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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乱我心曲(七)


顾长昭不打招呼,毫不客气,把柳清渠的手打落,柳清渠感受不到掌心的温软了,他心头止不住的落寞,于是,他望向了顾长昭。

        柳清渠是清醒的,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

        那把凭空出现的锋利匕首毫无征兆捅进了顾长昭的胸腔,顾长昭一脸不可置信,接着,“扑通”一声倒地。

        变故陡然发生,令小摊前的所有人错愕不已,人们先是集体懵了一瞬,接着有人落慌而逃,有人打量着柳清渠,似乎想要擒拿他。

        沈竹音蹲在地上,她试图用手堵住那胸膛破开的口子,可那血汩汩外流,怎么都没办法止住。

        她眼眶里的泪水先是打转,接着不听使唤般地向外涌。

        “长昭,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她抬头看向四周的人群,哀哀地祈求:“请帮帮忙,帮我把他送到附近医馆里!”

        下一刻,她却被柳清渠一把拽住,柳清渠像生了魔障,只是反复地在说,“阿音,你只属于我。”

        沈竹音使出全身力气,恨恨地想要脱离他的控制,却是徒劳。

        她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恨意。

        柳清渠却突然笑了,他笑得莫名其妙,却止也止不住,他说:“阿音,如今顾长昭已经死了,你还能逃到哪里去?乖乖地和我走吧。”

        时空瞬间扭曲,也不过是一晃神的功夫。

        柳清渠再睁眼发觉自己身在一处密室,他适应了一会儿,才能看清周遭。

        密室的中间有一个木桌,桌子上有一盏烛台,他先是上前点燃蜡烛,细小的火苗颤颤巍巍地晕出圈圈光轮,照亮了一室。

        他这才发现,密室的一侧有一张木床,床上铺着柔软的被褥,里面卧着一名女子,那女子似乎听到响动,下意识动起手肘,带动了锁在腕子上的细铁链“哗啦哗啦”作响。

        柳清渠心里有一个猜测,他一步步靠近,心跳如鼓,“咚咚咚”。

        女子抬起头,昏黄的烛光下,芙蓉面,水杏眼,是沈竹音。

        “阿音。”柳清渠眸光闪动。

        那一刻,他像是流浪在外的游子寻到了归巢。

        “柳清渠,你过来,我有话要与你说。”沈竹音语气冷冰冰的。

        柳清渠却不疑有他,坐在她的身边,他这才注意到,沈竹音的四肢都被细细的链子锁住。每当她有动作时,链子也随之“哗啦哗啦”地作响。

        他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沈竹音似乎了读懂他的表情,她晃了晃手腕,那牵引的链子就跟着“哗啦哗啦”响个不停。在寂静的密室里格外清晰。

        沈竹音讥讽地说:“喏,你自己干的事情,都忘记了吗?”

        柳清渠抚上细细的铁链,继而顺着铁链一路攀爬握住了沈竹音的手,掌心之下是久违的温软,他低低地说:“若这是我做的,也不错。”

        他越发靠近沈竹音,凑近她的耳畔。

        “这样,你就没办法再离开我了。你永永远远只属于我一个人。”

        沈竹音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她也学着柳清渠,嘴唇凑近他的耳畔,伸出小舌,蜻蜓点水一般,又呵出一口气息。

        柳清渠瞬间感到全身酥麻,心尖上一颤一颤。

        下一刻,一把尾部锋利的银钗刺进他的胸口。

        疼痛席卷全身。

        柳清渠“唔”了一声,他却不管那伤口,依旧在沈竹音耳边耳语:“阿音,现在你开心了吗?”

        等待他的是,刺入的银钗更进了一分。

        他忽然想起,这间密室是他专门为阿音设计的,普天之下只有他一人知道,这样也好,生不能同寝,死后可以同穴了。

        他的眼前走马灯一般,闪过无数片段,有他初次登门沈府,有他在小径上偶遇阿音,有他与阿音一同吃饭,还有……

        还有阿音一脸怒气,向他掷过来一团画作。

        那些他刻意尘封在心底的记忆,随着这幅画而复活。

        原来,阿音从未爱过他,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最初的一切是梦,最终的结局是真。

        柳清渠的眼角滑落一滴晶莹,合上了眼皮。

        黑暗向他袭来,无边无际。

        柳清渠猛地睁眼,却无法对准焦距,大口喘着粗气,心脏砰砰直跳,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今夕何夕?又身在何处?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回过神,稍微动了动四肢,才发现涔涔汗水已经吃透了整件寝衣。

        他侧头望去,案桌上的蜡烛已经燃尽,独留一滩蜡油,透过窗子,是一轮下弦月,孤零零地悬挂天幕。

        他忍不住苦笑,柳清渠啊,柳清渠,你还要骗自己到几时?

