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如愿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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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莎贝尔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挡住眼睛,感到硬粒划擦过手臂上的软皮。等盘子全部变成碎片落到地面时,她放下胳膊,看见小臂内侧多出两道长而纤细的血线。雨滴大的血珠在线的一头凝成胶状,被她用拇指抹去了。
几个人都震惊得说不出话。
“对、对不起……”阿莉安娜如同淋了雨般颤抖,瘦小的肩颈随胸膛上下起伏。她的嘴唇不断翕动,伊莎贝尔知道她是在说“对不起”。从未有哪个时刻,伊莎贝尔觉得她的脸色竟是如此苍白,好像冬日的雪、等不及日出便要消亡殆尽。
阿莉安娜流下眼泪,声音受惊般晃动着:“阿不、阿不也要像阿不思那样离开我吗?伊莎?妈妈、妈妈、对不起……我……我一个人,他们会……我不要、我不要一个人……”她用掌心捂住耳朵,拼命地摇头,仿佛听见来自黑暗的呼唤——
那是嘲笑声、吵闹声、辱骂声、尖叫声。
听啊,猫儿张嘴吼叫、逃走了。
头顶的吊灯嘎吱嘎吱作响。
“安娜!”坎德拉夫人拥她入怀,抚摸她的后背,吻了吻她的头发,“妈妈永远都在你身边,妈妈一直都在。别怕,安娜,别怕,妈妈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伊莎贝尔起身要过去,却被拉住手腕。
她回头,阿不福思朝她摇头。
他说:“别去。”
伊莎贝尔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她待在原地?阿莉安娜的状态明显不对劲,可他却要她什么也别做,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痛哭流涕?难道他的心里一点也不为之焦急、不为之难过吗?他们怎么能只是站——
“小心!”
吊灯砸向桌面。伴随毁灭的噪音,一股力量将伊莎贝尔扯倒在地。距离她几十厘米的地方,地板的表面向内凹陷,显出被重物压迫的痕迹。满地都是吊灯残片,把透过的太阳光线折射成五种颜色散向四周。光晕又相互混合、融成光带映在阿莉安娜的脸上。她那张无色的脸终于不再颓败,呈现出一幅迷乱而吊诡的油画。
直到,仿佛是要撕裂空间的、极具攻击性的红色冲破一切界限,从她的太阳穴汩汩而出,河流般蜿蜒而下,淌过鼻梁的山脊,汇入下颌,一束束崩落。那红色不仅是她的鲜血、更是她的生命。
伊莎贝尔觉得自己的眼珠仿佛被刺伤,揉着眼眶,越过废墟,走到坎德拉夫人和阿莉安娜的面前。她断然不会料想到自己的声音出奇得平稳:“我去叫医生。”
“不、伊莎。”
为什么?伊莎贝尔看着坎德拉夫人,她、她不明白。她望向对方怀中的阿莉安娜,感到她是如此脆弱,好比残缺翅膀的雏鸟、只得在成鸟的庇佑下胆战心惊地长大。
他们到底在隐瞒什么?阿不思是,阿不福思也是,还有她面前的坎德拉夫人——他们心中究竟埋藏着怎样一个秘密,她不敢想、她不敢想啊,她怕自己被未知的命运狠狠地扇个巴掌。可她怎么能不去想?那是她所在意的、如同家人般的存在,那是她可爱的小妹妹、她的阿莉安娜——
“听我说、伊莎,她年纪太小了,暂时还驾驭不了自己的魔力,这再平常不过。你不需要把今天发生的事情放在心上,我不想你的心情因此低落。原谅我还得照顾安娜,让阿不带你去看医生,给手臂上点药膏,好吗?”
