的秩序咱们要不要象征性地维护一下？尤其是那些大臣们的府邸……”
  维护秩序？谁敢？
  咱们大理寺不被砸都烧高香了，更别提维护秩序了。
  所以在场的人都知道这前一句只不过是废话，重点在后一句。
  现在可是雪中送炭的好时机。
  大理寺能帮你家看护一二，那大臣不得记周大人的好。
  但周密摇了摇头。
  “保不齐那些混乱的人群里就有圣上派出的宦官，就看谁在这个时候借着维护秩序的名义拉帮结派……”
  “嘶……”
  属下一方面惊叹圣上的手段，一方面佩服自家大人的政治敏感性。
  “但有些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
  “老胡，把人都撒出去。但让兄弟们都换上便衣，机灵点，别去当出头鸟。看到违法乱纪的，记下来便是，事后再清算……”
  老捕快一看面相，便是沉稳可靠之人。
  老胡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大人，尚书令大人那里……要不要派兄弟去照拂一二？”
  尚书令大人今日壮举，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心生敬佩。
  哪怕他们大理寺在朝堂上一直是尚书令的对手。
  周密面无表情，像是说起的尚书令与他并无太多关系。
  “不用。”
  老胡不再多言。
  刘新彦已死，这个时候需要照拂的自然是他的家人。
  但底下人或许不知道，周密是清楚的。
  刘新彦，没有什么家人……
  府中仅有的几名老奴也早被刘新彦遣散回乡了。
  哪怕有人想伺机报复刘新彦，这个时候到刘府估计也是只有空房一座。
  但周密其实还是提前安排了一个人前往刘府。
  这个人是陈天。
  他要去寻一个人，一个对局势起着至关重要作用的人。
  周密望着天空，不禁感慨。
  新彦啊……
  谋士以身入局，举棋……
  能否胜天半子，这便是藏在局下最重要的一步暗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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