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病毒泄露(五)
“苏医师，淳于教授，我现在是在通过私人加密频道与你们对话。”
有长靴哒哒踩在空旷场地的声音隐隐约约响起，安晴冷静柔美的声音通过微型监听耳机清晰传来。
苏萤看着面前尘灰缭绕的高烟街，脑海中甚至浮现出了卷发红唇的艳美女人踩着皮靴，在联合后街上手拿强光手电搜索的样子。
她看了一眼前方专注与白相原联络的何砂，和淳于桓对视片刻，各自掉头开始在堆满杂物和机动人偶的街上向前探查，同样低声对安晴说。
“安姐，怎么回事？”
“我刚才尝试进入了rose中金查德未入院前的档案。”
安晴在另一边同样低语，十指敲打键盘不停，语气有些颤抖，“我们之前都错了，他并不是第一次来到实验区！”
“什么意思？”苏萤站定了。
她的面前是一个断掉一只手臂的机动人偶。荒废街区中，人偶的棕色卷发在头上缠满了粉红和黄白的纱花，只留了两缕在额侧粘着，粉嫩的唇微嘟而笑。
衣服是一件劣质的蓝色的风情束身裙，巴黎款式，雪白擦了粉的胸脯在低方领束身裙中被裹得紧绷向外凸出了红痕。粗劣又诱惑，像是中世纪街头趁着夜色偷偷揽客的贫民窟少女。
只是一只眼睛还是翠绿色的，另一只则碎裂成了两半，中间渗着红色的电容液。
“欢迎…欢迎来到伊甸哦…”
她还完好的那只眼睛在眼眶内转动，瞳孔放大扫描到了面前的人类，立刻开心地扭动起裹着束腰的纤细腰肢。举止天真，声音僵硬嘶哑。
“欢迎客人…来到伊甸水上乐园哦…”
没来得及吐槽原设计者的恶趣味，安晴的声音再度在苏萤的耳边响起，似乎是冷静过后理了一下思路，继续开口。
“苏萤，这个人在大学期间，曾经多次来到白城实验区东部附近，往返数次。
他失踪前填写前往的白鲸药剂厂，仅仅是最后一次记录。”
“金查德大学学的是生物制药专业，来这里也不算出人意料。”淳于桓淡定的声音从苏萤耳机里响起，同样是刻意压低。
“苏医师，我刚才搜索了，这附近的高烟街区都没有那四名逃跑患者的踪迹。
何砂已经探查完毕，我们可能要尽快集合，穿过那个水上游乐园了。”
“我还是在意定位失灵这个问题。”
苏萤一边赶过去，一边对他说，“淳于桓，你当时入院的时候，是不是也被植入了定位装置，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
“你说定位装置？我当时只是喝了一瓶没什么味道的小饮料，你虽然没喝，但做法应该也是类似。”
他看着苏萤过来，打开定位系统给她看，指着上面的红点，“rose的热感系统覆盖整个实验区。打个比方，就像是蛇的热感应颊窝一样，我们如今在她的眼里。
如同活着的猎物一般。”
…活着的猎物？
苏萤听见他这个说法后皱了皱眉，总觉得什么地方有点不太对劲，但随后便把这种违和感抛到脑后了。
她停下脚步，看着早早搜查完毕的何砂正在布满铁锈的游乐园门口，冷脸看着他们两个过来，径直扭头。
“进去吧。”
——
水上游乐园的大门被封死了，苏萤从锁着的围墙上翻进去，无声落在地上。
好冷。她看着面前空荡的废弃游乐园，打了个哆嗦。
明明是夏天来着。
淳于桓随即跳下，何砂正在他前面打开手电，衣服上沾了灰尘。
“你们听见了吗？”
隐隐有风声划过，远处是旋转木马和高耸的摩天轮，他忽然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这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哗——！”
两旁爬满枯藤的钢铁喷水池突然向上依次窜起一排排三米高的喷泉，冰冷刺骨的水花落在苏萤肩头，隐隐还有一股浓郁的咸味。
奇怪的咸味，就像是身处深海一样。
“这里的地下水也被感染了，最好不要接触。”
何砂开口，他摘下眼镜。浓郁的冰雾瞬间在镜片上凝结，滴落在雾蒙蒙的湿漉地面。
原本废弃的人工喷泉哗哗向上喷溅着不明来源的感染地下水，淳于桓看了周围一眼，同样摘下金丝眼镜。
