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龙(5)
二人的距离又一次迫近。
滚烫的气息好似缭乱的星火, 飘往纷乱如云的乌发。
鼻尖蹭过鼻尖。
在李含章的眼眸里,梁铮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迷蒙的,颤抖着, 近在咫尺。
梁铮没有压上李含章的唇,只啄她颤抖的睫羽、漂亮的眼睑。
他从前没发现, 她生得这样纤弱。
不论是被他吻过的脸颊, 还是搭在他颈间的双臂,都好像一碰就要碎、一点就要化。
李含章大脑空白。
烧灼的火在蚕食她。
她的唇被他留到了最后。
李含章背靠窗案,眼中盛着一席清冽的月色。
她能感觉到,清冽的光在灼烧,以她的思绪与理智为燃料。
梁铮没给她缓和的机会。
他咽下她的呼吸, 贪婪地汲取她的养分。
有汗沁在额角,沾湿了李含章的发端。
梁铮用拇指拂开那抹的湿发, 攫夺却未曾休止。
他并不打算放过她。
为了这个密不可分的吻,他等候太久, 没有理由在此善罢甘休。
李含章热得快要融化了。
脸颊、脖颈、指尖、耳后,铺满霞光。
她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根稻草,在滚滚的焰流边摇摆。
铜盆内的水面漾开波纹。
涟漪经久不息, 一圈又一圈, 融入二人的心潮。
梁铮终于松开了她。
神智回潮, 鲜活的空气重新涌入肺脏。
柳枝似的纤臂滑落下来, 软软地垂上冰凉的木案。
李含章仍是迷茫的,眼眸湿润、宛如稚鹿。
唇瓣微张,好似雨打过的桃花, 泛着分离后的水泽。
面前的梁铮没有开口。
他眼神幽深, 目光扫过她时, 像无声的侵略。
他是狼——凶悍的、野性的狼。
她并不讨厌。相反, 她喜欢他如火的炽烈。
这能让她感觉到,她是被他爱着的。
但……那是什么?
李含章迟缓地眨了眨眼。
她娇倦而懵懂:“你的……刀……”
是那把她曾看见过的雕花短刀吗?
梁铮没有立刻答话。
借着月光,李含章看见,他的耳际浮出一抹淡红。
下一刻,她与他十指相扣。
梁铮哑声:“那不是刀。”
李含章明白过来了,尚未退潮的绯红越发浓郁。
娇赧藏于字句:“它、它怎么……”
梁铮抚着她食指的侧骨,没有答话,不敢再去吻她。
李含章的心跳密如骤雨。
触碰时,是这样的感觉吗?
她原以为自己会更坦然、更从容。
李含章本想掩住温热的脸颊,手指却被握住、无法脱开禁锢。
“你……”她红着脸,“你管一管。”
梁铮哭笑不得。
这小孔雀的脑袋瓜里在想什么呢。
他无奈,轻柔地理顺粘在她鬓边的碎发。
指尖依然灼热:“做不到。”
李含章不解。
她有些委屈:“为什么?”
梁铮的眉峰拧出微褶。
他低目,见案上的小人儿不满地撅着唇。
柔嫩的两片些微红肿,残留着飓风过境后的香泽与芳艳。
逐渐沉寂的心潮再度喧嚣。
梁铮闭上眼,索性不去看那抹惹人的莹粉。
只答道:“喜欢你才这样。”
他的声音好轻,像一息悲凉的叹,落进李含章的心里。
李含章轻轻地颦起黛眉。
迷迷糊糊的小孔雀当即温软下来。
这么不好受吗?
梁铮好像很难过似的。
她悄悄地抬起头,飞快地瞄去一眼,又将背脊靠回案上。
“那……”她眨眼望他。
试探道:“本宫碰一下,会好些吗?”
梁铮的额角猛地一跳。
他睁开晦暗的眸,打量天真的小妻子。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耐着性子答她:“不会。”
会更糟,一发不可收拾。
李含章眸光微颤,嗫嚅道:“是这样吗?”
和她想象中不一样。
书里也不是这样说的。
梁铮不是买了书吗,他为何不知道呢?
噢,对啊——
一丝得逞后的促狭忽而闪上李含章的心头。
梁铮当然不知道了。
书在她手里,她先一步看过了。
李含章微微翘起唇角,明亮的眼眸满是得意。
她好像找回了从前的神气,依然是他身娇肉贵、不可一世的小金枝。
他是笨蛋,没她聪明,不会养鸟、赏花。
那……她可得好好教他才行。
“驸马。”李含章唤他,“本宫有主意了。”
梁铮挑眉,示意她继续。
李含章用指尖压了压梁铮的手背。
口吻娇矜又神气:“你去洗洗,洗得干净些。”
梁铮怔愣:“什么?”
