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星霜玄鸟
晶莹纯洁的碎屑从空中飘落，在草茎中驻留片刻才会从草尖滴落，惊呼声此起彼伏。
“不是吧！”
“是吧是吧，就是下雪了。”
怪不得不觉得冷，还以为是守在泉边的原因。
楼夙想起他初初登乐游山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微雪，纯洁的碎屑落到乌青的石头上，堆砌出一个桃源乡。
本来就是为了庆祝初雪设的宴，下雪才没什么大不了的。
女弟子们嘻哈笑着推推搡搡在纷纷扬扬的明净莹莹白雪中转圈圈，裙摆扬起和雪花一样飞舞的弧度，惊落了红梅。
初雪小宴，最宜行乐。
“跳舞吗？”
“什么呀，这么多人呢……”
“都是自己人呀！”
姑娘的脸颊泛红，指尖轻轻点上了梅树的花蕊，羞恼地牵起同伴冰凉的手放到说：“好么。”
乐游山对弟子们很宽容，俗世里会用到的、他们会感兴趣的，不拘一格都会延请先生。
从签下的保密铭誓就能看出来，山上的先生们性格迥异，却不是愿意拘着弟子的人。
可延请来教授舞艺的先生只听说是位漂亮轻盈的女子，远远瞥见过，腰肢细软，凌空的水袖翩跹有力，能击中四方树起来的战鼓，非常厉害。
但是听说很严厉，反正他们是不敢凑上去说话的。
学舞的女弟子每日满头大汗，依然嘻嘻哈哈没有人说她不好，故而所有人一直期待，想看看先生到底编排了什么样的舞蹈，也好在下次和别家的弟子一起见到的时候油然生出自豪，而不是惊艳。
她们慎重地换了衣服，鲜艳的火红色，炽热得能点亮微冷的雪夜。
初雪红梅，昏转暗，雪光下点起的烛火挂到老梅枝头，树下翩跹了的女孩子张开双臂，扬起水袖。
翩跹的蝴蝶卷入摇坠的火光里，涅槃之光拖着长长的影子，莲步旋转轻移，跹然翩动的裙摆卷起轻盈碎雪，她们双手呈花瓣状，遥遥捧着明月，揽入怀中。
大约不止是舞蹈，更像是一个故事，少女追逐皎皎并为之献身的故事。
她们练得还不够好，也可能是第一次跳给别人看，故而有些羞涩，但生涩的少女翩然叩击风中美人灯的时候，摇摇欲坠的破碎之感更强烈了。
于是便宜了这群不解风情的师兄师弟们。
他们愣怔在原地，嬉笑打闹一瞬间都安静下来，有个傻乎乎的张口就来，怎么会这么好看，旋即涨红了脸，师兄弟推推搡搡就是不作声。
傅东风问道：“这是为了什么准备的舞？”
“双月境。”韩香絮应声回道：“这是为双月境准备的祭舞，叫《月陨》。”
“为双月境跳这样的舞……总觉得，不大吉利，像是双月境好像要塌了一样。”
傅东风轻笑：“哪能这么巧。”
十年一度的秘境开启，是一件极重要的事，各大仙门都会有弟子主动前往，去者甚多，来者寥寥。
传说那里是真正的永夜，天悬双月，冰寒无比，却长满了奇珍异宝，遍地神迹。
最初去的人很多，后来就越来越少，前辈留下的有关双月境的记载都说其中凶险无比，十难存一。
每十年依然会有修为高深的弟子进入，或有所得就是了。
乐游山无所求，但双月境开启毕竟是大事，双月境的通道设立在红枯山，开启前都有祭舞，祈求双月境的冰霜顺着通道向外蔓延得慢一点，不要波及到黎民百姓。
“上一次双月境开启，乐游山好像没有人进去，我记得那时候的祭舞跳的是祈求丰收的。”
十年前韩香絮才几岁，她只记得那是个大节，云屏师叔带她下山吃了烧鸡。
“这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悦神舞而已，取悦的还是双月境的冰霜之神，好看就行吧？”
这是钟酉说的，他们南疆大大小小的祭祀不下百十回，祈神舞都有这个意思，无一例外就是要好看。
何元初鼓着腮帮子说道：“她们跳得很好看啊！”看师兄弟的眼神就知道了。
和飘落在雪色月夜里的花瓣一样。
傅东风猛地起身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七星剑阵，编舞。”
何元初：“大师兄你在说什么？”
“解法，七星剑阵剑意的解法，和师妹们的舞一样，是一种意志。师父和师伯他们的解是春发之花的逍遥道，我们画虎不成反类犬，即便是同一支舞，舞者不同也不会给人以同样的感觉。”
一晚上都在听他们说的张翠微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他认同点头道：“有道理。”
何元初瞠目结舌，“等会儿，等会儿……”
“我们难道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七星剑阵就是以意传志的吗？问题的关键不是在于师兄师姐和师弟性格迥异全然没有相似之处吗？”
