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有惊无险
这几日会馆里很是安静,陈伯和一些潜伏在馆里的暗卫都不见踪影,想来慧敏郡主应该是有所行动。
我将青丝松散地绾起来,慵懒地躺在亭里的美人靠上,翻看着戏文集子。青吟端着梅子糕过来,将盘子轻轻地放在木桌上。
“嗯,嗯。”青吟清了清嗓子。
我翻着书微微抬了抬眼皮:“说吧,什么事。”
“有客来访。”
我放下集子:“这个时候会是谁来拜访我这个闲人。”
青吟神秘一笑:“你猜呢。”
我起身拿起一块梅子糕塞进青吟嘴里:“猜它做甚,一看便知。”
到了大厅,一袭月白长衫正立在我闲时做的画前。
听到我的脚步声,莫轩转过身来。
“莫兄怎么得空到我这儿来。”我将在路上捡的花枝插进瓷瓶里。
“连翘姑娘新作了一首曲子,想来你也无事,便想邀你同去听曲儿。”
“你怎知我无事。”我的指尖绕着发梢。
莫轩靠近我一步,仔细端详我一番:“发未绾,粉未施。”
我抬手拂过鬓发,一手端起案几上的青花瓷杯笑意吟吟地递给他:“那劳烦莫公子在此饮茶等候片刻,我这就去梳妆打扮。”
莫轩接过茶杯,眉梢略挑:“静候佳人,乐意之至。”
青吟这丫头难得不凑热闹,嚷着自己头疼就不跟我们一道了。如此也好,我本也不想带她来这风月之地。到了梦仙楼外,我才知道这梦仙楼不是我想象中的“风流”之地,倒是出乎意料地风雅。
“你这神色,似有惊讶。”莫轩将手中的竹木扇合上。
“本以为是个烟花之地,这样看来倒是别具一格。”
“有些东西,听到的未必为真。”
我将一只手背在身后,侧头看着他:“你是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莫轩将扇子展开:“非也。耳听为虚,眼见也未必为实。”
我摇头笑笑,伸出一只手:“请吧,莫兄。”
“白……”莫轩眼微眯,从下到上打量了一番我的男子装束,“白兄,先请。”
我挺直脊背,大步进了梦仙楼。
莫轩想来是常客,一进门便有小厮过来招呼:“莫公子来了,连翘姑娘这会儿在琉璃台招呼贵客。”
“无妨,我在她房中等她便可。”说完,莫轩便带我径直上了二楼。
“桌上的云片糕是连翘亲手做的,味道不错。”莫轩倚窗而立,低头看着楼下,骨节分明的手指敲打着窗沿。
“晨日里梅子糕吃了不少,吃不下。”我走过去,“在看什么。”
顺着莫轩的视线望去,有两个留着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刚从梦仙楼里出来,上了一辆马车。
有敲门声,莫轩走过去将门打开,是刚刚招呼他的小厮:“莫公子,连翘姑娘稍后就来,她让小的先将她酿的花雕给公子温着。”
莫轩微微点头,回前厅正中的桌边坐下。小厮将红泥小炉点燃,把酒壶放在上面慢慢温着。
有水梅香的气味飘过来,我侧目看到一个青衣女子立在门口。云髻高耸,眉似青烟,肤若凝脂,眼波流转间自然流露出一股恬淡的气质。
“姑娘,酒已经温着了,还要些旁的东西么?”小厮端着木盘。
“不了,下去吧。”青衣女子款款走到桌旁坐下,伸出莹玉的纤手将茶色的杯盏一一用温水涤过。
“听说你新做了曲儿,今日得空邀朋友一道来听听。”莫轩一边说着一边接过连翘姑娘递给他的酒杯。
我闻言坐到莫轩身侧:“听闻连翘姑娘色艺双绝,今日一见果真是个妙人。”
“公子过誉了,既是莫公子的朋友,那便是连翘的朋友。待连翘稍作准备,二位先品尝这新酿的花雕。”青衣女子站起身来,微微福了福身子,退进了屏风后面。
“这酒不烈,对你身子也有好处。”莫轩拿起酒壶为我倒了一杯。
我端起酒杯,在鼻尖处绕了绕,轻抿一口,味道甘醇。“果然与旁的花雕有所不同。”
屏风后传来几声细碎的琵琶声,我放下酒杯,静静地看着屏风后面那个柔美的身影。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细长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和着零落的琵琶声,让我有些意乱。
一曲唱罢,连翘将琵琶放下从屏风后走出来。莫轩为她添上一杯酒:“曲儿不错。”
连翘微微低眉,细长的声音缓缓飘出:“公子,就没有旁的话说与连翘?”
