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病院疑云(三)
苏萤闭了闭眼，只觉得眼前的阳光有些刺眼。
“之后的整整一年，他都被独立隔绝在病房中，独自一人没有任何人去接近他，包括那个主治医生。”
安晴拍了拍风衣上的浮尘，又敏锐地问，“不过小漫画家，你怎么今天对他这么上心了？
莫非，你们在那个测试里经历了什么？”
“不是的，安姐。因为我之后想要去总部工作。”
苏萤仰头看着面容艳丽的女人，坦然从容地说道，“安姐你应该也听说过，我的父母之前是联合区总部的高级精神医师，在脑部与神经系统的研究领域内名声很大。”
她看着眼前身为主管会议一员的安晴，将关于这个精神院的疑惑埋在心底，仰起脸笑了。
“我希望等到实习结束的那一天，能够至少触及他们曾经工作过的地方。”
安晴眼神忽然复杂了一下，有些迷茫地避开了她。
“想法我值得鼓励，但这有点困难。你如今的课程和学分落下很多，而且还需要一个优秀的实验病例。”
她喃喃地边解释边想着，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睁大眼看她。
“你想要治好淳于桓？”
苏萤没有说话，直视对方点了点头。
“天啊…”
安晴有一瞬间被这个年轻的实习小医师给震到了，她缓了缓神再度问了一遍，“且不论联合区内对于创伤后应激障碍治疗案例的稀缺程度，还有他如今的杀人倾向是否会影响到你治疗的实施…
事实上鉴于淳于桓的杀人罪行，研究所一直都是以药物治疗为主的，包括他的上一任医师都是采用的保守治疗方案。
小漫画家，你真的想好了，要拿他当你的治疗病例？
我们最开始给你分配他的时候，可只是想着让你远离他，好在实习过程中浑水摸鱼的啊。”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苏萤轻声开口，想起她在测试中哪怕透过肖的模型，都清晰地看到了他发病时的强撑与崩溃，突然默默地低下头。
“淳于桓，其实当我看到他时也很痛苦…原谅？
完全不可能，我永远都不可能原谅一个将我的家庭摧毁的人。
可我，很需要去治好他，至少是减轻症状。”
露台上透出的树叶在阳光下沙沙作响，投下来的阴影深长，遮住了她的面容。
“那我就陪你试试吧。”
安晴忽然说，把五指搭在了肩膀纤细的女孩身上，目光幽远却又坚定地看着她，“那么小漫画家，你想要做些什么？”
——
“我刚才看了淳于桓在这里几乎全部的病历，如果按照病历所说的，他这半年多的经历完全就是乱来。”
接待室附近的圆桌旁，苏萤喝着一杯柠檬蜂蜜水，语气倒是颇为正经，“死去的十四个人，包括我父母在内，都是百叶市的精英人群，其中不乏手中资金雄厚，或者失去理智的被害者家属。
因为对于精神病患者的保护措施，和相关法律规定，淳于桓的死刑时间推迟将近一年才会执行，这大大激起了死者家属们的不满。
在研究所的短短八个月时间里，就已经有将近十几次不同程度针对他的刺杀行动。
而他的反应则更让人头痛。就像是在自己身上尝试什么实验似的，麻木无情。
我想，自从连环案被捕，他的养父母一家借机摧毁了他的所有社会关系之后，他已经完全不在乎活着还是死去了。”
“那你想怎么做？”
安晴听后同样满脸愁容，“精神病患者最需要的就是亲朋好友的支持协助。
可淳于桓压根没有家人，他那性格你也体会过了，看似文质彬彬温和有礼，私底下脸冷嘴毒得要死。
混的又是演艺界，很少有什么私交朋友。”
“我打算先尝试一下比较简单的支持疗法。”
苏萤看着正在监管医护下乖乖排队的一群患者，指尖在桌面划来划去打着主意。
“可是他上个主治医师金查德已经尝试过了，一个化工科的高材生，硬着头皮跟他聊了两天希腊古典艺术哲学，差点没把自己说疯。”
安晴一提淳于桓的谈话内容就头痛，“你想好了，他本科可是学戏剧理论出身的。你跟他聊天，小心别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谁说我要跟他聊天了？”
她闭起一只眼睛，做了一个嘘的姿势，“对了安姐，今天下午不是有人预约他吗？他现在怎么不出来排队呀？”
“啊？哪有人预约那家伙…”
安晴顺口就回，忽然看着苏萤似笑非笑的样子一愣，随即拍手，“对啊，我忘记了，还可以这样！
你等着，下午我一定把他从病房里轰出来！”
——
待到把踩着长靴噔噔跑走的安晴这边安排好之后，苏萤收拾了一下，拿着她发来的实验区路线地图，独自摸去了购物中心。
购物中心由横竖四条钢筋混凝打造的商业街组成，白天的街道上电子流穿行。因为正值周末，街上的人流繁华，几乎都是忙了一周，出来放松休息的各所工作人员。
苏萤穿着一件米黄的小香风长裙，正在深蓝闪烁的霓虹灯大厦招牌中犯晕，突然被一个猛扑过来的拥抱砸得差点脑震荡。
“小苏苏~”
她捂着被正面袭击的眉骨，听见一个熟悉的，甜甜的声音在自己身上飘来飘去，“太好了，原来小苏苏也来这里实习了，人家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呢。”
