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饲鬼者

　　穿过繁华的市区，黑暗逐渐成了世界的主色调，霓虹的光彩穿过厚重的雨幕追赶着尾灯，越过一排高大的樟树，车子停在了一个老小区的门口。

　　恒福花园，与其他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小区相同，花园只是个噱头，小区内除了几棵生命力足够顽强的香樟，狭小的花坛中就只剩下光秃秃一片红土。

　　由于大雨的缘故，污水离开了井盖喷涌而出，肆意纵横，散发着浓重的恶臭。

　　“美女，我送你进去吧，住哪栋楼？这雨太大了，走两步路就得湿干净。”司机大叔是个实在人，撵过污水把车开了进去。

　　小区没画停车线，歪七歪八停了很多私家车，有部分因为地势低的缘故，半个车身都泡在水里，也不知车主该有多心疼。

　　雨刮器费力工作着，但在越来越大的暴雨面前，显得有些乏力。

　　“三栋，帮我开到三栋门口就好了，可以在楼下等等我吗？我办点事很快就下来。”

　　西原看着窗外的雨，并没有拒绝司机大叔的好意。

　　“行，反正雨太大了，我也懒得开...三栋...丫的这黑漆漆的啥也看不见啊，这小区多少年啊，居然还不改造？”

　　车子缓缓行驶，能见度很低。

　　最终还是西原打开地图指路，才稳稳停在三栋二单元的楼道前。

　　楼道门口的灯看起来坏很久了，漆黑一片，看起来就像是怪物的巨口，吞噬一切。

　　司机大叔把车停稳，下车打了伞帮西原打开车门。

　　“您这是...”西原不明所以。

　　司机大叔站在瓢泼大雨里挥着手，喊道：“这种小区路不好走，我护着你过去吧，你穿高跟鞋，待会别摔了什么的。”

　　西原看了看自己的脚，的确穿着一双黑色的高跟鞋，刚才她想打伞直接冲进去。

　　现在想过来，地上都是水，指不定哪里坑坑洼洼就给摔了，到时候就惨了。

　　“谢谢。”西原钻出车门，司机大叔立刻把伞护在她头上，自己半边身子露在外面，瞬间就被打湿了。

　　“谢谢。”西原再次说道。

　　“不用不用，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在外面更要小心点。”

　　好不容易到了楼道口，他半边身子已经湿透了，衣服都在往下淌着水。

　　西原看了看，欲言又止，又看了看外面雨中的黑暗，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出口。

　　“谢谢您，下次半路上遇到刚才那东西想搭车，不要理，开走就好了。”

　　“诶，这话什么意思，那东西难不成还是鬼不成。”司机大大咧咧拧着自己的衣服，感觉有些好笑。

　　“我听说有好几个司机都莫名其妙没了，还是小心点为好。”

　　西原并没有解释太多，她很感激司机大叔的善良，但灵异这种事情不好与普通人讲太多，于是又叮嘱了一下，就往楼上去了。

　　许多老旧的住宅楼都是没有感应灯的，水泥台阶上不时会有垃圾，甚至水渍。

　　有的家庭会为了方便，直接将过夜垃圾放在门口，久而久之，楼梯间弥漫着一股恶臭。

　　西原敲响了402的大门。

　　“来了！”几秒之后，里面传来女人的声音。

　　门打开，温暖的光驱散着外面的黑暗。

　　“你是...”女人愣了一下，那张脸一看就是经历了风吹日晒，脸颊上隐隐带着泪痕，看起来刚刚哭过。

　　“妈，谁啊。”一个男孩从卧室里走了出来，一脸警惕地看着门外。

　　“您好，我是德沃建筑有限集团的，对于您丈夫的事情我们深表歉意，同时集团内部经过商讨，决定给予您和您丈夫一定程度的经济赔偿。”

　　说着，西原从口袋中掏出一张金色的银行卡递了过去。

　　“卡里面有20万元人民币，密码是123456，还请您收好。”

　　“可...可是，已经给了赔偿啊，三万元。”女人手伸在半空，有些颤抖。

　　“妈，有赔偿你收着就是了，不要白不要。”男孩倒是无所谓，走过来就想接过卡。

　　“啪。”他的手被女人重重打了一下。

　　“不像话！回房间学习区！”女人皱着眉，有些严厉。

　　西原看见原本狭小的客厅已经被改成了灵堂，上面放置着一张黑白照片，这个人她知道，叫申迈泽，原本事务所公寓楼的电梯维修工。

　　“切...白给的都不要。”男孩被这一打，有些郁闷，嘟囔着回房间去了。

　　“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女人脸上露出拘禁的笑意，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老公的灵位，抹了一下眼角，转过头，脸上的悲伤很明显。