“刚刚出去的,可是吏部、户部尚书。”莫轩拿起酒杯小酌了一口。
连翘神色黯然地站起身去了里厅,我心里暗叹如此妙人也难免为情所累。不一会儿,连翘拿出一个未封的信封递给莫轩。莫轩将信封里的信取出来,慢慢地打开,只看了一眼脸上便浮起笑意。
“怎么了?”我不禁好奇。
莫轩将信递给我,我接过来细细一看。
“这是……”
“不错,是吏部尚书和户部尚书的对话。”
“这里面说,秦四皇子卖官授爵,贪污受贿。”
“他所犯的可不止这些。”莫轩的食指敲了两下桌子。连翘将另一封信递给我,我打开一看,里面有秦四皇子的心腹与玉国使臣的对话。
“我想这些东西大概于你们有帮助。”莫轩单手支额。
回去的路上我和莫轩相顾无言。对秦四皇子的事情,其实我并没有太多惊讶,反倒是莫轩,他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能耐。
初见时,他能带我从暗道躲过秦四皇子的搜查。现在,又能轻而易举地将朝廷重臣的对话记录下来,这梦仙楼果真不是单纯饮酒作乐的地方。
“在想什么?”莫轩突然打破这诡异的寂静。
“连翘姑娘的春日宴,当真是首好曲儿。”
“连翘的曲儿,一直是梦仙楼的招牌。”
我轻笑一声:“这曲中深意,不知莫兄可有体会?”
“连翘于我,左右不过相识一场。”我听不出莫轩的情绪。
“芳心错付,只是可惜了这么一位玉质佳人。”
“连翘聪慧过人,自会明白。”莫轩将竹扇在手里叩了两下,“前面就是你的府邸,我还有些旁的事,先行一步。”
我轻轻点头,转身时,莫轩的袖管拂过我的指尖。
前日里才去了梦仙楼,今日里莫轩又遣了小厮送帖子,邀我去灵溪山泡温泉,道是能缓解我的体寒之症。
我还未答应,青吟便自作主张替我收了帖子,想来在这香叶会馆也百无聊赖,去泡泡温泉舒缓一下也未尝不可,韩侗道他对此事无甚兴致,我便携了青吟一同赴约。
约莫刚过申时,莫轩的马车便到了会馆门口,看得出来青吟对此次温泉之旅甚是期待,一路上都在跟我讲灵溪山的温泉如何久负盛名,引得各国旅人纷至沓来。
到了温泉山庄门口,一位气宇不凡的玄衣男子正站在门口的槐树下,许是因他周遭的气场,是以我多留意了几分,却未想到莫轩竟与他相识。
“宇恒。”莫轩唤了那玄衣男子一声。
男子转过来,一手负在身后:“送彩彻回府时,下人说你来了温泉山庄,她闹着要来寻你,我便带她来了,竟未想到比你先到。”
“半道接了人。”莫轩侧过身,我和玄衣男子面对面立着,“这是白姑娘,前日里花灯会彩彻同我走散了,幸而遇上了白姑娘才能安然无恙。”
“在下宇恒,彩彻唤我一声叔父,多谢白姑娘对彩彻的照拂。”玄衣男子虽道着谢,面上却有几分疏离。
“宇兄客气了,实则我也没做什么,是莫兄抬举了。”我微微欠了欠身子。
山庄里突然走出一位穿着深蓝大褂的中年男子,他满脸堆着笑,搓着手走到宇恒身后:“二位爷,包厢已经备好了,不知何时移驾呀。”
“烦劳店家引路。”莫轩将手中折扇收起递给苏三,我们随店家各自去了包厢。
本以为我和青吟该是在一个包厢,未想到莫轩竟如此大手笔,一行人均是每人一间。
这温泉水微微有些烫,适应后倒也觉得身心舒畅,池边有些糕点、果子,泡了一会儿我便穿上店家备好的衣服坐在池边吃果子。
恍惚间听到有人扣门,问了几声却无人应答,可扣门声却又未断。起身开了门,发现门外无人,正疑惑间青吟从拐角处走过来。
“姐,听说后山每夜都有歌舞表演,请的都是越城顶尖儿的舞娘和乐师,我们去看看吧。”
“好。”
行到半道上,青吟的衣裳被后山的兰越树给勾破了,因怕去晚了没了好位置,青吟便自行回去换衣,让我先去后山。
没走多远,便隐隐听到有哭声传来,循声而去,竟发现彩彻和一个男娃娃正在约莫三人高的陡坡下面。
眼前这一幕让我心如擂鼓,倒不是因为这坡有多陡,而是这下面弥漫着硫磺烟气,若是待的时间长了,两个小娃娃恐会有性命之忧。
容不得多想,我大声唤彩彻,彩彻听到我的呼喊,抬头张望着。
“把手给我。”我随手捡了一根木枝,趴在地上,探出半个身子,将木枝往下递。彩彻一把拉起哭得更惊天动地的男娃娃,贴着坡边踮脚够木枝。可这陡坡上全是松散的泥沙,根本无处立足,彩彻好不容易抓住了木枝,却怎么也攀不上来。
