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团子

火炭之后，陆雯在陆府的日子好过了一些。毕竟，一般人都知道“柿子要捡软的捏”，更何况是大户人家的仆役婢女，自然识得看眼色行事。
  日子一天比一天冷，提醒着人们马上要到年关了。
  陆良珏已经休沐在家。陆林氏不好再给陆雯禁足，毕竟，昏定晨省已经回府的雯姑娘不在，万一问起来不好收场。
  陆雯对禁不禁足本就没多大意见。主要是昏定晨省不仅要早起，还会耽误她好长的时间不能看话本。
  好在，本就是三天一次，后来因为陆良珏自己平日早朝上久了，想趁着冬歇不用起早，也只剩昏定。
  陆家嫡子陆远期在青山书院求学，家里皆是女眷。除了女儿们问安，就是陆林氏唠叨她们的女红。陆良珏则像是个摆件一般坐在那里。
  一日陆雯没忍住咳，陆良珏都没侧目看一眼。反倒是陆林氏逮到机会表现自己作为嫡母的价值，赏了陆雯两个秋水棠梨回去润肺。
  再见三姑娘，她也多半是绕着陆雯走。这日子过得比陆雯倒是想象中随顺许多。
  这日，到了晚膳的时间，陆雯还不见喜儿领着餐食回来，便奇怪陆良珏在府中，还有人敢在这时候克扣她的餐食吗？
  杨嬷嬷掩嘴一笑，“姑娘怎么糊涂了？前日昏定的时候，夫人说了，今日大家都要去大房用餐。”
  “哦？”陆雯全然不记得，她每次去昏定的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自己的话本。“非年非节，作甚要一起用餐？”
  杨嬷嬷张张嘴，很是惊讶的样子。
  “怎么了？”陆雯不解。
  “姑娘，今日是除夕……”
  陆雯哑然。“呵呵……原来是除夕啊……”
  陆雯的生母真是除夕之夜难产去的。除夕对于别人是欢聚一堂的日子，对于陆雯而言只有盖着母亲的白布。
  杨嬷嬷知道此事对于陆雯的影响，往年在老夫人的院中或在凤城，陆雯都是不过除夕的。到了初一，才会有些热闹。
  “我说呢，怎么觉得近几日府里特别热闹。”陆雯深吸一口气，“时辰差不多了，更衣吧……”
  杨嬷嬷捧出做好的新衣，这是旧时老夫人赏的料子做的。往年，陆雯不在乎新衣新鞋，也就剩下了。
  可如今回府，杨嬷嬷觉得不能在其他院子看低了，今年怎么也要做一身。陆雯也就随着她去折腾。
  临了，陆雯才看到是身正红。她笑了，“嬷嬷，我已经是及笄的老姑娘了，穿正红也该是大婚。过年穿不得这么鲜艳的颜色了。”
  杨嬷嬷说：“夫人和老夫人都喜欢这个颜色……”杨嬷嬷此时说的夫人自然不是陆林氏，而是陆雯的生母。
  陆雯噤声，默默地将衣服穿上。在铜镜前端详一阵，“红色是衬得人精神一些。”她模糊的记得母亲和祖母都这样夸过自己。
  除夕守岁，晚膳自然开的晚些。大房里布置了一些茶点。陆雯食之无味，与四姑娘玩起了翻花绳。
  按理说，大房是陆林氏的地界，她应该坐在上首，盘着念珠，冷眼看着热闹。可是，到了酉时还不见陆林氏露面。
  杨嬷嬷矮身在陆雯耳边说，开春就是春闱，夫人家的表少爷从凤城上来，只怕在前院招待。
  陆雯点点头。
  这时，四姑娘拉着陆雯的手，“雯姐姐。我们去外头赏梅吧！我坐的屁股都麻了。”
  童言无忌，陆雯总算是发笑了，“好。小的陪四姑娘去赏梅。”她伸手想把四姑娘抱在怀里，不料，打翻了桌子上的茶水。
  “呀！”衣服湿了一片。
  柳氏慌忙站了起来赔罪，“不好意思雯姑娘。”
  “不碍事，回去换一身就是。”陆雯摆摆手。转脸就看见杨嬷嬷一脸的为难。
