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捕风人
面前男生开口的瞬间，杨梓溪在桌下紧握住了韶晚樱的手腕。
“学姐，报名表是交到你这里吗？”
浅褐色的眸子锁着她，挡住了身后斜落下来的阳光。
人来人往的北操，周遭声音嘈杂，旁边组织部的干事正在给几个学妹介绍他们组织部的日常工作，不远处的鼓队今天特地搬来了一张大鼓，突如其来“咚”得一声将其他人说话的声音全部盖了下去。
但即使如此，韶晚樱还是清清楚楚听见了面前的人的每一个字。
高中同校两年，简风迟也从没叫过她一次“学姐”。
“嗯，放在这儿吧。”韶晚樱收回眼神，目光落在他推过来的报名表上。
“简风迟”三个大字龙飞凤舞，跟他本人似的，肆无忌惮地横在空白处。
旁边几个女生看见简风迟走到这边来，视线也跟着飘了过来。
窃窃私语，不知道是不是想过来搭话。
韶晚樱掀起眸子，公事公办地问：“还有什么事吗？”
简风迟仗着角度优势，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韶晚樱。
以前在高中的时候，她和他们球队的得分后卫关系很好，经常会来球馆找人，黑色的马尾缀在脑后一甩一甩的，但现在，他借着阳光细看了一眼，韶晚樱的发顶折射出偏茶色的光泽，大约是染过的。
他记得那时候，实验中学的球队里有好几个小子都跟韶晚樱表过白，毫无例外地都被拒绝了。
再想到余毅舟强行“科普”给他的那些八卦。
没想到都上大学了，这人居然还是那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性子吗？
简风迟低笑两声，直起身：“没有了，谢谢学姐，学姐再见。”
n大重逢第一天。
简风迟叫了她三遍“学姐”。
韶晚樱抿着唇点了点头：“没事，应该的。”
待人转身离开后，杨梓溪晃了晃韶晚樱的胳膊：“靠，这学弟本人比袁方的照片里还好看啊。”
“唔，还行吧。”韶晚樱的指尖摩挲了几下报名表的边缘，漫不经心地答。
“这叫‘还行’？亲爱的你的眼光未免也太高了些。”杨梓溪轻叹一声，凑过来看他的报名表，“哦豁，帅气学弟的联系方式这不就到手了吗。”
“行啊，那让组织部的人把他的通知短信让给你发。”韶晚樱将表单往她那边推了推，笑着打趣。
校会的摊位是北操这边视野最好的。
韶晚樱撑着下巴往远处望了两眼。
那人揣着口袋不紧不慢地走着，身后的影子被阳光拖得老长，像是无声又徒劳的挽留。
这场面让韶晚樱恍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高中，回到实验中学的后巷，那人也是这副淡漠又散漫的样子，眼底却蕴着暗色。
入了冬的明扬市一夜寒风吹落满地霜，连向来“宁要风度不要温度”的韶晚樱都破天荒地戴起了围巾。
今天的晚自习排的是政治，思政老头拖着毫无起伏的强调讲完了一整张卷子时，距离放学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二十分钟。韶晚樱站在校门口的路灯下思索了半刻，决定今天绕小路回家。
学校后巷那条小路处于两个校区和农贸市场的三角区，早晨还会被出摊的商贩占据，有时她起得晚了，也会走这条道上学，顺便还能买个鸡蛋灌饼当做早餐。
平常夏日的晚上，这边还有很多小孩追跑打闹。但大概是因为降了温的缘故，最近这边安静了不少。
在实验中学读了近两年，韶晚樱对这条路可谓是再熟悉不过。
没想到今天会在这儿被人截住。
“哟，这不是咱们实验中学的校花吗，这么巧，又见面了。”几个穿着四中校服的流里流气的男生拦住她，为首的那个朝她招招手，嬉皮笑脸的，“hi，美女，还记得我吗？”
……
韶晚樱皱着眉头，实在是没想起来面前站着的到底是哪一号人：“麻烦让一让，你们挡着我路了。”
