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寒雨之幸
高耸的城墙在昏晚的天色里好像一只巨兽,春寒料峭的城门前,守城的兵将三两聚集哆哆嗦嗦地搓手。
这里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一座城池,天子城,顾名思义乃是天子神京。
论说起来,墙上的每一块砖都曾历经风雨,每一块石头都曾饱受风霜的洗礼,都比城里住着的百姓活得久。不过这会儿寒夜将至,冷雨即临,没多少人感慨古城墙的厚重。
守城的矮个子小兵说道:“好冷啊!换班后去喝两杯?”
“行啊,走,我请客!”高个子同僚回道。
这两人挤眉弄眼了一会儿,望向城外五十步的地方,心下啧啧。
那里有一棵桃花树,树没什么要紧的,桃花在春天当然也不是稀罕的景致。
春日暖和了几天,山寺桃花开得妍丽多姿,偏偏一场倒春寒,风吹缤纷落英,美则美矣,架不住冷风之后眼看着冷蕊冰露成冻,娇艳更显凄楚。
树下一负伞少年,玄衣劲装,身量挺拔,立于潋滟枝头下,眉眼清澈看向城池的方向。
“少年足风流,够俊美,怪道姑娘家喜欢这样的……”高个子难掩语气中的艳羡说道。
矮个子的伸手揩了揩鼻子,憨实一笑,“他冷不冷啊?”
果不其然被前辈敲了一下脑瓜子。
没留意少年何时走到他们跟前的,两人听他说道:“方才听二位小哥要吃酒去,能否里帮在下去暖香阁寻个人。”
矮个子正打算一把应下来,高个子的又敲了他一个爆栗道:“你傻呀!暖香阁那种地方咱们怎么进得去?”
“对哦。”矮个子道:“暖香阁是那种地方了,入门一两金呢!小哥你寻什么人?”
“家中长辈。”玄衣少年无奈叹气,惹得两人频频侧目,大约见惯了锦绣富贵里这样的事,眼中尽是怜悯。
高个子的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我懂,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且说长辈名姓,我一定给你把人叫回去。”
“姓解,名依山。”
玄衣少年目送两个小兵进城去,同换班的人打了声招呼,他就在城门前站定,来往无一人。
片刻簌簌细雨落下,很快打湿地面,他撑开背上的伞,无言望着渐渐积水的城中,不自觉的咬了下舌尖,“嘶”地一声轻吟。
——不是他疼,他替那雨中奔跑的小孩疼。
像是身后有恶犬追逐,小孩跑得飞快,尤其此刻雨丝密布,夜幕渐垂,明明暗暗地好似鬼魅在手舞足蹈,污泥和水渍在脚底打滑,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下。隔了这么远,他都听到了膝盖和石板碰撞的声音。
小孩手里拿了个包子,可惜摔倒的时候滑落到不远处的水坑里,身后追过来一只大狗,三两口卷入腹中。
末了这小孩从地上爬起来,不声不响,认命似的走到城门的过道,拧干了衣服,又捡了过道的干草铺到身下,背对着风口缩成一团,似乎是打算就这么过夜的。
大黄狗原地转了几圈,抖擞毛上的雨丝,匍匐在小孩的脚边。看着蓬松柔软,如果晾干了抱起来应该很暖和,还是有希望熬过这个冷夜的。
“小哥,你看是这人不是!”去而复返的守城小兵大老远拎了个没骨头似的人喊道:“是他不是?”
软骨头的人喝得烂醉如泥,鸦发斜散,玉簪勉强插住墨发,只那一身绣着兰草的青衣便知人没找错了。
他点点头,拱手一礼后又拿了银两酬谢高矮两个小哥,“天寒,两位小哥拿着吃酒。”
“见外了,令尊在暖香阁喝多了,正让仆人撂在街上,不费工夫,就是小哥回去多宽慰令堂才是。”
两三推辞不成,他们才把银两收下,嘱咐道:“虽说天子城门夜不闭,但天色将晚,早些回去。”
大抵是走远了,那两人以为身后听不到便说道:“那公子干什么不自己去找?”
“世家贵公子当然要脸面的,上青楼寻父成何体统!”
……
“青楼寻父……”一把推开肩上挂着的人,少年琢磨过来意思,“他们说你是我爹。”
“傅东风,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辈分没差。”解依山的酒气散了多半,脸上酡红,右半张脸有个鲜活的巴掌印。
傅东风看得分明,嘲笑道:“这是莺莺还是燕燕姑娘爱的印记呀?”
“大胆,你敢这么和你师父说话!”色厉内荏,虚张声势。
傅东风知道他没事,眼神又落在了过道里盖着干草的小可怜身上。
如今世道大好,无旱涝灾年,怎地还有饿殍冻骨呢?
大黄狗最敏锐,立即察觉了陌生人的视线,喉间呜呜地声音响起,傅东风看了半晌,无奈从怀中取出一包还温热的点心,示意大黄叼过去。
狗对善意比较敏感,登时摇着尾巴过去了。
解依山道:“这不是给你小师妹买的桃花糕吗?她从去年冬天就念叨,好不容易桃花开了,你下山来空着手回去,她能依你?”