这话也太绝对了吧！
“我很善良。”傅东风道：“我真的是个善良的人。”
何元初听到了四个不同的声音齐道：“我也是。”
他们回望何元初，像是在说，这不就是相同之处吗？
楼夙：“师父说，他们年少的时候曾和其他仙门的同辈人许下过百年之约，不知道具体是些什么。”
“无外乎一些理想信念。”韩香絮道：“没有其他仙门的同辈人，就我们几个，也不要百年，十年吧，十年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师弟师妹们看向大师兄，首徒的意义就是在这种时候唤醒深藏心底炽热的呀！
不过傅东风是理所当然指望不上的，他们定定看了大师兄一盏茶的功夫有此感慨。
“——大师兄怎么能这么迷茫！”
二师兄解围道：“我先说吧。”
他莞尔一笑道：“做剑仙，做乐游山的剑，做三师妹的剑，做肃清世道的剑。”
何元初不明所以，咬到了舌尖，嘶地轻吟道：“可以了，二师兄，你这句话不止十年了。”
韩香絮说道：“我想要仙门回归纯净，凡人不受仙门掣肘，还想要小如能回家。”
世道并非容不下这样简单的理想，是韩香絮所图甚大。斩断太和山和皇位的因果线，还要天下的黎民有家可回。
钟酉说得更直白些，“我要变得厉害些，最好厉害到能挑了太和山，之后回南疆也行，留在乐游山也行，做屠夫还是炼金师都好。”
“再说一遍，我没出息。”何元初垂头丧脑，正被三师姐抱在了怀中，手伸到腋下挠她的痒痒。
韩香絮说：“你就是去摆摊卖面具我们也不会嫌你没出息，问的是十年后，谁管你是不是胸有大志！”
何元初笑道：“那我可说了啊！”
“星霜玄鸟，岁岁年年，如花似叶，共占春风。”
这回楼夙依然说：“我和小师姐一个想法。”
他看着拥抱在一起的三师姐和小师姐，她们的唇上的胭脂是他买的，楚中的看店娘子说的，日晚丹朱和倦怠烟霞。
乐游山的师兄师姐们真的能像花与叶一样，岁岁共占春风，已经很好了。
楼夙笑着说：“不过还是不太一样。我想，岁岁年年，占尽春风。”
傅东风道：“小师弟你野心挺大的呀！”
才不是野心，是给傅东风的铺垫，是给师兄师姐们的剖白。
张翠微：“大师兄别又想含糊其辞。”
傅东风：“我是这样的人吗？”
“是。”
“太难了。”傅东风玩笑似的说道：“不管是做你们的大师兄，还是要做到你们说的那些，都太难了。”
韩香絮有些生气，都到这份上了，大师兄居然还想打退堂鼓！
“不过……我也是希望小如能有家可回的。”
不使贼寇越过即墨海防，不能与太和山妥协让他们收割黎民的的信仰，至于山陵高位，能者居之。
傅东风道：“春风是要占一点的……占尽春风还是大了些。”
对于占多占少的问题，师弟师妹各有自己的见解，楼夙没办法说服，他无所谓摊手，转而看向何元初。
“哎呀，我师父说等我过了一百岁他要带红师伯尝尽天下美食，到时候你们几个都要做长老，那时候才好共占春风。”
韩香絮做掌门，张翠微做剑仙长老，钟酉要做炼金师，大师兄和小师弟要继承逍遥峰和无相，何元初肩负药师之位和天演一脉。
乐游山不会消失，不止十年，百年，他们都会同看春花，饮尽多年后才能喝的酒。
何元初摆摆手道：“好吧，不违背我的理想，我全力支持你们的路。”
楼夙心想，师兄师姐们要给小师姐的承诺，无论路好不好走，能不能走，坎坷崎岖，总归都答应了要保重自身，平安，以期来日。
本来走得远远的温青时乐得看弟子们嬉笑打闹，回望了一眼见他们谈妥了才施施然地摸了一把钟酉腰后的弯刀。
钟酉急道：“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想知道，你的剑法是不是能用弯刀来代替了？”
“不……”
钟酉否认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二师兄道：“当然可以了。”
“可是我的刀……”
“四师弟知道你三师姐和大师兄选了一条什么样的路吗？”
“布满荆棘杂草，或可以说，根本就没有路。”
天赐的生杀之力，拒绝也毫无用处，倒不如开出一条路来。
钟酉道：“我明白了。”
……
“那我们要练一次七星剑阵吗？”
“嗯，说实话，上次的惨相历历在目，大庭广众的，我没这勇气和胆量。”
何元初可以不要脸面，也可以不用给小师弟和四师兄留面子，但是二师兄和三师姐绝对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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