“麻烦让一让，”对面的混小子掐着嗓子学她说话，像听了句什么笑话似的，“把你电话留一下，我亲自送你回家啊。”
“用不着，没电话。”韶晚樱不想和他们废话，揣着口袋就要从他们旁边挤过去。
为首那人伸手要拽她的书包袋子，被她侧身避开。
韶晚樱朝着后巷出口小跑几步，暗自盘算只要跑道巷外主路上就好了。
“哎我说……”
身后几道凌乱的交叠在一起的脚步声，韶晚樱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心头早就开始打鼓。
早知道就不为了省那么三五分钟选择走小路了，算她时运不济倒了霉了。
“我说你跑什么啊美女。”
她哪跑得过十五六岁正值精力旺盛时期的男孩子，被人轻轻松松赶上来堵住了去路。
“我不是说了吗，联系方式留一下，我保证亲自把你安安全全送到家门口。”
“我不是也说了吗，没电话。”韶晚樱从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即使知道自己现在处于绝对的弱势，但一看见对方这种以为自己能得不行的表情，她的火气就不打一处来，说话的口气也变得不客气起来。
“我警告你们啊，别靠近我。”韶晚樱后退几步，绷着一张小脸。
“你能把小爷怎么着？”对方抱着手臂哼笑一声，朝她走近，“说来听听？”
韶晚樱正思索着如果把书包丢出去能不能给自己砸出条生路，不远处巷口传来一道男声。
“啧。”有个人背着光站在那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不知道刚才她和小混子们的对话他听到了多少。
男生语气散漫，却又隐约听得出话音背后藏着的不耐：“人不是摆明了不想给你们吗，还跟这儿死皮赖脸的，也不嫌丢人啊。”
“哟？也是实验的？跑这儿来英雄救美来了？”
“怎么的，你也喜欢她啊？”四中那几个嬉皮笑脸地问他。
韶晚樱也认出了对方身上穿着的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校服。
原来是校友。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分量。”混混头子不再关注身后的韶晚樱，转了转手腕就朝巷口的男生走了过去。
伸手就要去搡那人一把。
“砰”的一声，□□砸在石板路上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小混混的一声痛呼。
男生连声招呼都不打，握住混子伸过来的手腕，反身一个过肩摔就将人撂倒在地。
剩余几人面面相觑，互相看了看同伴的表情，朝他围去的脚步迟疑了下来。
不过是些还没出校园、仗着自己人多就爱装腔作势吓唬人的主，见那男生下手又快又狠，过肩摔的姿势标准得一看就是练过的样子，轻轻松松撂倒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同龄人，身上那点装模作样照猫画虎的社会气瞬间消失。
“还来吗？”男生显然还没用全力，肩上的包都还没放下来。
被摔到地上的小头目揉着肩膀从地上爬起来，故作凶恶地瞪他一眼：“老子记住你了，你给老子等着。”
然后带着人一扭脸就跑了。
……
被遗忘在巷子里围观了全城的韶晚樱有些无语。
认怂就认怂，还要装模作样地放个狠话，不知道电影里立flag的反派都没有好下场吗。
四中那帮混子们一走，男生也转了身，一点和韶晚樱寒暄的意思都没有。
巷口年久失修的路灯散发出含混的光晕，薄薄地罩在男生的背影上，像是给他镀上了一层浅浅的光环。
韶晚樱向来觉得影视剧里的“英雄救美”过于俗套，没想到这种戏码居然有一天真能被她自己碰上。
她小跑了两步跟上去：“那个，同学，刚才谢谢你啊。”
“嗯。”男生回头看了她一眼，多余的一个字都没说，仿佛真就是路见不平，随手拔刀相助一下，单肩背着书包，迈着长腿离开了韶晚樱的视野。
