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王府（六）
玥琳与高舒窈一同去到正院，王府里的除夕家宴就在正院准备开始。
难得齐聚一堂，玥琳院里的陈格格和海格格，高舒窈院里的金格格和苏格格，还有住在一起的富察格格和黄格格，这都早早到了正院。
大阿哥永璜和二阿哥永琏都正是玩闹的年岁，福晋便让乳娘在旁看着，让他们兄弟二人在廊下玩。
年仅三岁的三格格被乳娘抱出来，穿着红色的袄子，脖子上戴着她满月时雍正赐下的长命锁。
三格格很爱笑，见着人就笑，长得也是一团喜气。
待到弘历过来，三格格大老远听到声音就要从乳娘怀里下来，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去找阿玛。
弘历最疼这个女儿，见到三格格就露出笑意将她抱起来。
进到屋里，福晋才从弘历怀里接过三格格，永璜和永琏也进来给阿玛请安。
弘历还不忘问起两个孩子的功课，兄弟俩瞬间没有了方才玩闹的喜笑，都一本正经地回答着阿玛的问题。
待到黎若进来禀报王爷福晋，说宴食已经准备好了，众人才跟着依次落座。
高舒窈和玥琳作为侧福晋，分坐在王爷和福晋两侧，而坐在玥琳下首的就是富察格格。
待到厨房呈上菜肴，玥琳也眼尖地看到富察格格跟前的吃食，同她们都是不一样的。
福晋做事向来是滴水不漏的，想来也知是体谅富察格格尚在病中，吃不得除夕家宴上的荤腥之物，才有了这般安排。
富察格格见了也流露出几分感激之意。
王府的家宴虽不似宫宴的丰盛，菜系也是琳琅满目。作为曾参加宫宴的人，玥琳在心中一番对比。
宫宴上妃嫔的任何举动都会让人注意，故而也没有人敢在宫宴上真正吃喝，素来便是相熟的宫妃相互宴饮，最后向太后和帝后祝酒。
富察格格面前的酒水也换成了桂圆姜茶，盛在琉璃盏中，微波荡漾着细痕。
富察格格端起杯盏，朝玥琳举杯，玥琳也端起酒盏回礼。
看见富察格格以袖相掩，抿了一小口桂圆姜茶。玥琳才注意到富察格格也是难得的盛装打扮，气色较上次在水榭边相遇时好了很多。
待富察格格放下杯盏，藕色袍褂下露出一截白皙好看的手腕，套着一只紫玉镯，同她的衣裳很是相宜。
这紫玉手镯让玥琳觉得有几分眼熟，许是后来留给了永璜的福晋伊拉里氏。
酒过三旬，因玥琳自觉不胜酒力，看见高舒窈请意去换了衣服，玥琳也向福晋委婉表示出去走走。方才弘历应是被宫中传召去了，福晋也是直接准了。
玥琳从屋里出来，身后是热气腾腾的晚宴，迎面而来的就是屋外的寒冷，只在那一刻玥琳就觉得完全酒醒了。
雪停了，玥琳就踏着雪出去，在周遭随便走走。
跟在玥琳身边的余白还怕她着凉了，问要不要回院里拿件斗篷；玥琳图个兴致，说只在附近走走。
走到水榭边，玥琳听到身后有人唤她，回头见是富察格格。
“那拉侧福晋。”富察格格过来，玥琳回了半礼，含笑问起：“富察格格也出来了！”
富察格格莞尔轻笑：“臣妾本是觉得倦了，正要回去歇下；未曾想雪停了，见到侧福晋，臣妾便觉得很是舒朗了。”
这番话说得好听，玥琳听着也喜欢。
只是今日刚听高舒窈提起富察格格，如今就在这里碰面，可谓是缘分。
无意触到富察格格冰冷的指尖，玥琳就将她的手炉塞给她：“这么冷的天，出来怎么没有带着手炉？”她比富察婉言年幼十余岁，这关怀的语气却让富察婉言似是面对对她满心关怀的长姐。
“谢侧福晋。”富察格格抱着手炉，轻笑着道过谢意，“见着雪停了，未曾想夜间这般冷。”
看见富察格格眉眼弯弯就像皎皎清月般好看，玥琳倒想起高舒窈说，从前富察婉言也是个明媚鲜活的女子，如今却因着卧病在床的缘故而愈发孱弱静默。
玥琳陪着富察格格走了一路；她进府不过两月有余，而富察格格算是陪在弘历身边近十年的老人了，说起这府里的事都是满腹情眷。
纵是玥琳活了两世，许多事情也并不知晓。
富察格格说她这身子，这些年吃了好多药都不得好，只怕也就是这样了。她只担心不能看着永璜长大，日后娶妻生子，是唯一遗憾。
“你莫要这样说。”玥琳看见富察格格眼中的落寞，温言劝她道，“俗话说，烦愁生忧，也易郁病。你好好吃药，平日放宽心了，一定能好好的看着大阿哥长大，成亲生子的。”
富察格格微微颔首，唇角晕开几分苦笑：“那便借侧福晋吉言了。”
转眼就走到了富察格格院里，富察格格便回头相邀：“侧福晋进来坐坐吧！喝杯热茶。”
玥琳就跟着她进去，算来这还是她初次来到富察格格这里。
富察格格和黄格格同住，两人分别住在东西两屋，隔着院里的藤架花树。
进到院子沿着廊下往东屋走，许是因着尚在寒冬的缘故，院里的花叶都落了，看着秃秃的树木也会令人觉得心情寂然。
对面黄格格屋前的廊下，放着一把宽大的藤椅，中间的部分已因时常的磨损而变得光滑了。
