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58关于妻子的事
闭关三天后，拉沃兹瑞终于推开了紧闭已久的门。他沿着走廊跌跌撞撞往外走，迫不及待想要迎接这新的一天的清新空气与明媚阳光。
一切如他所愿，这世界还是鲜活模样，少了谁都不会停止运转呢。
两名小女仆途经侯爵府西侧时，见拉沃兹瑞正站在裙楼前活动筋骨，她们本想上前打个招呼以示尊敬，可刚瞧了一眼就尖叫着仓皇而逃。
拉沃兹瑞撑着晕乎乎的脑袋望着她们的背影，再三确认才明白她们喊得是“鬼啊”两个字。
鬼？开什么玩笑，这都当“人”多少年了，怎么还有人叫他“鬼”。见过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鬼”吗，不像话。
他迈开步子又走了几步，却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石块绊了一跤，“哐叽”摔了个正脸着地。
拉沃兹瑞趴在地上吃了一口灰，嘴里还抱怨道：“这什么侯爵府，路不平灰满天的，是要把我毁容啊。”
他费劲地从地上爬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忘了把脸上的单片镜摘掉，好在镜片完好无损，也算有惊无险。
不过他也似乎明白了小女仆们的反应为何如此反常，全因自己这几天沉迷研究无法自拔，没少往自己身上搞“实验”，这会儿他的脸沾满了血渍，恐怕确实不太像人。
拉沃兹瑞一时站得太猛，刚起身就又头晕眼花，眼看着晃晃悠悠地快要跌过去，忽被一副有力的臂膀撑住。
“医官，请小心。”
拉沃兹瑞一抬头，见贝亚奇正站在面前。
果然是可靠的辅佐官啊，来得真及时。
拉沃兹瑞借着贝亚奇的帮助重新站稳，令人欣慰的是，贝亚奇没有被他现在这幅德行吓跑，反而是泰然自若——反光的镜片遮住了平日的睿智神采，嘴角的浅浅笑意是礼貌与谦逊的标志。
“您看起来，没有睡好。”贝亚奇松开双臂，问候了句，“身体没问题吗？”
“哈，你怎么会在这里？”拉沃兹瑞根本没有在意他的提问，反而是好奇其他事，“该不是专程来看我的吧？”
贝亚奇朝他点了点头：“医官这些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卡洛瑟大人自然有些担心。”
“他？担心我？”拉沃兹瑞的语气突然紧张起来，“卡洛瑟说什么了？是不是又提了赛马会的事？哎，提了你也别告诉我！我不听啊，不想听！”
拉沃兹瑞连拍带打，清理着身上的微尘，像在刻意回避着什么，期间还偷偷地往后退去几步。
贝亚奇看着他古怪又滑稽的反应，默默推着镜框，直到他完全拍干净了，才缓缓说道：
“医官多虑了，卡洛瑟大人什么都没提，就是让我来看看您的状况。”
“真的没提？”拉沃兹瑞将信将疑，“那他这几天心情如何？”
“与往常一样。”
“那就是不好也不坏啊。夫人呢？伤势如何？”拉沃兹瑞捏起手里的单片镜，小心翼翼装回口袋。
“夫人伤势无碍，用了您的膏药已经恢复了许多。”
拉沃兹瑞舒了口气，随即又骄傲道：“那是自然，我的药都是最好的，这一点绝对可以放心。”
“医官您要不要好好休息一下。”
贝亚奇从刚才起就一直盯着他的脸看，拉沃兹瑞有所会意，多半是自己脏兮兮的脸和挂下来的黑眼圈太惹眼，叫人不注意都困难。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拉沃兹瑞当然也不想以这副德行示人，“贝亚奇，你不要一直喊我尊称了，我们都认识多少年了，大家这么熟就不必这么讲究了吧。”
“医官不必在意，这是应有的礼数。”
“那我可太不习惯了。”拉沃兹瑞扶额，“你还是叫我拉沃吧，拉沃多顺口，以后就这么办。”
“我先叫人来帮医官整理一下房间。”贝亚奇可改不了口。