  她登时明白，本就是弹尽粮绝回的京，回来第一日份例就被减了半，只怕今年院子里没有闲钱给自己做第二身衣服。
  杨嬷嬷的脸色陆雯看得到，柳氏自然也看得到。她立即说道：“我院子离大房近些，嬷嬷就不要走动了，让妾身去取件衣服给雯姑娘赔罪……只要雯姑娘不嫌弃。”
  “那就劳烦柳姨娘了。”陆雯心下再次记下对柳氏的善意。
  不消一会，柳氏取来一身水蓝色的新衣。陆雯在耳室换上，便带四姑娘出去赏梅。
  刚到梅园，四姑娘就吵着要捉迷藏，陆雯心情好，就把她放了下来。
  陆敏涛这个小短腿，谁知道一放下来就跑得没影了。
  陆雯倒也不慌，一边赏梅，一边背着手，又一茬没一茬地喊着：“四姑娘，四姑娘？”
  “你躲到哪里去了呀？”
  “让小的好找呀！快出来吧，小的看见你了！”陆雯自己来了玩性，扮作丫鬟的身份在逗敏涛。
  玩心正重，不料，听见了男子的声音。
  “人在哪儿呢？”
  她心里一惊，这是后院。怎么会有男子的声音？
  还不待陆雯有所反应，人声和脚步声就更近了。陆雯只得躲进附近的假山中。
  “你确定是一个美人？”一个身着锦衣的男子摇摇晃晃地边走边问。

  一旁的小厮说，“错不了，三姑娘说，四姑娘带出来一个美人在梅园里赏梅呢！这是三姑娘原封不动让小的带给您的话。”
  陆雯心里一沉，好呀！这陆敏婕消停了月余竟然又出这样歹毒的手段。
  “天寒地冻除了几棵破树！哪里有美人！”锦衣的公子发怒。
  看他的姿态应该饮了酒。陆雯揣测到，既然是三姑娘传的话，那差不离这人便是表少爷。也就是林府不争气的小公子。
  在凤城守墓的三年，陆雯对这个林表哥是略有耳闻：文章是狗屁不通，玩女人倒是兴趣很大，一个月有两旬的日子都是在秦楼楚馆过的。
  没想到，到了姑母的府上，这个林少爷还想着男女之事，竟然打起了后院女眷的主意！真是色胆包天！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陆雯告诫自己。假山的位置并不算隐蔽，这主仆二人若是来寻，是一定能找到自己的。
  这林少爷清醒的时候都指不定能作出什么事情，更别说现在饮了酒。
  而且，现下的时间，若是被旁人撞见，很难说会不会传言，自己与林少爷私会，这样难听的话来。
  陆雯咬着下唇，一时间脑子里竟然不知道怎么解决现在的局面。
  四姑娘！陆敏涛。
  敏涛还是孩子，她不会一直默默不作声的躲着。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她肯定是要跑出来的。如今，陆雯已经等了一小会儿了。
  “雯姐姐！”正想着，四姑娘从犄角旮旯里钻了出来。
  只听林少爷厌恶地说：“那是什么东西？”
  “少爷，好像是陆府的四姑娘。”
  “什么四姑娘，一个妾氏生的庶女。哼！”林少爷嗤之以鼻，“把她赶走。别一会儿坏了爷的事儿。”
  “诺。”那小厮听了林少爷的话，嘚吧嘚吧地跑过去抱起四姑娘。
  “啊！你是何人！”四姑娘人小声尖。
  小厮连忙捂住她的嘴，“小点声！”
  “哇……”突然传出一阵奶娃的啼哭。
  不仅小厮和林少爷蒙了。“这又是哪来的孩子！”
  陆雯也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哪里来得奶娃？“放开四姑娘！”她从假山里出来，大喝一声。瞥见小厮的脚边有个粉嘟嘟的小奶娃。看样子，不过半岁。
  小厮捂着四姑娘的嘴，但是四姑娘挣扎的厉害，随时都会挣脱。又有这么一个奶娃在脚边大哭。小厮的神情颇为不耐烦，好像下一秒就要将他踹开。