苏萤扭头，她这才发现他的眸子其实冷得异常，阴笃而疯狂，眼眸深处渗出的贵气狠烈逼人。
喷泉在两人头顶哗哗作响，万千水滴冰冷如雨降。
仿佛隔着雾气，他原本的温和假面在冰雨中被撕碎了。
可仅仅是一瞬，下一秒，有风声隐隐轰鸣而过，西装革履的男人向她温柔地伸出手，微笑迷人。
“苏萤，跟我来，我们搜查完就离开这里。”
“不，我们一起搜索，然后尽快离开。”
何砂扫了他一眼，关闭刚刚接听的通话，“白相原传来了消息，他们马上就要到达药剂厂了，我们得尽快找到那四个人汇合。”
他说着就拿起电棍，率先游乐园内走去，语气笃定镇静，“很快就会找到的。
安副队长那里没有搜查到他们的踪迹，如今剩下的区域只有东部尽头，与实验边界区紧挨的这里。
我刚才看了地图，伊甸水上游乐园的露天海洋馆里有观光的游览车，他们肯定不会放着不用。”
——
几人走了片刻，到达海洋馆附近后，安晴的声音忽然从耳机里传了出来。
不知为什么，对面的电流音很重，“喂…苏萤你还能听见吗，你们现在在哪里？”
“…正在海洋馆里，看海豚死去七年的尸骨。”
周围一片漆黑，苏萤边说，边坐在一个大型敞篷游览车上，拿着手电扫视周围，身边是操纵着智能导航系统，在轨道上行驶的淳于桓。
至于何砂则坐在另一辆车内，在两人对面搜查。
地面上都是冰冷的水雾，几只海豚已经僵硬灰白的尸骨无声倒在海洋馆的蓄水池内，感染的水源顺着循环系统缓缓流入，水面森黑波荡没有声音。
她扫视了一圈继续开口，“的确，游览车少了一辆，应该是被那四个患者开走了。
你们那里怎么样，找到药物了吗？”
“我们倒是进了药剂厂…”
耳机里电流声愈发严重了，沙沙的声音几乎盖过了安晴的话，“只不过这里…有些奇怪，太干净了，一点也不像是废弃多年的样子。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们，是关于当时那个搜索小队的。”
“什么事？”
淳于桓接道，从游乐园地图上很快调出了那个游览车的追踪器。
出于意料，游览车并未离开海洋馆内，只是停下了一个地图上狭窄的角落里。
他招了招手，拿手电晃了一个信号，示意对面的何砂尽快下来，继续追问，“你们当时那个小队怎么了？”
“他们就是在水上游乐园进行搜索时，通话被断掉了。
这里，是他们最后出现的地点。”
听见此话的苏萤和淳于桓都愣住了。
淳于桓的脸色忽然冷了，苏萤听见安晴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顿了顿又说，“但是…当我刚才重新输入他们的编号定位时，我发现。
他们几人还在海洋馆！”
——
苏萤看着除了他们三个以外空无一人的海洋馆，沉默了一下。
“安晴。”
她再度开口，语气极其平静，“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查出他们定位的？”
对方的沙沙声响了一会儿，安晴的声音愈发模糊了，“是在…半个小时前。”
半个小时前。苏萤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
那是在土坡上，两队分开的时候。
“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们？”
她听出了自己嗓子里有些嘶哑，极力地压抑开口，“为什么在高烟街上的时候，不提前跟我们说？”
耳机对面沉默了，只余下沙沙的电流，和极轻的喘息声。
“那就把定位发给我吧，关于小队的。”她低声打开虚拟桌面，“让我看看他们在哪里。”
良久，桌面上什么都没有发送过来，耳机里死寂一片。
无声无息的海洋馆上，几只海豚的白骨被感染的浪潮卷起又吞没，带着缠绕腐烂的绿藻缓缓坠落在水中。
冰冷的雾气在脚下升腾。
再度响起的是淳于桓的声音，苏萤听见他就站在自己身后没有动，耳机里的语气冷淡，“安主管，你在利用我们，对吗？
因为你的那个好友，至今还留在游乐园里。”
