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壹

夕阳西坠，沙漠戈壁荒凉孤寂，黄沙铺地似是一片浩瀚无垠的海。

        “雪相留？”

        看见那飘立于枯枝上背着的身影一袭白衣胜雪，楚腰纤细，墨发简束依旧及腰，绫华很是诧异地出声。

        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今日拿到暗香门门主花弃容派出的任务时，那纸上并没有任务对象，只有地点‘漠南’两字，绫华并未做多想，只身来到此地。

        雪相留耳蜗一动，这粗哑的声音让她眉间微微动了动，悠然转过身来面向来人。

        眼上虽覆着红绫，只要对方还在呼吸，她就能凭借着那人气息流动的声音准确无误地判断出了她的方位。

        传闻暗香门第一妖女绫华声音慵懒魅惑，也有人说其声音粗哑似老妪，想来似乎第二种说法才是真。

        此时漠地风吹，枯枝上的白衣与墨发随风而扬。

        绫华的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她眼上的红绫，她记得她眼睛初失明时覆的是白绫，现下一身白中多了这一抹红，倒显得有些突兀。

        只是……她的眼睛当初伤得并不重，修养月余便可重见光明，可为何至今还未痊愈？

        她心里正困惑着，便听到了雪相留犹如切冰碎玉般的声音。

        “阁下便是暗香门绫华？”

        绫华听言心神一震，她是如何知道我便是绫华，莫非……她是奉了朝廷的密令而来的？而我此次的任务对象，是雪相留？

        世人皆知，剑仙雪相留剑术出神入化，且独为朝廷效命，三年前她手执玄霜剑便可与自己不分上下，更何况三年后的自己。

        一切明晰起来，哪有什么最后一个任务，哪有什么自由，花弃容是想毁了自己，也是，心狠如她，怎会放走我这么一个隐患。

        “敢问阁下可曾见过一位名唤晚香玉的红衣女子？”雪相留话语一顿，随后扬唇笑道：“长着柳叶眉，桃花眼，小翘鼻，蝴蝶唇。”

        她在说这些容貌特征时，嘴角提起的笑如沐春风，轻轻柔柔的，脑中浮现着当初自己趁着女人熟睡在自己臂弯时，素手抚过她的眉眼，鼻梁，以及唇瓣。

        想来她定是爱极了那女子。

        绫华的眼睫轻颤，红裳下的玉手也跟着微微颤动着，喉头咽了又咽，出声时依旧是粗哑不堪的声音。

        “不曾。”她的嗓子，被花弃容下了哑药，即便后来用了药，却不再似从前那般柔媚动听。

        她的话刚一落，雪相留的右手便搭上了左手的手腕，若是他人可能会以为她只是理腕带，但绫华知道，盘在她手腕上的玄色，是她的玄霜剑。

        “那倒是可惜了。”雪相留抽出玄霜剑垂在身侧，剑尖指地，嘴角依旧含笑，此时却给人冷冽之感。

        她此行的第二个目的，是奉长公主的密令，前来铲除江湖异己暗香门。

        对立的身份，三年前绫华就知道两人会有拔刀相向的时候，所以她深知今日的对决不可避免，不由地屏气凝神。

        只见雪相留足尖轻点，提剑飞身朝自己面门刺来，如诡魅一般快得绫华来不及反攻，只得侧身躲过。

        似雪一般的衣袂擦着绫华的红衣而过，雪相留嗅着鼻间的幽兰香，眉眼冷了几分。

        幽兰香是暗香门秘制的香料，若是吸入会产生大脑出现幻影和身体虚弱无力的效果。

        绫华每次出任务之前都会提前服用解药，然后焚香一遍，如此便可在无形之中削弱对方的武力。

        鼻间刚呼出气息，就见擦肩而过的雪衣剑回掏了过来，剑上的锋芒闪过，绫华随即往后一仰，剑身从她的面上而过，刺了空。

        只是飘浮起来的几缕青丝被无情削断，随风落入沙尘之上，可见这剑有多锋利。

        心还真是狠呢。

        “看来美人还真是不懂怜香惜玉。”绫华忍不住调戏她，却忽略了自己这难以入耳的声音。

        “玉？你也配？”雪相留微微偏头一笑，似讥讽，她向来最厌恶暗香门里的人，无恶不作，这些年不知暗里杀了多少高官将士和黎民百姓。

        如是想着，握剑的手腕一动，雪衣带着寒霜之气划出剑影，想要直取她的咽喉。

        绫华心神一紧，随即运气连连往后退去，奈何雪相留飞身紧追不放，无痕的沙面顿时划出一条长线来。

        两人都目及不到的地方，雪色衣袂与赤色衣角缠绵不断。

        “只防不攻可不是个好办法。”耳边的疾风带来雪相留冷若冰霜的声音。

        退了七尺有余，绫华微微侧首瞥见后面不远处有一个沙坑，邃咬了咬牙，素手一挥，四根带着蚕丝线的细针从大红袖里弹出，朝对面的人飞去。

        细针穿风而过的细微声音传来，雪相留停步举剑而挡，蚕丝线立马附着上去缠住剑身，一圈又一圈。

        绫华右腿一踩，止住后退的势，控制着丝线的手刚用力收紧，那玄霜剑便弯了腰挣脱了控制。

        绫华眉间微蹙，眸光微微一闪，此时才恍然想起，她的玄霜剑是把软剑。

        蚕丝线对上软剑，毫无优势可言。

        一般人在自己手下都活不过三招，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躲过了，要么她武力在自己之上，要么就是她曾和自己过过招，熟悉自己的招式。

