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8
电话那头像是个相熟的街坊。
电话接通,陈志压低一个声调,语气明朗轻松。
“王阿姨,你知道的,最近店里出了点事,我人还在店里。楼道里的邻居说这会儿好像有陌生人翻我屋子,您能帮我去看看吗?对,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屋里没啥值钱东西,所以才说奇怪。保险起见,您最好叫上治安岗亭的警官和你一起去。哎,那拜托您了,谢谢了。”
说完,陈志走向对面一辆擦洗得一尘不染的银色的面包车边,拉开滑门,从后备箱里拆出几个硬纸板,安置在侧边的窗户旁,又把前后座椅的靠背角度放低。弄完,回身向躲在树丛后的潘攀打了个手势。
陈志坐在驾驶位,钥匙插在锁眼,右脚虚搭在油门上,眼睛机警地瞄着对面楼上的窗户。潘攀则坐在成箱的啤酒、威士忌以及雪碧可乐之间,再加上陈志找来的硬纸板把四周的窗户堵得严严实实,别说外人进来,可能连她本人出去都需要一番功夫。
“想喝什么自己拿,别客气。”
陈志头也不回,口气仿佛豪爽多金的大老板。
潘攀眼光落在一箱十二年陈的芝华士上,猫着身子用手指在硬纸板上掏出一个网球大小的洞,从洞口顺出一瓶,娴熟地拧开瓶盖。
“有推荐的喝法?”
陈志转过身,脸上一愣。
“这个不能喝。”
“哦?酒钱给你。”
潘攀说完,从钱夹里掏出五张,丢在座位上接着又是一口。
酒精刚入喉的刹那,潘攀就觉出这口有点勉强了。如果第一口的主要功效是湿润喉头,那这第二口就像是引燃了呼吸道一般,热气顶着鼻腔直上脑门。但威士忌特有的橡木风味?好像半天也没觉出什么回味。
陈志带着点怒气地夺下酒瓶。
“钱我付过了,你手里的酒是我的。”
潘攀不咸不淡地说着,像是醉了,但眼神又出奇地沉静。
陈志抿着唇,努力维持着情绪般微笑道。
“所以,你是觉得给钱就能搞定一切?”
“差不多,就我的经验看,有钱起码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忧伤。”
“那我是不是应该告诉你,我的时间、车的油都很贵?”
潘攀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
“哦,有多贵?”
陈志脸上的肌肉僵住了,冷峻地说道。
“贵到你付不起。”
“哦,收费这么贵又舍不得开暖气,让人只能靠酒精取暖,是不是有点太心黑了?”
陈志这才把目光从小区的楼道里转回到潘攀身上,单薄的身形不过穿着一件淡蓝色牛仔外套。他脸上和缓下来,把自己身上的风衣递过去,语气收敛,如同犯错的学生为自己辩解。
“开着暖气的车,长时间停着不动,容易被发现的。”
陈志的左手紧紧抓着方向盘的下沿,即使为自己辩解的时候也没松懈。
“哦,知道了。衣服你穿着,两人都着凉就没必要了。”
潘攀没接陈志递来的衣物,拿回酒瓶又是一口。
陈志见了,急了,从前座探出身子,半个人差点栽倒在潘攀怀里,一把夺过潘攀手里的酒瓶。
“你这人,和你说这个酒不能喝的啊!”
“嗯?”
潘攀胀痛的脑袋这才有点反应过来。
“店里酒进得多,发来的货总会夹些假酒混在里面,这些都是我要拿去退的。”
“……”
“你不早说?”
“赶不上你喝得快。”
“那,我应该没事的吧?”
陈志扭头望向潘攀涨红的脸蛋。酒精的作用下,她冷清的面容难得显得红润和俏皮。用男人的目光打量不久前还是客人的她,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僭越,他将头扭到一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现在副作用还不明显,要不你再喝点?”