小孔雀又在打什么算盘?
他低下头,瞧见小妻子粉面含春、眼波盈盈,满是洋洋自得的狡黠。
那双熠熠生辉的桃花眼正盯着他看。
像只耀武扬威的小狐狸。
“本宫要……”
李含章丹唇开合,一字一顿。
“亲、自、教、你。”
-
梁铮又一次在浴斛里呆了许久。
温水如瀑,反复浇过身躯,带走了栽植后留下的汗味与泥尘。
胸膛中狂跳的一颗心依然无比炙烫。
梁铮莫名感到紧张。
极强的不真实感笼罩着他。
那两抹唇上的嫣红,宛如惊鸿掠影,浅浅地映在脑海。
李含章很美,很香,抱起来、亲上去都很软。
像春桃,像棉花,像白雪,像兔子。
如此无瑕的人,是他的妻子。
并且,她似乎打算在今夜与他圆房。
这是真的吗?
不会是他在做梦吧?
“哗——”
又一瓢水自上浇下。
水珠在梁铮分明的颌线间滚动,啪嗒一声,融入水面。
细微的声响敲醒了他。
当然是真的。
卿卿说的话能是假吗?
恍惚感散去后,梁铮的心中只剩莫大的狂喜。
他洗净周身、确保纤尘不染后,更替衣物,返回北堂。
从外头看,北堂烛影憧憧。
梁铮轻轻推门而入,无声地穿过珠帘。
榻上的人影曼妙轻盈。
李含章背对着他,斜斜卧在那里。
乌发拢在一侧,露出颈后的雪肤,单薄的中衣压不住流畅的曲线——两端圆润、腰际凹陷,匀称得恰到好处,一丝多余的肉也没有。
梁铮呼吸微沉。
燎原的火好似从未平息。
他唤她:“卿卿。”
极力在克制,捱下难耐的心动。
李含章没有回应,烛光在她肩头浮荡。
她只是贞静地卧在那里。
场景似曾相识。
梁铮的心中生出一股不太妙的预感。
他吹灭红烛,轻手轻脚地上了榻,接近李含章身后。
李含章的呼吸声就在耳边。
很轻、很浅,仿佛飞落水面的羽毛。
梁铮默然。
李含章果然睡着了。
他就知道,天下哪有这么美的事,想要什么就来什么。
梁铮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他其实还好,就是——苦了小金争。
这阵子折腾它,折腾得有点多。
比水还淡的惆怅漫上胸口。
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追妻之路依然漫漫。
梁铮无声地铺开被褥,将李含章纤细的身躯罩笼其中。
中衣的领口很松,白颈近在眼前。
好像只需要手指轻轻一勾,李含章的背就能被窥见。
梁铮也留意到了这一点。
他抬起臂,将手伸向那松散的衣襟。
修长的手指捏住软缎,只轻轻地向上提了提。
他记得她是最怕冷的。
领子这样松,保准给她冻出病来。
直到躺上软榻、进入梦乡,梁铮都没有发现——
枕边人的背后,有道熟悉的伤痕。
-
李含章再睁眼时,屋外还残留着薄薄的夜色。
上京的冬日历来如此:天黑很早,天亮很晚,叫人很难自天色判断时辰。
梁铮已不在身旁——他总是起得比她更早。
李含章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好大一片芦苇,好像有人在里头滚,掀起风,掠过了嘈嘈切切的芦苇。
醒来后,李含章依然记得这个梦。
她觉察到了其中晦涩的隐喻,面颊隐隐发烫。
为什么会梦到这个?
她本来……是打算做什么的?
李含章浅浅地揉了揉眼,指尖却不自觉地向下游走。
划过鼻梁。
点上丰润的唇珠。
在那里,留有梁铮的气息与印痕。
指尖骤然回缩。
李含章的意识逐渐清醒。
回忆起昨夜,她的肌肤比丹霞更红。
是她……主动亲了他?
然后,他又亲了她,作为回应?
嗯……
李含章悄悄擒起被褥,盖住热起来的漂亮脸蛋。
感觉……真好。
与他那么用力地贴着嘴唇。
她将柔软的被褥抱在怀中,不自觉地在软榻上滚了三两圈。
可以再多来一点。
最好每天都能多来一点!
但、但是——
翻滚的小孔雀陡然一滞,险些摔到榻下。
这样……会不会显得她很喜欢梁铮呢?
他喜欢她,是更多还是更少?
可他都说要多信任他一些了。
她也是因为这个,才鼓足勇气吻他的,不是吗?