“整理房间啊——”拉沃兹瑞拖着长音，一边托腮一边打量着他，像在思考什么，“贝亚奇，我突然想起来有件事需要你的帮忙，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贝亚奇诧异，“现在就有空。”
“那可太好了。”拉沃兹瑞伸了个懒腰，“我给你看个好玩的。”
瓦依杜尔克家的飞鸟庄园位于索捷都城最东部，距离夜翡城并不远，由于绔顿·瓦依杜尔克伯爵身份特殊，加上首相本人的低调性格，飞鸟庄园一向是隐秘的存在。
卡洛瑟抵达飞鸟庄园时，早已有人等候迎接，尽管不是第一次来，但隆重且盛大的场面还是让人印象深刻。沿着繁花似锦美如画卷的前庭花园往里走，庄园的盛景渐渐在视野中铺开，卡洛瑟少有闲情逸致慢下脚步欣赏路边风景，但这里显然很值得。
主人很有品味，庄园的布置也戳中他的审美。
“侯爵大人，我家小姐正在书苑，还请移步前往。”
爱茵菲娜本就是顶级宫廷教师，她一向勤学善思，亦重视修身立德，对于知识的追求远比普通人更高远，飞鸟庄园里的书苑是爱茵菲娜用古老的书堡重新改造而成，里面的藏书堪比宫廷内的半座图书厅。
卡洛瑟对藏书兴趣不大，他今日来只是为了见爱茵菲娜。
“侯爵大人，书苑到了。”
带路的管家提前退下，只因这地方已不是他有资格进入的场所。爱茵菲娜的书苑只有她本人才能进出，当然若能得到她的准许，也有机会一睹里面的风采。
卡洛瑟便在她的准许之内，早在他还没去北境之前，爱茵菲娜就曾提出邀请，没想到时隔多年，却是在这种情形下登门。
整间书苑以白色为主调，入苑的走廊两侧是半镂空的花墙，入春以来沿着白墙攀延的绿色枫藤长得愈加茂盛，让途径此地者很难不被那清新脱俗的美所吸引。
好的风景能放松心情，好的书籍能治愈心灵；好的风景加上好的书籍，必然也让人身心愉悦。
卡洛瑟心情不坏，这地方是很不错。
进到书苑内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令人叹为观止的藏书库，虽然已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但亲眼目睹现场还是更为震撼。卡洛瑟多看了几眼才继续往里走，直到沿着中间的通道走到尽头，才终于看见爱茵菲娜。
爱茵菲娜此刻正躺坐在一张藤椅上，那张藤椅造型独特，华丽且精美，与她身上华贵优雅的气质很相配。墨绿色的丝绒长裙是她今日的亮眼打扮，海藻般的长发被编成麻花斜靠在肩的一侧，更显出青春靓丽。她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旧书，看起来已被翻阅过许多次，不过从她入迷的样子来看，应该是兴趣不衰。
卡洛瑟径直走过去，并未主动打扰，他只环顾着这里的设计与布置，始终神情自若。
“卡洛瑟？你什么时候来的？”爱茵菲娜发现他时，已过去许久，“你应该叫我的。”
“你正看得入迷，我也不便打扰。”卡洛瑟站在原地，解释了句。
爱茵菲娜放下书，朝他吟吟一笑：“都怪我认真过头，忘了时间，你不会介意吧。”
“不会。”卡洛瑟有问必答，“这地方能让人心情平静。”
“当然。”爱茵菲娜从藤椅上站起来，泛着细腻光泽的丝绒裙摆随之飞扬，“这可是我最中意的地方，你呢，是不是也觉得不错？”
“用来藏书看书，很不错。”
这份回应也令爱茵菲娜满意，但她还是听得出卡洛瑟语气里的客套，正如前几日他来探望时一样，客套得让人难以亲近。
“上次没有好好聊一聊，今天总该有机会了吧。”爱茵菲娜歪着头看向他，毕竟是很久没见，客气也属正常。
“瓦依杜尔克小姐，你的伤势恢复得如何？”
爱茵菲娜的眼睛里闪出一丝惊讶：“卡洛瑟，你叫我爱茵菲娜就可以，不必如此生疏。”
