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旧梦难寻

自从我答应拾忆帮她之后，她明显比以前开心些。我不停地告诉自己帮她是对的，是为了让她更好地生活，可心里却也隐隐地担心，担心她的过去只会让她陷入更加绝望的境地。

        其实在她喝下掺着我血的药时，我就稍稍窥探到了她的过去，虽然只是在血液碰触到蛊虫的那一瞬，只是那么几个模糊的片段，但是那着实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但看着拾忆那么哀伤凛冽的眼神，我不忍拒绝她。

        我说服自己，我只是帮她找到那个人，若是那个人能让她快乐起来，就将他带回拾忆身边，若他不能，那便告诉拾忆他死了，即使拾忆伤心，但终归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向拾忆讨来了她腰间的那枚玉佩，这枚玉佩质地清透，纹理清晰，色泽纯正，是上好的和田玉，能有这种玉的人非富即贵。而从第一眼看到它，我便知道这玉是皇家所有，不仅是因为它的稀有，更因为它上面有着皇家特有的气息，普通人是无法看到的，但是像我这种有异能的人却能看到。

        我不敢冒险用异术探知拾忆体内的蛊虫，怕稍有不慎让她一下恢复记忆，那么庞大的记忆猛地涌出来，很可能会让她身心受损，意识混乱。我不能冒这个险，所以向她讨来了玉佩，也许从这玉上能找到突破口。

        天家之物不同寻常之物，不能那么容易被探知，玉佩上笼罩着龙气，抗拒一切术术。我把自己的手指割破，将血滴到玉佩上，红色的液体在玉上四散开来，仿佛长出一束妖异的藤蔓，不一会儿，血液便渗进了玉里，玉上的龙气慢慢散开。

        我闭上眼睛，将玉佩握在手中，眼前慢慢浮现了一方院子，四周种满了湘妃竹，墙角还有几株梅树。

        正前方是一座屋子，红漆的梁柱，白玉的石阶，屋里点着灯，透过薄薄的窗纸氤氲出柔和的光。院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一个身着月白长衫的男子推门而入，风把他的发微微吹起。

        他信步走到庭中，脸上没什么表情，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正好侧对着我用神思化出的人形。男子的侧颜俊美，浓墨的眉，星子般的眼，高挺的鼻梁，微抿的薄唇。

        他望着天边的上弦月沉思了一会儿，迈开步子向屋里走去。我赶在他之前穿进了屋子，飘飘然地坐在房梁上。男子进屋后坐在圆木桌前喝茶，一眨眼的功夫，一把短刀已经比上了他的脖颈，一切仿佛静默了，两个影子随烛火在墙上曳动。不用想，那个持刀的人是拾忆，与初见时一样，她穿着一袭红衣，只是眉眼间多了些凛冽的杀意。

        打破这诡异寂静的是那个男子，他施施然拿起茶杯，手刚抬到空中，颈上的刀子又近了几分。

        “你最好别乱动。”拾忆的话音刚落，只见烛火一闪，她已被那男子抵在了墙上，持刀的手也被反扼在自己脖前，这一切的发生只是一瞬，我甚至都没看清那男子是如何反客为主，一招制敌的。

        拾忆在那男子的桎梏下动弹不得，她的唇没有丝毫血色，额头上渗透着细密的汗珠，但她的眼仍一瞬不瞬地望着男子，倔强的脸上没有一点儿惧色。那男子仿佛怔愣了一下，拾忆从他右臂下钻了出去，握着短刀的手立时反转，男子立马松开了手。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那是从拾忆身上散发出来的，此刻我才看清拾忆的右臂受了伤，流出红黑色的血。

        “她中了毒！”我在心中惊呼一声，便看见拾忆的身子倒了下来，但她的左手旋即将刀插在了墙壁上，支撑着自己，就一直保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的。

        男子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她，然后轻轻地走过去，将拾忆打横抱起来，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榻上。

        他用短刀将拾忆右臂伤口处的布料割开，用洗净的帕子轻轻地擦拭，又从床下的暗格里取出一个青瓷瓶，将里面的白色粉末均匀地涂抹在拾忆的伤口上，再从另一个白瓷瓶里取出一粒药丸给拾忆服下，静静地坐在床沿边。

        我觉得这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出乎意料，前一刻还刀光剑影的，后一刻又改风花雪月了，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晃了晃身子，我悠悠地落在他俩身前。