情窦初开的少女突然陷入了奇怪的苦恼。
“啾啾——”
笼中的小画眉鸟鸣叫一声,打断了李含章的思绪。
她半支起身,朝着那只酸枝木鸟笼望过去,与一对圆溜溜的黑眼珠对上视线。
怎么突然叫起来了?
李含章歪头,思考起这声啼鸣。
是想去屋子外头看看吗?
有了昨夜的经历,她已不在乎之前那场令人啼笑皆非的养鸟误会了。
这只画眉鸟,是梁铮为她用心准备的礼物。
圆滚滚的小东西看着还挺可爱呢。
既然如此,今日她就多陪陪这只小画眉吧!
李含章起身下榻,如常梳洗更衣。
待到她前往东堂用膳时,天光已然大亮。
东堂内只有元青。
听元青说,梁铮与元宁氏在杂院忙和,打算趁着天好,将府内被褥洗洗晒晒。
李含章闻言颔首,并不打算去找他们。
她从前不会做这等杂事,当真过去,也只会给二人帮倒忙。
用过膳后,李含章径直返回北堂。
她站在酸枝木鸟笼前,试探似地向小画眉伸出手。
毛茸茸的小脑袋很快挨上她的指尖。
确实可爱!
李含章顿时心情大好。
她绕着鸟笼转了几圈,发现笼外贴着一层绒布,料想是用来御寒的,便顺手将绒布放下,只留出一道能窥探外界的缝隙。
笼侧挂着一只皱巴巴的纸袋。
瞧上去极不美观。
李含章摘下纸袋、随手一丢,便提起鸟笼,带小画眉到中庭溜达。
今日的天气果然晴爽。
暖阳落在周身,晒得人暖烘烘的。
李含章拎着画眉走了一阵。
她平日娇娇懒懒,此刻稍微动动,就感觉有些疲惫了。
正巧来到一棵梅树旁,她将鸟笼悬上枝头,自己则站立歇息。
“啾啾——”
又是熟悉的鸟鸣声。
李含章黛眉颦蹙:怎么又开始叫了?
飞禽走兽不通人语,她搞不明白它们的意思。
难道是……饿了?
可这让她到哪儿去找鸟食。
总不能亲自去抓一把野菜给它吧。
“为何这幅神情?”
男人的声音自前方传来。
李含章脑袋一歪,瞧见梁铮正向她走过来。
“驸马,你来得正好。”她苦恼道,“小画眉一直在叫。”
梁铮瞟了一眼被遮得严严实实的鸟笼:“确定不是因为太黑了?”
随口一提而已——他可不懂养鸟。
李含章:……
这是在怪她放下绒布呢!
她愠愠地瞪他:“本宫不想它冻死在里头。”
梁铮耸了耸肩,双臂抱胸,走到李含章的身边。
去看缝隙中的小鸟:“说不定是饿了。”
李含章如遇知音:“本宫也这样认为。”
“但……本宫没有吃食能喂给它。”
梁铮眉峰微动。
他昨日明明在笼侧挂了一袋草籽。
她怎会没东西喂鸟?
他掀起绒布的一角——纸袋杳无踪影。
梁铮抬头,看了李含章一眼,促狭的长目带着薄笑。
李含章见状,一丝羞腆爬上面颊。
她、她不是故意的!
她又不知道那袋丑东西是鸟食!
小孔雀轻咳一声,板着通红的小脸,不肯低头。
“驸、驸马。”磕磕绊绊,仍要娇矜十足,“本宫命你,去把鸟食找出来。”
梁铮嘴角上扬:“好,都依你。”
小妻子开了金口,他哪有不从的道理?
他折身走入北堂,在屋里环视一圈,没看到纸袋的踪影。
“丢哪儿了?”他朗声。
片刻后,气呼呼的娇声丢入屋内:“不准问!”
再问一百遍,她都是忘了!
梁铮越发想笑。
他从前就知道李含章十分可爱。
可稀罕的是,她每天都能叫他发现新的可爱之处。
他心情很好,没回她嘴,在屋里有条不紊地翻找。
鸟笼本在前厅,位置相当尴尬。
丢纸袋,既能丢到寝室,也能丢进书房。
梁铮在前厅找了会儿,没见着物件,便掀帘走入寝室、继续寻找。
床榻上的被褥乱成一团。
李含章不会叠被,平日都是他在收捡。
梁铮眼光一扫,发现软枕下冒着泛黄的一角。
难不成是被李含章压在枕下了?
他随手掀开软枕。
枕下藏纳的一本小册子显露出来。
好巧不巧,梁铮识字虽然不多,但封面上的所有内容他刚好都认识。
他捡起书,随手翻了几页。
眉峰顿时一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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