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年前的小树

蓝郁留在沙滩上的画被送到霍北川面前，是一幅侧脸的自画像。画里的蓝郁穿着白衬衫，站在冰蓝色的镜子前伸出手，但镜子里没有他的影子。画中很多线条都扭曲起伏，连镜面都不是平的，使得整幅画透着一股诡异的氛围。

        画面弥漫着海风咸涩的气息，颜料还没有干，好像画画的人只是刚刚走开，一会就回来继续把镜中的人影画上去。

        夜里涨潮了，警方还在继续寻找蓝郁。但谁都知道，那只是救援流程而已，也许几年之后在某个陌生的港湾会有人发现尸体，也许蓝郁就这样永远消失在大海深处。

        他不会再回来了。

        霍北川的礼服外套和他的未婚妻一起，不知被他丢在了哪里，他以一个不常见的落拓姿势坐在那幅画前发呆，眼神前所未有的空茫。

        一种尖锐的疼痛像冬去春来时发芽的种子，脆弱又顽强地钻破心脏，朝着他的五脏六腑生长。他的呼吸不堪承受胸腔的负荷，节奏一再错乱。

        蓝郁不是那么脆弱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见到最想见的人，却被拒绝伤害了吗？为什么最后会留下这样一幅毫无意义的画？

        霍北川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跑出去，跳上车开去医院找到徐慕。他从容惬意的气场荡然无存，愤怒而狼狈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徐慕也已经得到通知，却十分平静，可以说是平静得过分了。他用一双犹如死水般的眼睛看向霍北川，莫名其妙地就听懂了他的问题。

        “我被送回疗养院的时候想，我为什么要活着，难道我生来就是被人嫌弃的吗？”徐慕淡淡地说，“那时蓝郁一脸自责地走到我面前，说他以后一定会照顾我，绝对不会离开我的时候，我突然松了口气。”

        徐慕已经伤心够了，又一次被抛弃后他只感到愤怒。这股怒火太过旺盛，迁怒了身边所有人。他必须找个人去责怪，否则他就只能接受自己生来不为人所爱的事实。他希望有人愧疚、有人难受、有人心疼自己，而蓝郁的内疚成全了他。

        虽然多年之后，徐慕的怒火平息下来，也曾想对蓝郁解释。可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怕一旦说出事实，会失去蓝郁。

        霍北川根本没兴趣听下去：“没人在乎你是怎么想的，如果你没有死死抓着蓝郁不放，如果你没有在认出我的时候选择隐瞒，如果你没有用蓝郁的手机发照片威胁我，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现在的你就像当时的我一样，想找个人责怪，想让别人承担所有罪责。”徐慕没有血色的嘴唇缓缓翕动，打破霍北川的负隅顽抗，“你发现蓝郁身边有另一个男人，就生气嫉妒怀疑。可你还不是早早就做好了结婚的打算？”

        霍北川一字一顿地说：“不是因为你的话，我从没想过要把他从身边赶走。”

        “然后呢，等你结婚之后继续把他养在外面？你当他是什么，大街上捡来的猫猫狗狗吗？”徐慕讽刺地冷笑道，“你明明动了心，却又不敢承认，只会利用蓝郁对你的感情去折磨他。归根结底，你就是害怕自己付出的比对方多，害怕自己受伤。你觉得你被蓝郁欺骗了，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羞辱他、伤害他，现在他死了，你开心了吗？”

        徐慕的话一字一句都刺在霍北川胸口，他不得不承认那些都是事实。他徒劳地挣扎说：“你不是说，他爱了一个人十年，那个人才是他用情至深的人。我不过是跟他签了三年包养合同的金主，他怎么可能为了我……”

        “那个人，是他的长腿叔叔。”徐慕幽幽道，“十年前，蓝郁接受了一个社会人士的助养，他非常感恩，每到那个人生日的时候，他都会寄出一份礼物。有一天，他终于鼓起勇气走到那个人面前，想把那年的生日礼物亲手送给对方，却被当成是来卖身求包养的……”

        霍北川在午后强烈的阳光中感到一阵眩晕。愈发朦胧的视线中，世界变得模糊，蓝郁的面庞越发清晰。他在这一刻突然读懂了初见时，蓝郁的眼睛在诉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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