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生剖
比如,她此刻闭上眼睛,选择不再看。
前方数丈之远,停了连绵无数小舟,吃水颇深,因是藏了暗卫,她来时的幽径小路,枝头也挂满了人。
郑元松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又权掌东厂,只是出宫取乐,便随从近百。
她在廊下不断徘徊,帘帐低垂,里间心儿的哀吟之声越发清晰,她僵在原地,听她一口一口唤着。
陆温将手放在门栓前,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她在郑元松面前作势弄巧,卖弄谋算,一是要借此探得陛下旨意,若她对郑引渠放肆至此,几乎要了他的一条命,郑公仍旧以礼相待。
这便是揣摩了陛下的意思,知晓她来路不凡,有天家护,有戚家护,轻易杀不得。
二是,他向来老辣,不过嫖宿暗妓一事,在东厂面前,算得什么了不起的腌臜事?
他素来稳妥,对待暗妓,虽行折磨之事,却轻易不见血,也不害人性命,便也不易抓到把柄。
只要她……能忍下去……
那郑元松低低笑了笑,搂紧了心儿,埋首在她的胸前又舔又咬,含着红梅呢喃道:
“怕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这一下,却使得心儿如遭雷击,慌慌忙忙的要推开身上散发着酸腐臭气的白发老叟。
而那郑元松察觉推拒,动作愈发狂暴,眸底寒光一现,假作情不自禁,张嘴便要咬下她胸前红玉珠。
心儿怕极也恨极,手腕翻转间从头顶拔出一道白玉簪子,斜斜刺了过去。
郑元松偏头躲过,一把将她推倒在地,眼底杀气渐渐弥漫。
“要杀我?”
心儿愣了一下,那玉簪横向自己颈间,凄凄一笑:“我虽只是个娼妓,却也是腹中孩儿的母亲,我绝不能,绝不能受阉人凌辱!”
她说罢,闭上双眸,心如死灰,又极为决然的将那根玉簪插进自己的喉咙。
郑元松大手一挥,那玉簪还未触及到她的肌肤,便被震得粉碎,他眼底阴寒,一双灰暗的瞳孔紧紧盯着她:
“好!好!好!”
他将目光缓缓挪向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目光暗沉沉的,喉结滚动。
而这时,陆温再也按耐不住,昏暗烛火之中,掷出数道暗器,朝郑元松飞去,劲道狠辣如锋。
而房间内侍卫早已离去,他一时不备,偏身躲过,身上却中了几只暗器,顿时锋芒刺开皮肤,血流如注。
他低头一看,三枚莹洁如玉的白棋嵌在他的臂膀处,伤口不深。
他冷冷开口:“我今日没先摘了你的脑袋,已是对你客气!”
陆温托着棋盂,侧立于窗前,垂目,眼底有散不开的浓雾:“郑公,一命换一命吧,她的命,我护了。”
心儿吓得四肢酸软,抱着肚腹滑滚倒地,哀哀颤颤。
郑元松目光挪向陆温时略显复杂,似是诧异,又似是感慨她的天真:“你以为,你杀了我,你能逃?”
“放了她,我随您回宫,是打是骂,是杀是剐,都由您说了算。”
他听闻此言,却眸光一闪,伸手扼住了面前心儿的喉咙:“我倒是想看看,此女,我偏要杀,你待如何?”
只差一步。
脱离罪籍,重返西北边塞,寻得胡广平,使天爻谷一案大白于天下,使父兄污名尽洗,迎回五万将士遗骨……
只差宫中迎娶之礼。
她若在此杀了司礼监掌印,陛下的御前近侍,她的前程,她陆家蒙受的冤屈,五万将士的冤魂……
她的喉头哽了哽,神色暗了下去。
郑元松不敢杀她,因她在陛下面前已过了明路,是内官监总领要娶的新妇,陛下谕旨一出,嫁阉宦虽令戚、陆二家掩面扫地,却是个顶好的出路。
而她,也不敢杀他。
杀了他,她出不了近百人把守的湖心水榭,脱籍之路也将水月镜花。
那郑元松睥睨着她,面上浮出一丝冷笑:“这就对喽,到底是自己的命重要。”
而后,她眼睁睁看着他的五指,从喉咙慢慢滑至肚腹,最后覆在她的肚皮上,慢慢的,轻轻的,五指合拢。
一点一点、一寸一寸的,将她的肚皮撕开。
刹那间,心儿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不停的扭动挣扎,哭嚎着:“云姐姐救我。”
“云姐姐!”