正在我焦急万分之际,似有人推了我一下,我整个人顺势滚了下去,还好这陡坡不高,不然可真得摔出个好歹。来不及细究,眼瞧着那个男娃娃已经开始咳嗽了,我必须马上带他们上去。
“姐姐,你先救他吧。”我还未开口,彩彻便看出了我的思绪,这丫头果然随他爹。
“好。”来不及多说,我将小男娃托起,让他的脚踩在我的肩上、手掌上,这陡坡上面的土还算牢固,我用力一推,他抓住裸露在外的树根,终于攀了上去。
一番操作下来,已是汗流浃背,喘了口气,我又将彩彻托了起来,可她身量小,够不到坡顶,我踮起脚使劲将她往上推,却始终还是差了一点。
坐在坡边的小男娃似是终于缓了过来,摇摇晃晃地探手拉彩彻,可他力气太小,实则也帮不上什么忙。
体力已经到达极限,我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彩彻向上一推,继而整个人跌坐到地上,只听见彩彻大呼一声“爹爹”,我抬头望去,莫轩已经将彩彻拉了上去,宇恒也刚刚赶到。
长舒一口气,身侧有人跳了下来,是莫轩。他单手将我搀起来,只觉身子一轻,我们便回到了坡上,心里不禁感叹习武之人果然厉害。
“得赶紧回去,将他们的衣服换下来,再用清水洗洗身子,喝几碗豆汤。”边说我边拉着彩彻和那男童疾步往包厢走,莫轩和宇恒紧随其后。
路上碰上了来寻那小男娃的家仆,宇恒说他认识,我便将男孩交给了他们,又嘱咐了几句。
还好彩彻在烟气里待的时间不长,并未出现什么不适,但是莫轩却十分生气,连宇恒都冷着一张脸。
“爹爹。”彩彻伸出自己肉乎乎的小手戳了戳莫轩。
“平日里说的你都忘了?”莫轩蹙着眉,“倘若今日你出了事,让爹爹怎么办?”
“彩彻只是听到有人在哭,就想将他拉上来,不小心滑了下去,况且爹爹不是教导过彩彻,要乐于助人吗?”
“你倒是跟苏三学的都会顶嘴了。”莫轩看了一眼立在门外的苏三。
我咳嗽了几声,想转移一下话题,还未开口,莫轩便疾步过来:“白姑娘可是有不适?”
趁着这间隙,苏三连忙将彩彻带了出去。
“其实彩彻也并未做错些什么,你不必如此疾言厉色。”我缓缓道。
“我知道,只是她的身体不好,所以我才会担心。今次还要多谢白姑娘,我赶到时正见你托着彩彻,不知可有受伤?”莫轩问道。
“一点小伤,倒也无妨。”我轻轻将擦伤的手垂下,用袖子遮住。
莫轩垂了垂眼,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这药膏对外伤有奇效,白姑娘若是发现哪里伤着了,可以让青吟帮你上药。”
“多谢莫兄了。”
门口忽然来了个留着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似是在哪里见过,他看了看宇恒,继而便垂眸站在门外。
莫轩和宇恒对视一眼,两人便提步朝那男子走去,行到我面前时,宇恒停了下来:“白姑娘,我让店家给你备了新的衣裳,一会儿就送过来。”
“多谢宇兄。”宇恒微微点了点头,不再似初见时那般冷淡。
他们刚离开不久,青吟便跑了进来。
“阿沅姐,我还以为你在后山看表演呢,刚刚才听说你和彩彻掉进硫磺烟气里了,没事吧?”
“没事。”
“对了,刚刚我路过宇公子房间时,无意中听到一个男人在说话,好像说什么有人逼他交出什么东西,他不肯给便下手害他儿子。”
青吟这话倒是点醒了我,刚刚来寻宇恒的男子倒像是那日在梦仙楼看到的人,仿佛是个尚书。冷静下来想想,今夜这事情着实诡异,我在救彩彻时有人从背后推我绝不是错觉,如果真如青吟所说,那今晚这一切怕是有人想害那男娃娃,却没料到被我给搅了。
如果那人真是个尚书,瞧他见宇恒的样子垂眉顺眼,估摸着宇恒的官衔还大他些,这样想来莫轩果然不是个寻常的布衣,这倒是让我越发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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