　　“还请您收下吧。”西原想把卡塞进她手里。

　　女人没接，她看着西原，缓声说道：“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德沃建筑有限集团的人，但已经足够了，这是命，迈泽就这种命，公司大家帮衬着办了殡仪，又赔了钱，已经够了。”

　　西原愣住了，她想过很多可能，却唯独没想过这个。

　　她想起上午时候，老板从包里掏出一张卡放在自己面前：“找个时间给申迈泽家里人送过去，里面有20万。”

　　“为什么？”作为事务所财务总管的西原自然要问。

　　“算是补偿吧，我答应要他出来，没做到，顺便问问有什么要帮忙的。”

　　老板说话的时候用报纸蒙着脸，看起来很平静，但自己却听出来了不少沮丧。

　　“姑娘，姑娘。”女人的呼唤把她拉出了回忆的泥沼。

　　西原想笑，但却笑不出来，她越过女人的肩膀，视线落在那张浅浅微笑的遗像上。

　　逐渐复苏的灵异，害死了多少人！而这，还仅仅是开始，未来还有越来越多的恐怖，或许老板所需要补偿的不仅仅是申迈泽，还有他自己。

　　补偿那颗因为愧疚而千疮百孔的心。

　　西原说道：“您就收下吧，孩子在读高中吧？以后大学、恋爱、结婚少不了花销，现在女人势利眼重，没点家当怎么行。”

　　“可是...”这话算是说到了女人的心坎。

　　丈夫突然没了，儿子就是自己下半辈子唯一的依靠，一想到儿子未来的发展，结婚，就像一座座大山压在自己身上，喘不过气来。

　　几分钟后，西原终于走出了楼道的黑暗，靠着墙边的司机大叔立马把烟丢进雨水里，撑开伞。

　　车上，西原有些恍惚地系好安全带。

　　“美女，回去吗？刚我老婆打电话叫我早点回去，送完这一单我就回去咯。”

　　大雨中，车灯亮起，发动机的轰鸣被雨水揉碎。

　　西原突然感觉有些疲惫，这两天发生的一切还没来得及消化便直接冲上了脑门，所有的喜怒哀乐，聚散悲欢，都好像是黑夜里光的碎片，在漫天旋转。

　　老板...应该更辛苦吧。

　　她深呼了一口气，蓦然说道：“师傅，把我送到风和小区吧，谢谢您。”

　　雨，越下越大了，越往城东开，周围的黑暗就越是浓重，老板双手紧紧抓着方向盘，周围的世界除了哗哗雨声，什么都没有。

　　“新建镇起忠路356号。”

　　如果不是手机导航有问题，那么就是自己出了问题。

　　手机上显示，自己和车在十分钟前就停下了，停在了瓢泼大雨的公路中。

　　瞎扯，仪表盘上120的时速是虚的？

　　公路好像一条直线，没有尽头，路旁是漆黑黑的荒野，很难想象那些司机在奔赴目的地的时候没有察觉到一丝异常。

　　要不然就是他们的思维，也被灵异干扰了。

　　这是很糟糕的情况，若是能够干扰思维，那么这次事件的危险程度又要上升一个等级了，还真是麻烦啊。

　　敲了敲自己的头，尽量让注意力保持集中。

　　又踩了一脚油门，轰鸣声穿过雨幕，黑色A6如同一道闪电奔赴未知的远方。

　　而此时，一堆瓦砾之间，突然伸出来一双手。

　　“草。”低沉的声音在大雨中响起，周正南推开自己身上的废墟，捂着胸口缓缓站了起来。

　　殷红血液不断往下流淌着，但很快便消融在污水中。

　　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可以发现他眼中的灰雾莫名消失，恢复到了正常的黑白分明。

　　灰雾，这是周正南封印在自己身体中的灵异，在必要时刻可以借助灵异的力量。

　　相比于灵异物品，这样的方法更加灵活，更加简单粗暴。

　　但问题就在于借助灵异力量的后果是不可控的，每借用一次，就相当于揭开一次封印，你永远不知道哪天，封印就彻底崩溃了。

　　而且身体中的灵异就算被封印了，也在无时不刻攥取着宿主的生命，这相当于另一种诡异的饲养。

　　灵异物品的复苏还可以留给人一定的反应空间，但以自身为代价封印鬼物的人，一旦遭遇灵异复苏，十死无生。

　　巨大的风险相伴着巨大的收益，拥有了灵异力量，就像拥有超能力一般位居人上，有的甚至不再受世俗的约束，如果不怕体内灵异复苏，那么他就是真正行走于世间的神或恶魔，除了核子武器外，再没有任何威胁。

　　像周正南这样的人有很多，用自身封印鬼，用自身饲养鬼，所以，他们拥有一个统一的称呼。

　　饲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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