晚风吹到韶晚樱的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让她忍不住向上拉了拉自己的围巾，将自己的口鼻全部遮住。
她回家的方向和男生离开的方向恰好相反，韶晚樱走了几步，又转回头去看他的背影。
明明已经是入了冬的天气，男生松垮地罩着一件校服外套，走路时有风钻进去，将他的外套吹得鼓胀起来。
这人一点都不冷吗？
韶晚樱慢吞吞地往家走，时不时朝身后看一眼。
男生直到拐过拐角，都没有回过头。
再在学校碰见时，韶晚樱才从后桌口中知道，原来那天晚上后巷里帮她一把的男生就是最近频繁被后桌提起的校篮球队的新任队长，在他们实验中学读高二，这学期初刚从九中转学过来的。
那晚回了家后，韶晚樱犹豫了一下，还是和母亲提起了这事。虽然有惊无险，但还是把她妈妈吓了一跳，连忙发消息给和她们住同小区的好友，拜托她家儿子最近和韶晚樱一起上下学。
如果不是她拦着，她家傅主任甚至还想亲自来学校找找看自家女儿的“救命恩人”。
“妈，你放心，我要是在学校碰见人家的话一定会再认真道个谢的，再请人家喝点饮料吃个炸鸡什么的，您看可以吗？”韶晚樱憋着笑问。
“别跟我这插科打诨的，”傅羽戳戳她额头，“你可记住了啊，得好好跟人家道个谢。”
“记住了记住了。”韶晚樱忙不迭点点头。
明扬实验中学虽然是市里数一数二的重点学校，但并非是那种死板教条的教学模式。校领导鼓励学生们多多发展自己的爱好，因此学校内成立了不少学生兴趣小组，每周四下午，都是全校公休时间，专门用于开展社团活动的。
因此每周四下午，校男篮都会在体育馆里训练。
韶晚樱站在小超市的货架前犹豫了一下，挑了两瓶运动饮料踱到体育馆。
她家傅主任说得对，不管人家放不放在心上，她总归还是要好好谢谢人家的。
韶晚樱进去的时候，球场边已经围了不少女生，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坐在看台上不远不近地围观。
往常她来体育馆找她发小的时候，也能碰见不少凑过来不知道是看球还是看人的女同学。
但她总觉得今天体育馆的人格外多一些。
韶晚樱和球队的人都很熟，从场边经过的时候还和张教练打了个招呼。
相比于那些脸皮有点薄、想看又不大好意思凑得太近的女生，韶晚樱晃到第二排，停在那堆被随手胡乱堆在一块的外套水杯的正后方，拽了拽外套的下摆光明正大地坐了下来。
她后面不远处的一小撮女生不知道凑在一起正说些什么，韶晚樱没听清，也不大感兴趣。
球场里十几个大男孩追着一颗球来来回回地跑，篮球撞击地板的声音和篮球鞋底与地板摩擦的声音混在一起，有一点尖锐，但不惹人讨厌。
她的视力一直很好，很轻易地就在人群中看到了那天那个男生的身影。
球衣号码是十一号。
号码上方写着他的名字。
简风迟。
她在心底默念了两遍。
长长的一声哨响，教练宣布今天的训练到此为止。
有几个球员们跑来拿自己的水杯和外套，看见笑吟吟地坐在旁边的韶晚樱，热情地同她打招呼。
韶晚樱和他们寒暄几句，见简风迟朝着体育馆出口方向走，连忙起身跟了过去。
“哎，同学。”她叫住不紧不慢走在前面的男生。
对方停下来，回头扫了一眼她怀里抱着的水：“谢了，不用。”
他好像，不记得她了。
韶晚樱抿了抿唇，那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道谢被重新咽回喉咙里。
见侧边有几个女生结伴着朝他们方向过来，大约也是来和简风迟搭话的，韶晚樱抬手挽了下头发，先是一副“你在说什么”的表情，而后扬了一个甜美的笑容：“同学，请问你知道任向洋在哪儿吗，我转了一圈没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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