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004):汪溥
书接前文,不再嗦。
却说那边公主府屋顶上两路三人正等着看好戏,不远处的皇宫里也正有戏上演。
皇宫大内,楼殿重叠,甬道交错,曲里拐弯。
过了正殿,在通往端门的廊道上,两盏灯笼前行,是两个小太监提灯开道。
中间碎步疾行的正是宫中内侍省领太监常侍汪溥,后面还有两个敬事房的内侍太监,两人各托着一个大银盘,盘上覆着明黄丝帛,熟悉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干什么的去请皇上翻牌子,而皇上这一会儿正在端门楼上。
所谓翻牌子,即让皇帝亲点当晚侍寝的后妃,以便太监们能在临幸之前预作安排。要说后妃们也都是人而不是机器,抱恙染病,月信妊娠,诸般不宜,若是没有敬事房太监预作照应,任由皇上贸然乱召,岂不是大大的尴尬了?
只现在却是汪溥的成心安排,僭居皇帝萧炎体内的郑艾本是一个女性,且无性向偏转,怎么有可能对嫔妃感兴趣?只是为了遮人耳目,演戏而已。
汪溥们所走的甬道尽头,便是楼梯,拾级而上,径直到了城楼的阅台之上。
一样的月黑之夜,整个阅台上只有两盏宫灯,两个内侍各执一盏,肃立一旁,见到汪溥一行,便向远处偷觑一眼,然后迅低下,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招来不测。
汪溥明白,郑艾这时不愿被打扰。自从德后去世,每年今日,郑艾都会让她的宿主在这好好表演一番。几年下来,终算博得了一个用情专一的好名,也让人对她的宿主作为曾有好色之名的一个君王,为什么很少涉足后宫终算有了理想的解释。
汪溥悄然立定,默默地望着那个嵌入城楼雉堞之中已与整座皇城融为一体的身影。
“谁言生离久,适意与君别。衣上芳犹在,握里书未灭……”是在吟哦,低调浑厚,悲怆婉转,仿佛城门洞里出的声音,连背后的紫金山好像也在呼应。
除了汪溥,皇城内外无一不知当今皇上最重感情,每到元配的忌日他总要在夜深人阑之际,登高东望,冲着亡妻墓葬所在的东海里山方向凭吊一番。
今日正是萧炎结元配郗徽的忌辰,郗氏早在萧炎受禅之前就已去世。登基之后追封皇后,并议加谥号为德。谁都知道,郗氏之后,萧炎虽有嫔妃不少,也有臣下屡请不绝,但终没有应允扶正,都感慨亡妻在其心中的地位。
只有汪溥心里最清楚,萧炎年复一年,年年如此,只在演戏。萧炎的本尊没被郑艾侵入之前,确实与元配两情相笃,所以郑艾进驻后,也得给天下耳目一个合理的交代。每年只须抽出一个晚上做作一番,几乎算不上麻烦。
关键还为宿主的形象加分,自然也能把他现在的不近情理之处巧妙地掩饰起来。
所谓不近情理,也是一个现实问题,原来郑艾是个标准的异性恋,没有一点同性取向,现在变成了萧炎,纵是男人身,却是女子心,有些反感几乎就是一种无法抑制的本能。可是一个年富力强的皇上,哪能一直不近嫔妃?所以也需要一种解释,陷溺旧情而不能自拔,绝对是一个两面都讨好的情由。
“……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常恐所思露,瑶华未忍折。”
吟哦终于停下,回荡的尾音渐渐远去。汪溥知道这个时候可以开口请示了,但他还是没有急于上前,只是挪移了两步,让脚下稍稍显出一些动静来。
“是汪常侍吧?”萧炎侧脸,目光似乎还不忍轻易收回来。
几年附体下来,两个都已把自己宿主的角色演绎得无可挑剔。哪怕意识出现障碍,都已经不可能演砸了。而成功的关键,则是两个人单独相处时,也从不摈弃宿主的体验,放纵本来的面目。所以有的时候他们两个也相对感叹,倘若当初就去当演员,说不定后世所有的男女主角奖他们都有机会包圆。
在郑艾看来,似乎他俩的性格中都不乏癔症特点,不仅易受暗示,也容易被自己刻意安排的场景所骗,也许久而久之,他们还会淡忘自己在后世的身份。受过心理学训练的夏峦也为他们的匿藏本事所折服,他认为这就是一个优秀的后世演员为什么总是善于自欺欺人的缘故,这两位不当演员可惜了。
“奴才该死,不该惊扰陛下!”汪溥紧走几步,躬身停在萧炎几步开外的侧后。
“没事,只要没人怨朕沉湎不拔即可……”
“陛下情义无二,天下有目共睹……”
“你难道没听人抱怨过让一个死人挡了不少人的荣华富贵……”
“奴才只可惜无缘拜谒德后天颜……”
“嘿嘿,就你会说话。”萧炎笑了一下,随即又说:“别说你了,她离开朕也有好几个寒暑了,若非时常梦里相见,只怕朕也会想不起她的音容笑貌……”
“只可惜张僧繇也未能尽如人愿……”这个张僧繇乃是当朝第一写真高手,每当萧炎思念不在身边的亲人,尤其子女时总令其前往画像,然后带回来聊寄思念。张僧繇也算画过不少次的郗徽画像,却没有一张令萧炎满意。
其实这还是汪溥自己的主意,寄居在汪溥体内的扈莱穿越之前研究过不少这个朝代的史料,知道萧炎这个皇帝喜欢把事情做到近乎夸张的极致程度,就像后世的人下馆子菜上来不动筷子先拍照上网分享一样,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浮躁。萧炎也该如此,所以怕他扮演不好人家的父皇,也就借着老是索要写真来显示父爱满满,就跟忌日之夜朝东凭吊一样,纯粹异曲同工。
“这也怨不得张爱卿,只是朕心中的郗徽无人能摹,她只能活在朕的心中……”萧炎说到最后,不免欷。汪溥无法接口,自就变成沉默。过了少歇,萧炎方才转身,神情已趋平和。“汪爱卿,你是不是来催朕回去做晚课了?”