        那男子伸出手爱怜地抚摸着拾忆的眉梢、眼角、脸颊、唇瓣，他的手指在颤抖，他的眸子似是一汪深邃的湖泊，将拾忆的身影紧紧地镌刻其中，又浓浓地散开，仿佛在看着世间最重要的珍宝，激动、依恋又小心翼翼。我了然地点点头，他一定是喜欢拾忆。

        屋里没什么戏可看的了，我打算出去转转，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现在的一切都是通过玉佩看到的，而此时这玉佩正挂在那男子的腰间，我自然是不能离他太远，只能以玉佩的所在地为圆心在四处瞧瞧。

        出了屋子，我在院子里转了转，都是些花花草草，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穿过桐木做的院门，眼前是一个大园子，弯曲的石径向四周延伸，稍远一点儿的地方还有几座假山，隐隐绰绰能看到一汪潭水和朱红的亭角。

        我沿着石径向前走，不远处有灯火扑朔，不一会儿，两个模样年轻的小侍女朝这边走过来。

        “还是算了吧，我们回去啦，万一被姑姑发现就惨了。”说话的侍女用手轻轻扯着另一个侍女的衣袖。

        “都走到这了，我才不回去呢。当初我进王府当侍女就是冲着王爷来的，结果来这几个月，连王爷的面都没见着，好不容易打探到王爷今晚到黎园来，我一定要看看我们威名赫赫的方国将军究竟长什么样子。”提着灯笼的少女在火光的映照下，面上染上了一层红晕。

        “可是……”

        “行啦，要走你走，我就在这儿躲着，一定要偷偷看王爷一眼。”

        “我看你俩还是都走吧，王府怕是容不下这般不守本分之人。”一个中年妇人从假山后走了出来，两个侍女吓得连忙跪下，看她这着装，大概就是两个侍女口中的姑姑。我走近几步，站在那妇人身侧，她看起来约莫四十来岁，身量不高，却给人一种威慑的压迫感。

        耳边忽然响起轰隆隆的声音，眼前的景象瞬间崩塌，只留黑洞洞的一片，施展这异术不能被打扰，想必是有人闯进了屋子。

        不一会儿，眼前恢复清明，青吟焦急地站在我身侧，看她的神色，我心头蓦地一紧，忙抓住她的手：“发生什么事了？”

        “阿沅姐，幽篁居起火了……”

        我猛地起身，眼前一黑，脑中一片眩晕，青吟忙扶住我，我推开她的手，提步奔向幽篁居，青吟也马上跟了出来。

        远远地便看见幽篁居的位置有浓烟升起，我加快脚步，手心后背一片冰凉。一踏进幽篁居，便看见佩兰指挥着众人救火，火势已经不大了。

        我抓住身边救火的小厮：“白前辈呢？”

        “庄主放心，白前辈没事，现在在天泽园休息。”我舒出一口气。

        佩兰走过来伸手拍拍我的手臂:“放心。”

        推开房门，我便看见她躺在那儿，有多久了，我不曾再见到这张脸。我轻轻掩上门，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蹲下身子看着这张比记忆中要苍老的脸，心头泛起一阵酸楚。

        “师父……”太久没有开口叫这两个字，我的声音都在颤抖，将脸贴在师父的手上，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师父的身体突然剧烈的抽搐起来，我慌乱地抬头，耳边涌入她支离破碎的声音：“非儿，非儿……”

        我身子猛地一软，跌坐在地上，佩兰和子岺从房门外奔了进来。

        我抱住佩兰声泪俱下：“是我害了他，我是害了他们一家，都是我……”

        佩兰急切地用手抚摸着我的后背：“都过去了，过去了……”

        我在她怀里慢慢平复下来，转过头去看着正在为我施针的子岺:“我要去看看他。”

        站在玄冰阁外，我将身上的狐裘紧了紧，刚刚喝下的汤药在此刻已慢慢起了作用，身子涌上暖意。抬起手，缓缓推开了阁门，走过寒气十足的外室，进入内阁，抬眼便可以看到他静静地躺在那儿。

        我的脚步放得很轻，好像怕惊醒床榻上的人儿，可心里却明明知道，他是不会醒的。矮身坐在榻边，我静静看着他，因身子受不得寒，已经许久没来过这里了。

        他的脸还和记忆中一样，眉眼柔和，嘴边还噙着一抹笑，他看着我的最后一眼是带着笑的。

        我握住他不复温暖的手，淡淡地开口：“齐非哥哥，我要出一趟远门，去找一些东西，可能要花上一段时日，若找到这些东西，我们便能团聚了。”

        俯身在他额角印上一个吻，正如他以前安抚我那般。

        “齐非哥哥，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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