缩在干草下的人微微一动,嘶哑的嗓音传来,“我没有钱,也不用施舍,那条狗吃了你的东西你只管杀了它炖肉。”
顿了良久又道:“只要你能捉住它。”
沦落到这份上,还记得不让人为难,估摸着品行不差。傅东风更是谴责地看向师父,“小师妹不是胡搅蛮缠的人,而且她脾胃不好,师伯不让她吃太多糕点。”
解依山乐呵呵,嘿,脾胃不好!
一个随随便便能活八百年的人说脾胃不好,就算是真的,但还是有些好笑。
而那边的大黄狗摇醒了相依为命的小伙伴,把软糯的糕叼过来给他,岂料小伙伴不为所动。
大黄蹲在他身边,一个左前爪拍在小伙伴的脑门上,像是在说:装睡什么!赏你的!快起来吃!
傅东风:……成精的狗子吗?
解依山见这一幕有趣,说道:“哎,乖徒弟,把这条狗带回去呗!”
干草下的人听到了动静钻出来,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大黄狗,背对着傅东风他们,但他猜,也许是不舍或者别的什么。
“师父你真想带狗回去?”傅东风笑道:“真想带回去,那不如把狗主人也带回去,师父你不是还少一个弟子?”
解依山赞道:“好主意。”
抱着狗子的少年有些糊涂,就听那青衣的人说道:“少年人,我观你骨骼清奇,神清气轻,当随我一道修仙!”
呆愣的小子和狗子不知所措,解依山又道:“怎么这么不给面子,起码说一下叫什么名字啊徒弟?”
大黄狗反应过来,一巴掌拍下去,发什么愣呢!一顿饱和顿顿饱分不清吗?
“楼夙,我叫楼夙。”
捡来的便宜师弟眼睛里闪烁着意味不明,可能是觉得雨夜暮色,奇奇怪怪的两个人,没有仙风道骨不说,搞不好是山精鬼魅戏耍的把戏来诓骗他。
傅东风笑道:“师父名叫解依山,是乐游山的道人,虽不是举世闻名的大山,但胜在师门上下和睦,小师弟去了就知道了。”
大黄狗极有灵性地到解依山身侧摇着尾巴转了个圈,解依山蹲下身和狗头蹭了蹭说道:“哎呀,真软,和莺莺一样软,就是不怎么香!”
那表情好像他蹭的不是狗头,而是软乎乎的姑娘。
傅东风果见新出炉的小师弟满眼怀疑震惊,好像在看无耻贼人一般,无奈解释道:“乐游山这么不着调的就他一个,真的。”
说完脚尖轻轻踹了踹解依山,为人师表第一次见就这么原形毕露,像什么话!
哪知道听了这话的楼夙眨了眨眼,倏然笑了,小孩笑起来脸上还有浅梨涡,少时经苦难,看起来乖巧得很。
“师父是仙人吗?”
傅东风没接话,沉默了一会儿听解依山道:“不是。”
楼夙一怔,又听他道:“是仙道中人,不是仙人。”
有什么区别?
“仙人呢,吹风兮饮露,不食五谷,乘云御龙兮,遨游四海。仙道中人,就是还在修仙,又没成仙。”
和一个堪堪长比腰高的小孩说这些也不指望他能懂,当世的仙道大宗,门下弟子行走凡尘,但凡天上飞一飞,都能得凡人尊称仙长仙人的,故而宗派也腆脸称自己是仙门。
傅东风便道:“说是仙人也不算错。”
解依山斜睨他一眼,哼哼两声,却是没有反驳。
寒夜微雨淅淅,不多时只剩不远处桃花带水,缕缕成冰,歇过半刻,再落下就是细雪。
“咱们走吧。”傅东风道。
解依山依依不舍地松开狗头,从袖间取了能缩地成寸的法宝,牵了狗子,看样子不想管大小徒弟的死活。
“傅东风。”解依山不耐烦喊道,从乾坤袋里取了件披风扔过去,大摇大摆地走进风雪里。
小孩的身量没张开,大抵是没吃过饱饭的缘故,偏瘦小些,傅东风招手示意楼夙过来,披到他身上,却被躲开了。
从春到冬,楼夙的衣裳都是这样,夏天会更干净一点,冬天会更邋遢一点,内衫和外衣间隙塞些芦花干草,这么多年也都过来了。
而披风是深蓝色的,没有繁琐的花纹刺绣,内里夹着的却是一层棉花,楼夙有点不敢穿。
他神情闪烁地攥着自己潮湿衣服的一角,略显局促,傅东风却是了然,强摁着肩膀给他系上了。
“知道你不习惯,但你看,下雪了。”傅东风絮絮叨叨说:“修仙的人底子壮得和牲口没什么两样,师父用不上,乐游山离天子城远得很,穿上吧,路上冷。”
解依山颇有耐心等他们说完后才慢悠悠捏法诀,启动法宝。
三人一狗好似一道金色剑光,片刻不见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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