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年前刚被调到玄刃宫的小神官排云，近来有些忧郁。

        原因无它，已经望春元年了，他家的上神还没来归位。

        昨天是百年换纪大典，帝君左边上首的位置依旧是空无一人。帝君不由拧了拧眉，道：“玄刃宫主位上神依旧没有归位吗？”

        已经尽量站在最末尾的排云，听到帝君他老人家还是点了他家老大的名，内心苦不堪言，认命地走上殿前，对着帝君拱手艰难道：”禀帝君，……是的，还未寻到上神踪迹。”

        众神仙们不由暗暗嗤之以鼻：寻常人飞升上神，谁不是立刻就到帝君跟前报道？偏玄刃宫这位飞升一年多了，竟然从头到尾都没现过身，亦不知这位上神是男是女，姓甚名谁。要不是当初那五道升天雷轰得众神头晕耳鸣七荤八素，现在想起来还战战兢兢的话，只怕没人知道，天界又迎来了一位新上神。

        又有仙忖度道：难道是半路有人劫走了？

        不不不，其他仙反驳道，上天入地，四海之内，没有谁能劫走能渡过五道升天雷的上神。

        坐在最顶端的这位千年第一神君闻言似乎叹了口气，道：“前些日子，本君感知到这位上神似在人界的中域徘徊，大典过后，排云神官便下去找一找吧。”

        排云垂首应是。

        于是在这新元伊始，众仙庆祝，互相串门的大日子里，小神官排云收拾了包裹，望了望张灯结彩，却又门可罗雀的玄刃宫，无奈地下凡去找他那从未谋面的上神了。

        小神官趴在云头，既虔诚，又没甚希望地默念了几句：上神上神，速速归位。又心道人海茫茫，前头已经有好几拨神官下界寻找上神踪迹，却全都空手而归。如此，他又如何能例外？于是想也不想，随便找了座顺眼的山便跳了下去。不想快到这地界时，排云才发现这座山散发着一圈凌凌波光，哦，原来是罩了一层保护罩……

        什什什么？保护罩！

        还没来得及反应，排云就被这层厚实的罩子给重重反弹了一下，忽然浑身脱力，身体重心一个不稳，接下来的一幕简直让他不堪回首：他就像这罩子上面的一颗球似的，屁股沿着这层护罩的表面，先是一路弹弹弹，弹得他某处钝痛，正龇牙咧嘴时，这罩子的坡度变陡了，排云顺势又变成了滚滚滚……他就这么七荤八素势不可挡挡又挡不住地滚落在这层护罩的边缘。

        排云痛得口歪眼斜，脑子晕乎了半天，才仰天长啸道：“哪个不长眼的，罩了层保护罩就算了，还踏马又给老子罩了消灵阵！”

        原来这保护罩格外厚实不是没有原因的，在它上面，还隐隐约约覆盖了一层消灵阵，能让任何靠近它的生灵瞬间脱力，再猛的飞禽在它面前，也得变成一只柔弱的小鸡仔儿。

        骂完更加没力气的排云，眼下不得不柔弱地在地上一点点地蠕动，努力让自己离开消灵阵的影响范围，然而却是越努力越脱力。

        努力半晌，排云内心哀嚎一声，不得不改变策略，趁歇息的空档，恢复一点灵力，待灵力恢复至可以挪一下的时候，再猛然爆发，趁灵力再一次枯竭之前，利用爆发的力量带出来的惯性，挪出一点点的距离。还别说，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总算是有点成效了。

        春寒料峭，直至夜幕降临，这位来自天界的小神官，终于哆哆嗦嗦地远离了消灵阵的影响圈。一边打坐恢复，一边在心中怒吼：等小爷我恢复了，看不把这里夷为平地！可又转念一想，能化出这么厚实的保护罩，这么彪悍的消灵阵，恐怕对方来头不小。只怕天界，也没有几个上神可以轻松化解这阵法。再说了……现如今能给他撑腰的，又是个失踪人口。

        排云小神官不禁悲从中来，在寒风中瘫坐在地上，那神情活脱脱就像是一个被人抛弃的小怨妇。

        就在排云自艾自怜时，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倏然倒地的声音，接着便再没声响了——应该是又有哪个倒霉蛋靠近了消灵阵。排云推测，这倒霉蛋连声音也来不及发出，再加上那倒地的动静，应该是个没什么战斗力的小动物。