“……”
两人正说着,车外带着红袖章的王阿姨引着警官和小区的保安,一行人打着手电朝陈志住的单元走去。
陈志注意着挡风玻璃外光束运动的方向,沉吟片刻道。
“说回来,这两人现在还没出来,时间比我想象要久。”
“嗯哼,考虑到你屋里的实际情况,确实没啥耽误时间的地方。”
“摆在他们面前的选项是三选一。我们离开的时候屋里留着灯,逼着他们花时间去甄别。要找的人不在,这是显而易见的现实,依旧冒着风险在屋里停留,说明他们怀疑你在屋里藏了东西,抛开这些不谈,我认为他们对那件的东西的兴趣大于对你的兴趣。不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不是一个好消息。”
见身后的潘攀没反应,陈志用余光瞄了一眼后视镜。
潘攀蜷缩身子,衣服盖在身上,整个人微微发颤,眼睛望着窗外。
“他们出来了。”
透过挡风玻璃看去,以年轻警官为首,押着闯空门的两人走在前面,王阿姨举着手电跟在后面。场面不大,但在小区里习惯家长里短的邻里之间还是形成了不小的轰动。人群三两结对,渐渐向小区的门卫处围过去,试图从王阿姨那里讨得一些最新的说法。
一个阶段的事件落幕,本该是皆大欢喜的时刻,但陈志心里生出的更多是落寞,仿佛期待已久的漫长旅途转瞬即逝就到了,仿佛恬静酣眠的梦转瞬就被晴天的天光给照亮了。
他不知道如何界定自己心里情绪的来源,万幸潘攀先开了口。
“今天算是谢谢你了。”
身后的潘攀喃喃说着。
“啊,没什么。”
他的手抵在没挂挡的挡杆上。
“后续这边有什么新的情况我会告诉你,屋里也没东西可拿,就算按违反治安管理条例,也没办法帮你拖太久。”
“有一天是一天吧,已经很好了。”
两人的目光在后视镜里相遇,黑暗的车厢里分不清是谁在微微叹息。
潘攀挣扎着起身。
“那我该走了。”
陈志突然想到一般打开车里的暖风,将旋钮拧到最大。
“吹吹风再走吧。”
“还是不了吧,忽冷忽热的会着凉。”
潘攀笑着将身上的牛仔外套脱下来,叠好,放在车座上。
“记得也帮我谢谢衣服的主人。”
整点报时后,紧接着就是气象播报,播音员用热情洋溢的语气介绍着未来二十四小时的天气情况。受局部寒流影响,我国华东地区普遍会迎来四到五度的降温。陈志关了收音机,摇下车窗,考虑到风向,体感温度还会更低一些才对。
他愣神地望着挡风玻璃外,那个单薄的身影缓慢地重新融入夜色。最后一句话自己说的什么来着?也许是酒精麻痹了大脑,也许是被这个女人分了心,也许是自己不擅长告别,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他最后确认过潘攀离开的方向已经重新变为一团黑影,怎么都无所谓了。
在车厢里最后一丝暖气连带着她的余味散尽之后,他走下车,双手插在口袋里,缩着脖子,从小区的后门溜达着绕回到前门。
围在小区门口的人群还没散去,见来人是陈志,重新围过来。
“陈志,你回来了啊,快回家看看丢东西没,听王姨说有人闯你家空门啊!”
“哎,我这就回去看看。”
“他们是之前去你店里闹事的人吗?”
“这个我还不知道。”
“听王姨说直接给社区警官带走了。一时半伙应该出不来。你等她自己过来和你说吧。”
远处的王阿姨听见了有人喊陈志的名字,推攘着人群,慢慢凑了过来。
“哎,陈志你回来啦。”
“嗯。”
王阿姨将陈志上下打量一番,确认过身上没有打斗留下的伤口这才放下心。
“最近店里的事很辛苦吧。”
陈志勉强笑笑。
“就那样吧,总有更辛苦的人。”
王阿姨环顾左右,凑到陈志耳边,压低声音。
“虽然可能是胡说八道,找你的人他们自己说是劝健保健品公司的,说是来找朋友的。”
“我不认识什么保健品公司的。”
“嗯。这我知道,但出门在外一切小心为妙啊,谁知道这些人背后是什么底子,以后听到类似的名字都要提防着。”
“哎,那我先回去看看。”
“屋里被他们搞的有点乱,我看你得好好收拾收拾了,家里要是少了啥和我说,赶明儿我陪你去登记。”
“哎,王姨费心了,屋里没啥能丢的。”
推开自家大门,陈志几乎是踮着脚才进的屋。
衣柜、书桌抽屉、壁橱里生活杂物,被一股脑全部倒在床上,更多的则滚落在地上,将本就狭隘的通道堆得满满当当。他贴墙站着,尽量不去破坏现场的情况,冷静地审视着面前的一切。即使没有任何他们所寻物件的信息,但他也许可以在这样的现场里反向获得一些提示。从衣柜里的衣服口袋也被翻出来这点上看,它可能小到一个拳头之间。从床垫被抬起过这点看,它在体积上的特点应当更扁平一些。会是什么?一个优盘类似的东西似乎是结合这两者特征的合理解。
他的眼神从床上向别处转去。墙上的海报也被他们给揭去了。最上方的两个不干胶被从外面撕开,仅仅靠着画报下方的两个脚的黏性,倒垂在墙上。陈志试图将海报抚平,重新扣在墙上,但抵不过重力,海报很快再次滑落下来。
海报记录的是1964年2月25日,阿里在迈阿密轻取利斯顿的那场比赛,从此职业拳击进入了阿里时代。而十年后,阿里在八回合的较量中击倒重量级拳王乔治·福尔曼,赛后他说出那句被引为自传书名的名言“像蝴蝶般振翅、如蜜蜂般叮咬”。没有哪个拳击手可以对拳王阿里在历史上的荣耀完全无动于衷的,即使海报已经褪色,陈志用手指摩挲着自己曾经稚嫩的笔迹,用红色圆珠笔深深写下的“stayangrystayhungry”。沉吟片刻,他把海报沿着中缝,工整地对叠收好。
年纪已经教会他,有些话比起说出口,放在心里是更好的选择。
无由的,他想到潘攀。
他突然如同被闪电击中般想到,对方不知道藏在潘攀手里的东西是什么。否则揭开海报这个动作就完全无从解释,而如果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对方在暗,她在明,绑架很快就不再是一个选项。
他掏出手机,下意识地在通讯录里寻找她的电话。
五秒后,他带着悔恨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她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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