“那是我的妹妹！我的亲妹妹！”
嘈杂的电流音中，女子的声音颤抖而尖利，混杂成了刺耳的一片，带了哭腔，“精神院不允许家属之间调派任务，可她那时只是想帮我…
她的黑客技术那么厉害，不该就这样留在这里！”
“那我们就该留在这里吗？”
淳于桓的语气依旧很淡，看着面色苍白的苏萤，忽然笑了起来，牙齿兴许是因为寒冷而颤抖地咯咯直响。
他擦着金丝眼镜，又笑着问了一遍，声音嘶哑低沉，“那么，苏医师就该留在这里吗？
苏萤她，就该这样失踪吗？！”
骤然间，男人的狠冷在一瞬间爆发。
原本一直紧闭着眼睛，压抑不安情绪的苏萤闻声穆地睁大眼睛，只是颤抖着身子没有回头。
再度刮来的狂风在海洋馆中咆哮，风暴卷起了可怖的浪花，雾气中淳于桓又恢复成了温和的模样，戴上了金丝眼镜低声说，“抱歉苏医师，我可能该吃药了。”
苏萤慌忙掏出药盒，拿了几片药放在他的手心，忽然又提醒出声，“淳于桓，你少吃点。”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被自己吓到的模样，忽然笑出声，将那几个药片直接倒入喉咙，转身就走。
“不用担心，我答应你，在执行死刑前我不会把自己折腾死。
安主管，该轮到你说话了。”
对面依旧是嘈杂的电流声，安晴惊慌失措的声音从两人耳机里传来。
“可是…好奇怪…我这里的定位…
等一下，我们这里有什么…！”
“你说什么？”苏萤又细听了听周围，疑惑。
“我…在妹妹做过手术的小腿骨里装了定位装置。我真的很担心她，她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双腿瘫痪，前几年好不容易才治好的。”
对面的安晴似乎在拼命奔跑，躲避着什么东西，喘息着匆忙开口，“可是，可是刚刚我重新登陆她的追踪设置，足足观察了二十多分钟之后。
我发现…她的定位在移动…一直在海洋馆里来回移动！”
苏萤抬起头，看着漆黑空旷的海洋馆，背后一阵发麻。
“发给我。”
她深吸一口气，又顿了顿，“所以你才会想到让我们来找她的吧？你觉得她还活着？”
“我传给…刺——啦——”
耳麦被猛地摔在地上的刺耳刮擦声响起，苏萤被震得耳朵发痛，连忙甩脱耳麦拿在手里，打开接收消息。
一个定位地图顿时被传了过来，她看着地图上那个一闪一闪发光的青色标记，默默低下头。
“淳于桓。”
她看着自己脚底正在升腾的冰冷雾气，小声说，“现在，安晴的妹妹，就在我们站着的位置。”
何砂走了过来，又一阵嗡鸣的风声从他们几人身旁传来，海洋馆震动。
这下所有人都听清楚了。
“这不是风声。”
淳于桓看着同样呆在原地的何砂，拧眉开口，“这是…
鲸鸣？”
巨大的黑影从两人站着的脚底一晃而过，浓重的黑暗再度袭来，苏萤屏幕上的绿色标记开始缓缓转动。
她默默蹲下身，擦了擦地面上冰冷的雾气，看见了一只比她手掌还大的眼睛。
死气沉沉的灰白色眼睛，对她翻动了一下。
地面是透明的，所有人都站在一面特质的强化玻璃上，下面是根本看不见尽头的，宽广的幽深水面。
鲸鱼的叫声再度传来，她被这个场景震得浑身发冷，眼睁睁看着屏幕上的绿色标记向她左侧的池中移动。
狂风声带着水点朝她扑来。苏萤抬起头，看见一只庞大得高过露天游泳馆围墙，灰白色的脊鲸从池中一跃而起。水花飞溅，可怖的白色变异鱼鳍上挂着无数海豚的白骨，在她的面前向上飞跃，风中传来了清脆的敲打声。
腐烂的水藻在上空乱飞，穿着搜查服的半截女尸从鲸背上摔了下去，无声无息地坠进了水中。
一个防水袋甩落在她的脚下。
苏萤捡了起来。
那是一个证件，照片已经被浸湿，看不清上面女子的面容。
“rs303小队队长，安暮。”
女孩低声说，湿透的长发贴在脸上。
她打开了定位装置，按下删除键，眉间满是水痕。
“于白城市实验区伊甸水上乐园内，宣告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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