        他脑海里不可抑制地回荡起那句迟来的——

        “阿音,我爱你。”

        乱我心曲者,扰我神魂者,是我的心上人啊。

        次日一早,沈竹音睁开眼,望着熟悉的帐顶,露出笑意。

        真好,爹出狱了,一切都在变好。

        沈竹音吃罢早膳后,就去沈府后花园散步,四周都是熟悉的草木,令她心安,令她愉悦。

        碧珠从小径一端走来,她走到沈竹音面前,就拉着沈竹音往沈府大门外走。

        “碧珠,你要拉我去哪儿?”

        “小姐,你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她气鼓鼓地说。

        沈竹音知道,碧珠不是无理取闹的人,这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吧。

        两人来到了大门处,碧珠手指向地上一指,“小姐你看!”

        沈竹音的目光落到地上,沈府的门外摆放了上百个竹条编织的土篮子,每个篮子里面都盛放一些吃食,有新鲜的蔬菜与鸡蛋,还有吉来居的五香卤牛肉,飘香居的烤鹅,还有其他的一些。

        好些篮子里的青菜苗上还挂着泥土和露珠,鸡蛋上沾着鸡窝的稻草。竹篮子一个挨着一个,在门前占了好大一块位置。

        碧珠抱怨地说道:“这些人呐,当初是怎么骂沈家,骂老爷的。那个时候您一出门,就有一群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净说些难听的。如今倒是又送鸡蛋又送蔬菜的。”

        沈竹音望着这些篮子,昔日的谩骂与指责就像生了根一般,在她脑海里不停回荡。

        她知道,这些是老街坊邻居们知道事情真相后的赔礼,没脸见他们,用这种方式道歉。

        但她不稀罕!

        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已经将那些污言秽语化解了,但此刻,火气还是一拱一拱的,胸腔里的火苗无意识地增长。

        她直接走下门口的几步阶梯,就近踹翻三四个篮子,肚子的委屈堪堪消解几分。

        沈竹音不知道有没有人在附近看着,若是有那正好,她就是想告诉所有人,她委屈极了。

        她心道,你们凭什么那么骂我!我说了多少遍,沈家是无辜的,清白的!你们为什么就不信我!

        此时此刻,她特别想找人吵架,想像话本里的泼妇一般,一手叉腰,指着人的鼻子,通通怼回去,让他们闹个没脸!

        然而,她脑海里过了许多幅场景,却不知道该去找谁去吵,那些人太多了,就像摆在地上的篮子一样,她挨个踢,都要踢好久。

        她鼻子一酸,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下。

        待她踹到第六七个篮子时,却猛然顿住脚。因为她想起了那一个个皮包骨的稚子,她微微愣神,脑海里是他们大口大口吃野草的画面。

        想到这,她就无法再继续踢下去,尽管是解气的,但另一方面,却会涌上一股罪恶感。

        可是心里真的好难受啊!

        在父亲入狱途中,她纵然是哭,也要挑时间,挑地点,勉力去维护她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眼泪流了一会后,她就不得不擦干泪水,将那些情绪一一埋在心底,狠狠地压死。

        但那些委屈,不甘,难过真的就随风消散了吗?

        并没有,这些竹篮子如引信一般,诱出了它们。

        于是在这样一个时刻,那些不良情绪轰然爆发,挟着排山倒海的气势,在她心里起了一阵阵的海浪。

        她转过身,抱住碧珠。

        “碧珠,我好委屈,好难过。”

        碧珠环抱住她,轻轻拍着她单薄的背脊,安抚道:“小姐,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碧珠此刻有些懊悔,没想到小姐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早知道,她自己偷偷把这些篮子处理就好了。

        沈竹音哭声越来越大,她几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碧珠取出绣帕轻轻地为她擦着眼泪。

        沈竹音哽咽,轻声地说:“是啊,一切都过去了。”

        一切都在变好。

        过些几日,一家人就去青城了。和那些老街坊也不会再打照面了。这样就很好了。

        最终,沈府门口的竹篮子都被送给了之前受灾的村民,也算是物尽其用了,沈府是可怜人,他们何尝不可怜。

        经过这么一遭,沈竹音干脆就在沈府的后花园里晒太阳,一点点平复心情,许是彻底哭出来了,倒是瞬间轻松了不少。

        碧珠就坐在一旁默默地陪着她。

        后花园里草木葳蕤,树冠如华盖,各色鲜花竟相绽放,姹紫嫣红,空气中飘散着一阵阵风送来的花香,湖里的锦鲤优哉游哉地游来游去,正是好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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