坎德拉夫人是笑着跟她说话的,但伊莎贝尔看得出来,她的笑容是故作轻松,她的眼里满是哀愁,她又变成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忧郁模样。伊莎贝尔在孤儿院长大,已经见过太多太多的泪水与叹息。她确定对方在说谎、尽管那是为她考虑的善意谎言。
“阿不!”坎德拉夫人叫着男孩儿的名字,“告诉我、你能确保伊莎没事,对吗?”阿不福思先是无声地点了点头,然后他握住伊莎贝尔的手,说:“走吧。”
他们走出家门,朝医生的住处走去。
伊莎贝尔被拽着向前,“你知道阿莉安娜是怎么了。”
“我不知道。”
“阿不!你说实话,安娜到底怎么了?”
“我说了我不知道!”男孩儿甩开她的手。
“我担心她!”伊莎贝尔的双手放在他的肩头,语气满是哀求,“阿不,我担心她……求你,别让我胡思乱想。”可阿不福思甚至没有直视她,“我不能说。”
伊莎贝尔觉得自己像是漏气的气球,骨头疲软。她虚脱地向后退了几步,背部抵住街边的一道墙壁,滑落在地。那张旧照片,那个陌生的男人、他们的父亲?还有阿莉安娜的嗜睡症,她不受控制的魔力,她的恐慌、她的疲倦,秘密……她感觉自己离真相那么近,那么远,她知道这么多线索,却拼凑不出完整的画面。她倍感无力,把头埋在手臂围成的密不透风的房间中,近乎窒息的闷热催生出一种扭曲的安全感,她多想永远地沉浸于此。
啊、有人摇晃她的肩膀,她听见对方不停叫她的名字。
“伊莎!”阿不福思冒着火气,“你起来!”
他最见不得她这副模样,他希望她每时每刻都是笑着的。
伊莎贝尔不想动脑筋,她好像听不懂他说的什么。她倏忽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她记得院里有个年纪很小的孩子、一个女孩儿。然后是,记不清从哪天起,她跟她说“伊莎姐姐、我的心脏痛,我的心脏好痛哇”。她那时候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那时候说的什么?伊莎贝尔绞尽脑汁地想,她闭着眼睛,想要回忆起那孩子的脸庞。可除了对方有一头黑色的头发外,再也想不出其他了。后来她就死了,护工说是得了病、没得治,就那么死了。如果她当初早点察觉到她不是开玩笑,早点让大人送她去医院,一切还来得及吗、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阿莉安娜也会死吗?
“伊莎!”
她的胳膊被阿不福思用力扯下来,她当然是没力气阻止他。
“伊莎,看着我,醒醒!”阿不福思大声说,“听着、去问阿不思。给他写信,你知道他在哪里。我不能说,我答应了妈妈,但他可以!”
伊莎贝尔的意识回来了,是啊、还有阿不思。她得回去拿信,信上有他的详细地址。女孩儿起身便跑,跑得肌肉酸痛、喉咙哽咽,跑到木桌前,仍旧看见乱七八糟的场景,坎德拉夫人和阿莉安娜已经不在这儿了。
她在椅背下面找到了那封皱皱巴巴的信。
幸好,信封完好无损,寄信人那栏写着阿不思的寝室号。
可她又听见一道沉闷的声音,好似在极力冲破阻碍朝她而来。
她循声,往里面的房间走。这房间应该是属于坎德拉夫人、或者阿莉安娜,里面空无一人。伊莎贝尔看见向下排列的台阶,通往地下室,这是每户人家都会有的结构。但,她听见自己的心悬在一张网上砰砰地跳,提醒她千万不要靠近那扇紧闭的大门。
伊莎贝尔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地向下走。每走一步,她就想象自己可能会经历什么、看见什么,她预先在脑海演绎着种种画面,又是战栗又是紧张,腿骨充满泡沫,牙齿咯咯打颤。最后的最后,她贴近那扇门,她竟然听见——
阿莉安娜的哭声!
她在叫“妈妈、妈妈”。她在另一边暗无天日的世界、把门敲得来回地晃。可她无论如何也走不出那里,因为无形的锁链禁锢着她的手腕,碰撞着门、清脆地响。
伊莎贝尔终于如愿以偿地、听见自己心脏碎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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