        什么时候呢？雪相留不记得自己曾和这妖女对打过。

        雪相留轻笑一声，随即又发起了猛攻，又快又狠，虽然大多招式都被她的蚕丝线给挡了回来，但也并不是每招都落空。

        几番之下，绫华节节退败，脸颊下多了道渗血的口子，身上也添了几处伤，只是在那红衣之下看得并不明显。

        她有些难以置信，自己焚了幽兰香，与她近身过了几招，按理说她此时应当无力再出剑，但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袖中的细针再次朝她面门弹去，就在它即将刺入那红绫之下的眼睛时，雪相留一个偏头便轻松避开。

        那细针却扎入了她系在脑后扬在风中的红绫，随着主人回扯线丝的动作，覆在眼上的红绫顷刻散了下来。

        雪相留顺着力在空中旋转了一圈安然落地，眼眸轻阖着，长而密的眼睫低垂。

        绫华的指腹轻抚红绫，往对面瞧去，那光滑白皙的眼皮上并无药痕，邃眼里多了几分探究，出声问她道。

        “你既然看得见，为何还要以这红绫覆眼？”

        被说出真相，雪相留依旧阖着眼，沉默不语，任凭那风扬起发丝绕在脸庞。

        她曾经发过誓，一日寻不到晚香玉，她便一日不看这人间，若终生寻不到晚香玉，她便终生不看。

        她希望自己睁开的第一眼，瞧见的是自己朝思暮想了三载的晚香玉。

        眼前站立的白影突然时而模糊起来，时而又多重身影叠在一起，绫华有些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一步。

        怎么会这样？我明明提前服用了幽兰香解药的，为什么还会这样？

        绫华强撑着身子，定了定心神，目光突然注意到自己手臂上正往外渗血的伤口，顿时恍然，随后不由地扬唇笑了。

        是相思豆，是她三年前留给雪相留的相思豆，还真是造化弄人啊。

        相思豆从前也是暗香门药阁里的一味毒药，作用与幽兰香有些相似，还会让人短暂地失去功力，除用法不同外，相思豆的毒性更强，发作得也比其更快。

        只是制作相思豆的原料早已灭绝，如今暗香门几乎是再没有相思豆的，就连最后一瓶也被绫华三年前赠给了雪相留。

        感受到功力在逐渐消散，绫华目光一凛，运气想要飞身而逃，飞至半空便被察觉到意图的雪相留截住。

        现在的绫华如同俎上的鱼肉，任她宰割。

        雪相留轻扯嘴角，带着些许寒意，手中的玄霜剑轻挥几下，毫不留情地挑断了绫华的手脚经脉。

        此时的绫华无力反抗，脸上错愕与痛苦难忍交织在一起，如同一只断了翅的蝴蝶，跌落于黄沙之上，发上的青簪也脱离乌发，掉落沙尘上。

        目光里，背着夕阳的雪相留衣袂飘飘，缓缓落地后漫不经心地撕下裙摆一角擦拭了一番玄霜剑。

        将软剑盘回手腕后，雪相留转身提步朝阳而去，没有丝毫犹豫。

        至于妖女绫华，在这荒无人烟的沙漠，自不会有人来救她，她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血流而亡。

        白影渐行渐远，气息奄奄，喉咙里的声音怎么也发不出来，绫华想要抬手抓住什么。

        是沙尘里的那支青簪，还是夕阳下那远去的雪相留，可一切都是虚妄，青簪触不可及，雪相留也不会回头。

        雪相留，你回头睁开眼看看呐，被你挑断手脚经脉，倒在沙尘之中的人，是柳叶眉，是桃花眼，是小翘鼻，是蝴蝶唇，是你心心念念寻了三载的人，是晚相玉啊。

        血液一点一点从身体里流出，原本一身妖艳的红裳此时却染成了暗红，身下的黄沙也染红一片，并逐渐漫延开来，绝望之处开出了花。

        绫华依旧望着雪相留离开的方向，目光涣散，最后长睫终是覆盖了那始终充满期盼的眼眸。

        天上云卷云舒去留无意，日落的微光越发暗淡下来，风一次又一次扬起黄沙，试图掩盖什么。

        终于，地平线吞噬了夕阳之时，沙漠中已没有了那抹红，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日，绫华死在了大漠深处，尸体被淹没在沙尘之下，而雪相留依旧在寻找着一位名唤晚香玉的红衣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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