苏萤忽然捂住了眼睛，一时之间竟然不敢睁开。
“…橘子？”她的声音颤抖，语气竟然有点哽咽，“我猜猜看…是橘子，对不对？”
“人家叫叶橘子啦，才不是橘子！”
对面的同龄女孩一把抓开她的手，一张可爱青春的面容朝她做了个鬼脸，有点呆呆地撅起嘴，“不过小苏苏这么叫也没什么，橘子就橘子吧，橘子挺好吃的！”
苏萤愣愣地看着她，突然一把死死地抱了上去，浅色的头发垂下，埋下头什么话也没有说。
“太好了，你还活着…”
她闭上眼喃喃，低声自言自语，“你还没有被感染…你还活着…”
这是她高中到大学最好的朋友橘子。
也是丧尸潮爆发后第一批被感染发疯变成怪物后，被组建起来的普通人类杀死的丧尸。
她想起重生前亲眼看着已是满身灰白血迹的橘子，蹲在地上毫无意识地机械式疯狂填塞着刚刚咬死的人类尸体，被赶来的人群一下下杀死的模样，痛苦地拧眉。
不会再发生了，她一定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了，这次是她先遇到橘子的。
她一定会拿到血清的。
“小苏苏，你漫画画傻了？”
橘子一脸开玩笑地去捏她的脸，“这里是联合区啊，我怎么可能被感染？”
“哎呀，可能是我在精神院呆太久，都忘记了。”
苏萤揉了揉眼睛，抓着面前好友的手努力扬起一个笑脸，“橘子，你什么时候来白城实验区的啊？我怎么不知道。”
——
“切，还不是之前我们那个破专业派我们来实习，我和几个同学网上抽签，碰巧被分到了这里的药剂厂当研究员。”
两个女孩手挽着手在购物大厦里乱逛。橘子提了一大堆刚刚血拼来的包包和零食，扯着自己还没来得及换的蓝色制服长裤，抱怨，“天天做实验累死了，我都饿瘦了呢。”
“药剂厂？”
苏萤闻言心中微动，顺势问了一句，“我之前看过实验区的地图，是不是那个白鲸药剂厂？”
“那个地图标记有问题吧？白鲸药剂厂早十年前就报废了！”
橘子傻眼地看她，“我在实验区的联合研究所，那里有一个跟百叶市区联办的群众项目正在跟进。
我家哪里有你家那么家世显赫，能被分到精神院这种回头有机会直调总部的好地方。
我就在厂里跑跑腿而已，跟购物中心很近，平常就可以出来玩。”
“精神院没什么好的，平时都不能出去。”
苏萤听着她刚才提到白鲸药剂厂的话，心中念头愈发严峻了起来，只是语气淡淡地开口，“还有很难办的主治患者。”
“哇，小苏苏你都是主治医师了！”
橘子真心地开心起来，她满眼冒星星地正打算扑上去抱住她祝贺，忽然注意到她仍然空空荡荡的双手，“咦？你怎么没买东西呀。”
“我是…”
她这才想起自己来购物中心的目的，犹豫了一下斟酌着措辞，手指比划着问她。
“橘子，你之前谈过恋爱，情感经历比较丰富。
你知不知道…大概二十六岁的男性，如果送礼物的话，比较适合送什么？”
“你这个问题就很有深意了…”
橘子一脸小狡黠地盯着自己好友，当即竖起一个食指戳她，“谁啊？帅不帅，先拿过来照片我再告诉你哦？”
苏萤难得沉默了一下，想起淳于桓那张在演艺界都被吹上天的脸，只觉得有点头疼，“…帅，但我没他照片。”
“逗你的！不给看就算了。”
橘子看她反应淡定中还透出一丝郁闷，只当是私事，笑了起来，也不打算让她继续难堪，顿时正色开口。
“那你就要看他的职业和喜好了，还有家庭什么的…他结婚了吗？”
“没有。”苏萤摇了摇头，回忆了一下淳于桓的入院资料和当时的新闻报道，“好像也没传过什么绯闻女友。”
“哦，老干部啊…”
她一脸看戏地喃喃，又听见苏萤开口否定，“不算，他性格不是老干部。
嗯…是我的主治患者。具体的职业，和家庭信息涉及到保密协议，可能不太方便说。”
“原来是你的患者。”
橘子垂着头，也是一脸郁闷，“但你不能说，我也替你参考不了啊…那他的性格喜好呢？这个总可以说吧。”
“他好像比较喜欢吃甜食。”苏萤想起了林中舞鞋测试中时常出现在某人手里的小蛋糕，黑了脸。
“至于性格…一言难尽。
我今天来购物中心，就是想着能不能试试支持疗法，先与他保持敞开关系，再进一步谈治疗方案。”
“我问你一个问题。”
橘子踩上电梯一脸严肃，“你那个患者，病症是不是特别严重特别扭曲，还不配合医嘱非常难治愈的那种？”
“你怎么知道？”她顿时大惊。
“那不是很容易猜到吗？他主治医生可是你啊！”对方一脸理所当然，拉着她在三楼儿童区闲逛。
她抱着一个玩具小熊作势敲苏萤，嘻嘻笑，“我家小苏苏这么厉害，肯定要分配给你一个超级大魔头让你接烂摊子喽。”
那个玩偶熊啪地一下，落在了苏萤的怀里。
电光霓虹穿梭而过，周围人流喧哗。小小的白色玩偶熊微笑着躺在她的手臂上，衬衫领口的黑色领结绅士又矜贵。
像是某个永远留在过去的梦境。
她仰起头，看着眼前摆放着各色玩偶的架子，忽然对面前的橘子说。
“橘子，我突然想到要送他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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