萧炎信佛,早中晚一日三课始终坚持。
“陛下胸中早有晷仪漏刻,奴才怎敢多嘴。倒是敬事房……”
“又是敬事房?!”萧炎一展眼,看到远处宫灯旁站着两个手托银盘正在候命的太监,一对浓眉不禁抬了抬,声音也略微提高了点。“朕不是早就说过?”
“陛下,敬事房只是循例……”大凡暮春夏初,诸事旺,后宫也不例外,盼临幸直如旱田望甘霖,所以汪溥也就不敢偷懒,再不受欢迎的戏也要唱几出。
“好了,以后他们再也不用烦请,朕心已属佛门,自当清心寡欲,早就无意于此。”萧炎说了几句,忽然有所意识。“这样吧,既是成例,也不可轻言偏废,免得朝野谏议鼓噪。你,汪爱卿,只须每日代朕挡驾,不必回奏。”
“奴才遵旨!”不知为什么,汪溥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哽噎。
“你哭什么?汪爱卿?”萧炎奇怪,莫非演技又有提升,加彩了?不禁一笑。
“……”
“唔?”萧炎不依不饶,紧盯着他。
“陛下虔诚如此,奴才真是感动了……”
“好了好了,是不是你们这些常侍见惯了天子耽乐纵欲,不习惯皇帝洁身自好?”
“奴才万死!”噗通一声,汪溥跪下了。
“起来啊!跟你开个玩笑都不成?”萧炎扬了一下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了一个话题。“对了,我刚才就想问你,今天应该是姚儿召幸之期吧?”
“正是,陛下!”汪溥起身,悄悄地抹了一下眼角。
“正不巧,居然撞上了她母亲的忌日……”沉吟了片刻,萧炎忽又长叹一声。“唉!真不知道这一刻她会如何自处,这孩子从小失恃,屡遭被难……”
“……”
“依你看呢?”萧炎突然回身盯住汪溥。
“奴才不敢妄议!”汪溥的头更低了,下巴已经顶住胸口。
“你不是把你最得力的手下派出去了吗?”萧炎一笑,略微有些嘲弄的意思。
“奴才万死!”汪溥重又噗通跪下,连连叩头。
“别那么拘谨好不好?朕不就想找个人唠唠家常吗?何至于此?!”
萧炎招手,示意汪溥起来。“再说朕也身为人父,她又没母亲,朕不照护谁照护?”
“……”汪溥还在迟疑,不敢立马起身。
“起来起来,莫非还要朕拟个旨不成?”萧炎上前欲扯,汪溥慌忙起身。“朕现在口谕:汪爱卿听旨,若再拘礼,就算犯上,钦此!你,真要抗旨?!”
汪溥一听口谕两字,习惯要跪,再一听旨意如此,又赶紧起身,煞是滑稽,惹得萧炎嘿嘿一笑,汪溥也不由得跟着苦笑两下,身子总算稍微放松一点。
“莫非关于姚儿你听说了什么?”萧炎沉吟着说。“朕知道你一心全在朕的身上,不是佞臣。遇事周全,未雨绸缪,尤其未雨绸缪这一点朕是尤为欣赏。朕身边就需要你这样的人,瞪大眼睛随时替朕捡漏,以备不时之需……”
“陛下,您是折煞奴才了。奴才岂敢当此谬赞?”
“朕无虚言,加勉而已。说吧,事关姚儿,有何风闻?”说时,他还趁着太监们没注意,抵近了瞪他一眼,意思是说,你在背后搞小动作,别以为我不知道。
至于这萧炎究竟真的不知汪溥在干什么,还是君臣两个仍在演戏,且听后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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