玥琳才骤然想起，黄格格似也是在雍正十三年故去的。
前世她同富察格格没有见过几回，同黄格格也未有交集。只记得富察格格是在雍正是在雍正十三年的盛夏没了的，而黄格格在乾隆登基后被赐封为仪嫔，可却还未及行册封礼，仪嫔也病殁了。
因着没有交集的缘故，当年玥琳知晓消息时也不过是心下叹惋，富察格格和黄格格都是正值盛年，却红颜薄命早早就故去了。
如今踏足这座院子，玥琳便觉得一阵悲凉油然而生。
关于富察格格，她是大阿哥的生母，早年间得宠多时，与乾隆有相伴多年的情分。
而黄格格——她印象中黄格格性子缄默，模样也只是端正，同玥琳院里的陈格格是一样的女子。
黄格格却能在乾隆登基后受封为主位娘娘，与诞下三阿哥永璋的苏格格相同。
兼且似海格格和陈格格，苏格格和金格格，因着她们都有同住一院的格格，平素走动得多也总有几分情分，在深宫大院中也就足够了。
但富察格格和黄格格却少有往来，就算是几次去正院给福晋请安，都是一前一后而来，俨然毫不熟识的模样。
想来她们还是有旧怨的。
只是她们却依然住在同一个院子。
玥琳收回满腹思绪，跟着富察格格进了她屋里。
富察格格屋里的布置都很简单，所见都是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还有摆在桌上的书籍。
平日大阿哥在宫中读书，晚上回到王府就同他的生母富察格格住在一起。富察格格疼爱自己这唯一的孩子，这屋里的东西想来也自是大阿哥的。
只是可怜富察格格慈母心，乾隆却从来都是阿哥公主们的君父。
对于母亲来说，孩子是她们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下的亲生骨肉；而对于父亲来说，孩子就只是孩子。
富察格格的使女琼阳给玥琳上茶，又端来一碗黑褐色的汤药，富察格格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又吃了两枚蜜饯。
玥琳嗅到那汤药的气味，就觉得定是苦极了。
富察格格却连眉头都未曾皱起，好似早已习以为常。
无意间瞥见放在炕上的东西，玥琳勉强能认出来是许多叠在一起的罗袜，大小不一都有，显然是留给大阿哥的。许是富察格格想着自己恐怕时日无多，想要给大阿哥留个念想。
“这罗袜做得真别致。”玥琳打量着就笑说道。
“侧福晋若喜欢，臣妾也为您做一双？”富察格格温温柔柔的笑着问起道；这话在玥琳听来可不得了，忙谢过富察格格的好意：“多谢格格的好意了。我可不敢抢了格格给阿哥的心意。”
富察格格听着不由轻笑：“永璜还是孩子，他哪知道这些。若侧福晋何时给永璜添个弟弟妹妹，这也是臣妾的一番心意了。”
玥琳面上笑意盈盈，心中也不免有些感慨。
她的孩子小十二永璂出生时，永璜早已故去，也未有机会见到他的大哥哥。
总归是富察格格的一片好意，玥琳又同富察格格说了一阵话，才借说不打扰富察格格歇下从她屋里出来。
富察格格的病已非一日两日，就算她可怜富察格格想要帮他们母子一把，也是有心无力；太医都救不回富察格格的性命，她不过是唯知后事，也是无能为力罢了。
月色明媚，清冷如霜。
“主子可要回去？”余白见玥琳露出几分倦色，才问起道。
玥琳沉默的点点头，由余白扶着她慢慢的走回去。
却正巧在路上遇见了散宴后回来的黄格格；黄格格似乎也很意外会在这里遇见玥琳，就规规矩矩地相互见了礼，然后各自回去。
这次玥琳才多看了两眼黄格格，才觉得她并不是像陈格格那样的恬静性子，而是似死水般泛不起丝毫波痕。
回到院里，玥琳就向桃始询问起从前黄格格的事。
桃始和月葭都是从前就在府上当差的，兴许会知道一些事情。
桃始思索着还是摇头：“奴婢和月葭都是雍正十年才来到王府的，先前的事便不太清楚了。不过福晋似是吩咐过，对黄格格的待遇比从前苏格格她们都要好上一些的。”
虽都是格格的位份，却也是不同的。
譬如富察格格诞育了大阿哥和二格格，如今身边也养着大阿哥，身边伺候的使女嬷嬷和吃食衣物都是最好的。再则是像苏格格这般怀有子嗣，福晋也是吩咐了要照顾好苏格格，若有缺的少的都一应送过去。
玥琳才猜测到，黄格格应当也是曾怀有子嗣，却因为种种缘故未能顺利生下来。因而福晋怜悯黄格格厚待于她，乾隆登基后也是给了她不同于其他格格的位份。
只是黄格格和富察格格的恩怨，又是因何而起？想来也是和子嗣有关。
虽是不知究竟如何缘由，玥琳也能从她们二人的行为中推断一二。
可怜这二人，最终都是不幸早早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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