        忽然又有远处传来了一丝细微的声响，排云耳朵尖，立刻凝神细听，感知到对方是个灵力充沛的生物，忙隐匿了自己的身形气息，暗暗观察。

        那物脚步分外轻盈，应该是只带肉垫的四足动物。若不是对方似乎心情很好，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动静，只怕排云根本察觉不到。排云一边细听，一边推测那物的一举一动。只听它轻轻巧巧地来到那倒霉蛋的身旁，不一会儿，应是把它叼了起来，然后迈着比之前更快乐的步伐，渐渐走远了。

        排云疑心道：难道这阵法是它设的？却又立刻推翻了这想法，正如排云之前推测的，这样的阵法，必定是个拥有强大力量的人物才能设出来的，刚才那物虽灵力充沛，却远没有这样大的能耐，应该是利用这个阵法来捡漏一些吃的。

        天色已经很暗沉了，只有微弱的月光幽幽地笼罩着这片林子。排云盯着阵内茂密的丛林，辨认出远处似是有个通往山上的石阶。

        这设阵之人，大概就在这山上吧。

        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排云翻出包裹里的望心豆荚，沿着荚缝剖开，从中撷了一粒豆子，丢入嘴里嚼吧嚼吧就咽了下去，继而在地上起了个小小的望心阵法，而后从豆荚里又撷了一粒豆子，放入望心阵法的正中央，排云起势念诵道：“弟子乃玄刃宫小神官排云，今日特来下凡寻找玄刃宫上神。望上神与弟子互相感应，指明方向，好让弟子早日将您迎回天界！”念毕，便将灵力从指尖注入阵法中央的小豆子上，静待其变。

        注入灵力后的小豆子散发着幽微的光芒，圆滚滚的身体缓缓地自转了起来，像是在辨别方向。

        不一会儿，这豆子停了下来，继而在阵法中朝着一个方位咕噜噜地滚动起来，最终停在了望心阵的一角，发出比之前还亮数倍的光芒，绿莹莹的，像只夏日的萤火虫。若望心豆子有嘴巴，那它此时大概会说：“这儿这儿，就是这儿！”

        排云朝着望心豆子指示的方向望去，天公月娘！这豆子指示的地方，竟正对着那石阶的方向。

        排云沉默半晌，先是微笑，进而微笑逐渐变态，然后放声大笑：“噫！好了！上神！我找到了！”说着，往后一跤跌倒，还在兀自傻笑，惊出了附近不少的小动物。他爬将起来，又拍着手大笑道：“妙啊，妙啊，上神果然和我心有灵犀，叫我一下来就找到这山，哈哈哈哈……”

        这时，阵内的一只被排云惊吓窜出来的小松鼠，不知为何，又惊叫了一下。而紧接着，一只鹰从排云的头顶掠过，秉着雄赳赳气昂昂的姿势，一个伸抓就要抓住这松鼠，然而“哐当”一声，犹如撞上了一堵厚实的墙，那雄鹰如同懵了的小鸡仔儿，在排云凝固的笑容里，直挺挺呆愣愣地掉在了地上。

        那小松鼠见此情景，在地上打滚了半天，方翘着尾巴悠悠的走了。

        “哦，是了，我进不去。”刚疯癫如范进中举的排云恢复了理智，开始研究如何才能进去找他家的上神。

        就在思索的空档，天空却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在这冰凉的空气里更添一丝冷意。排云皱了皱眉，在地上挑挑拣拣，选了一个长长的断枝，将被困在消灵阵的鹰扒拉了出来。

        那鹰微微挣扎了一下，终于渐渐恢复了力气，勉力扑腾着翅膀，颤颤巍巍地飞走了。

        排云翻身上了一株颇为高大的树，从包裹里找到一把小伞。那伞如手指般大小，排云一撑开，那伞在他手里却逐渐变大，待到完全将排云遮住时，只听他念了个“止”字，那伞果然就乖乖地不再变大了。

        头顶上的雨水击打着伞面，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排云撑着伞看着眼前这庞大的阵法，思索半晌还是一筹莫展，不由叹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没叹到底，却瞥见遥遥数里之外，有个小小身影在林中窜动，原来是只颇灵敏的猫儿在雨中疾行。

        排云眼神锐利，辨认出是只毛色花纹极为漂亮的狸花猫。这猫大概是为了躲雨，矫健的步伐里带了几分急促，大概是慌不择路了，竟一路往消灵阵的方向跑去。排云挑眉，闲闲地靠在枝干上，等着那倒霉的猫也倒地不起。

        然而，那猫却径直跃过那两道阵法，直接窜进去了。

        排云呆呆地看着它步伐轻俏地往他这边的方向跑来，又呆呆地看着它转身上了石阶，渐渐隐匿在山上的茂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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