“救……”
郑元松的手掌在心儿完全被剖开的肚腹内不停搅动、掏抓、撕裂,血浆顺着他的五指殷殷流动。
郑元松浅浅掏了一下,握着手里的血肉,眉头轻轻蹙起,拿自眼前仔细辨认起来。
因月份尚小,婴儿尚不成型。
一团血红的肉,一根赤红脐带。
他却神采奕奕的观赏起来。
她浑身汗毛倒竖,冷汗濡湿了鬓边散乱的头发。
是了……是了……
宦官老而无子嗣,无所思更无所依,这是他一直藏在心底里的恐惧。
所以他不停的认“义子”,在一个“义子”死后,毫无悲伤,迅速换作旁人。
心儿不停的痉挛,仿佛失去了力气支撑,她不再尖叫,不再哭嚎,只是死死瞪着陆温的方向,眼神空洞,带着沉沉的怨气。
陆温死死的盯着面前鲜血淋漓的一切,将郑元松的模样刻进脑海。
他面色享受,在杀人的时候犹如登天极乐,心中并无一丝一毫对生命的敬畏,几乎是没有半点犹豫的,他将那不足三月的婴儿血肉,囫囵的吞入了肚子里。
然后,舔了舔牙齿,笑容里带着饱餐一顿后的饕足。
这就是为奴为妓的她,她没得选择。
并非事事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她救得了盛飞瑾,救得了自己,却救不了与她朝夕一年余的心儿。
她的心头泛起悲凉。
世间事并非只能用法条律令、三纲五常去框束其行,权利才是人人追逐的东西。
因为有了权利,就有随时剥夺别人生命的权利,有了权利,就有了将别人的尊严,踩在脚下的权利。
她救不了她,只能为她报仇雪恨。
那只指甲大小的蜈蚣,随着她掷出去的棋子,迅速的爬进了郑元松的血肉。
而她从长赢的身上,也只顺走了这么一件毒物。
西蜀擅毒,那楚氏儿郎与毒物相伴想是少不得的,她上下其手一番,只为借此寻一物防身,只是不知那蜈蚣,毒性如何,几时发作?
既是长赢随身所携之毒,想来是用以防身的,若说,什么法子最好防身,大抵就是先下手为强罢?
所以,那虫子,大抵也是个毒物罢?
夜深雾重,正这时,外头有人敲门,声音清冽,淡然无波:“义父,丑时至,该回宫了。”
郑元松听了这话,淡淡扫了一眼跪在地上颤颤发抖的一众暗妓,吩咐道:
“拔了这些女人的舌头,丢进笼子吧。”
外头的人低低应是。
郑元松掀袍起身,打开门,长赢在外提了一盏灯笼,为他照着路,又问了一句:
“这位陆姑娘,是陛下亲旨的臣子妻,如何处置,还请义父示下。”
那郑元松撩了撩袖袍,淡淡道:“是个麻烦事,也不必带进宫了,叫她自生自灭罢。”
长赢顿了顿,点头道:“是。”
待人走后,陆温踉踉跄跄的跪倒在心儿身边,她躺在满是碎玉棋子的地上,肚腹一道极为狰狞可怖的血洞,血和肠子流了满地,浑身都被流淌的血液浸湿。
她在地上不断的抽搐、喘息,她的神思异常清醒,她知道自己的五脏六腑正在逐渐溶解,会慢慢化成一滩腐臭的血水。
她双目迷离,似有泪水涟动:“经……字……”
陆温扶起她,问她:“什么字?”
她睁大眼睛,无神的望着她:“……抄……二十三……南华真经……共……”
她吐出一大口的鲜血,那张脸迅速灰败下去:“四十六两……给……妈妈……”
她竟真的以为,沦落玉清庵的这些日子,抄上一副字,就能得二两银。
那几个女子在一旁哭的声嘶力竭,薛羡儿怒气森森:“你不是说,她是你的姐妹么?你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姐妹去死?”
陆温看着她,一时难言。
“你连那娇蛮的大小姐都能救,为什么偏对她视若无睹?”
薛羡儿仰着面容,泪水在眼眶里泫然坠落:“这可是一尸两命啊!”
这世上能人为尊,庸者为卑。
她再次出手,只是这水榭亭中,多一具尸体罢了。
更何况,现在的情况更糟,今日在场,除她之外所有人,都会被郑元松一一丢进兽笼,喂了蛇虫。
陆温的眼神漠然如霜雪:“你既如此为她鸣不平,将才郑元松在时,你怎么不鸣?”
她愣住,唇舌像是打了结:“我……我……”
那苏细巧冲上前来拉她,摇了摇头,眼神鄙夷,朝她啐了一口:“我们若有你的身手,早就带心儿姑娘杀出一条血路了!”
她一边儿说着话,一边儿滚烫的热泪簌簌落下:“我们这些人的命,贱得像根草……哪里值得她相救……”
薛羡儿拥住她,浑身颤颤,面色灰败:“苏姐姐,咱们现在怎么办……”
五名余侍卫进来将血肉尸首再度清扫了一遍,便提着刀,神色淫邪的朝着那两个哭哭啼啼的暗妓走来:
“小娘子,反正都快死了,最后再跟老子快活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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