“爱茵菲娜子爵，猎场的事让你受了惊，对此我表示十分抱歉。”卡洛瑟态度温和，但语气稍显生硬，“不过，希望你能再充分回忆一下，当时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爱茵菲娜眼里的惊讶又变成了不解。
“卡洛瑟，你到底是在意什么。”爱茵菲娜交叉双臂，站到他面前，却又不得不仰视，“我上次已经说过了，没看清对方是谁，也没法确认是不是那个马夫，更不清楚这算怎么回事。”
“不。”卡洛瑟却是淡然，“是请你回忆一下，我的妻子当时做了什么。”
“你的妻子？”爱茵菲娜收敛了情绪，“我们不如坐下来慢慢聊。”
爱茵菲娜回身往躺椅旁的长桌走去，那本是她为了方便翻阅或誊抄书籍所设的坐席，如今倒也能用做长谈的好地方。
她倒上一杯顶好的虎樱汁推到卡洛瑟面前：“我记得你喝这个。”
“你还记得。”卡洛瑟看着那透亮的色泽，不冷不淡地说了句。
“当然记得。”爱茵菲娜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不慌不忙继续说，“总有些东西是不变的，卡洛瑟，我一直很欣赏你的毅力与决心，也坚信你会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但让我意外的是，你选择了与哈伦蒙家族联姻，这可不是你的本意吧。”
“变或不变都是过程，与我而言，结果更重要。”卡洛瑟晃了晃杯子，举起又放下。
爱茵菲娜淡然一笑：“也包括娶了薇诺娜吗？”
“不管怎样，我得回到夜翡城。”卡洛瑟毫无迟疑，“只是一场婚姻而已。”
“这其实很不公平，与你也好，与薇诺娜也好，你打算就这么过着？”
卡洛瑟终于喝了一口虎樱汁，那滋味甜中带涩，不过值得回味。
“走题了，我们应该聊那天的事。”
“嗯，确实。”爱茵菲娜学着他的样子也喝了一口虎樱汁，“薇诺娜那天的表现令我印象深刻呢，我本以为她会像原来一样傻得可爱，说不定是‘近朱者赤’。”
“什么意思？”卡洛瑟眼底掠过一丝凉意。
“那种情况下，她竟是比我还要冷静，真是小瞧她了。我也仔细想过，那支箭并非针对我，薇诺娜是不是招惹了不该招惹的祸，否则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你当时没发现树丛里有人吗？”卡洛瑟问。
“我确实不该大意，但当时我的注意力全都在……”爱茵菲娜忽然顿住，她看了眼卡洛瑟，才继续说，“大概是当时的聊天让我松懈了，总之我并没有察觉到异常。然后，等我转身的时候，就被飞来的箭弄伤了。”
“在此之前，你们聊了什么？”
爱茵菲娜刚才略过的正是当时的聊天话题，她亦没想到卡洛瑟竟然还会追问，说不定是刚才的迟疑引起了他的好奇，但那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聊了你的事。”她大大方方又说出来，“你想听？”
卡洛瑟扬起下巴：“说说看。”
“关于‘幸运’。我问她，嫁给你算幸运呢还是不幸运。可惜，她并没有回答，又说不定还在深思熟虑。”爱茵菲娜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敢嫁给你，她也挺有勇气的。”
“确实，有勇气。”卡洛瑟不咸不淡地接了句。
爱茵菲娜微愣，大概是真的太久没见了吧，总有些生疏难以避免，她既听不懂卡洛瑟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也看不懂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那抹神采算什么。
他本来就是个难以猜透的人，现在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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