  那可是个不到半岁的孩子，这一脚下去，哪里还有命？陆雯眼疾手快，抱起奶娃，护在怀里。
  小奶娃被陆雯抱在怀里，霎时就不哭了。若不是脸上还有泪痕，都不知道他刚才嚎哭过。
  陆雯一露面，小厮的背都挺直了，竟然松开了四姑娘。他喊了一声。“少爷！”小厮给林少爷打了个眼色。
  四姑娘一被松开就窜到陆雯身边，“姐姐！”
  “这是哪里来的奶娃？”两个大男人肯定是不会带着孩子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四姑娘刚才藏起来时候，去哪里顺了一个娃过来。
  “花厅抱的！好看！”敏涛笑得天真浪漫。
  陆雯竟不知怎么说她。这四姑娘也是天生怪力，这个奶娃虽然才半岁，但是，陆雯抱在怀里觉得没有二十也有十八斤。
  真不知道四姑娘怎么把这奶娃神不知鬼不觉的抱出了两道门。
  林少爷猫着腰转过身来，猥琐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大户人家该有的贵气。“三表妹诚不欺我，是个美人。”
  陆雯故作镇静，向林少爷行了个半礼，“表少爷万福。”
  “万福，万福，遇见美人儿就是本少爷的福气。”油腻的说话腔调，令人不适。
  “四姑娘年纪尚小，冲撞了表少爷。”陆雯陪着笑脸，“还望表少爷大人有大量的，不与我等计较。”
  林少爷被哄得飘飘然，摆摆手说：“好说好说。”
  “那小的，退下了。”陆雯一手抱着奶娃，一手拖着敏涛，往梅园外走。
  “慢着。”林少爷开了腔，“本少爷不与四姑娘计较，可没说不和你计较。你刚才从暗处冲出来，可是让本少爷受惊了。”说着便走近陆雯，勾起她的下颌。
  陆雯周身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暗骂，这个不长进的登徒子！真是坚持不懈。
  嘴上却说着软话，“呵呵……少爷，您看，四姑娘和小公子都在小的身上。还望您发个善心，让我把四姑娘和小公子送回大房。今儿，可是除夕……”
  “是呢……还是夜里呢……”林少爷眉目里都是油腻的劲儿，连孩子都看不下了。
  猛地，四姑娘踹了林少爷一脚。朝他吐了一口唾沫。“呸！坏人！”
  陆雯怀里的奶娃，鹦鹉学舌，口齿不清地学到：“坏银！”
  林少爷立即横眉竖目，来撕四姑娘的嘴，并喊到：“淳匀，把这两个碍事的肉团子，给我带走！”
  一旁的小厮立即上手跟陆雯抢起了孩子。“给我松手！”
  奶娃子立即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是惊天地泣鬼神。
  “不许动我的孩子！”陆雯挣扎着，可是哪里是两个大男人的对手。陆雯担心撕扯中伤到奶娃子和四姑娘，无奈之下，两个孩子都裹在自己怀里。背上还挨了小厮两脚。
  “大胆。”突然听到有人大喝一声，一脚把小厮踹飞了出去。
  “哪个不长眼的坏本公子的好事?”林少爷见状，摆起了架子。“我可是林巡抚的小儿子，陆尚书的亲侄子！你是什么东西？”
  只听一个沉稳中又不失清澈的男声，回到：“打的就是你！”
  接下来便是拳拳到肉的殴打声，和……林公子与小厮的惨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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