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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当年事


袁姮的心思回到肚皮里。

        “我是想问,初见时大人为何认得我?”

        钟选因笑笑,“推测罢了。从诚王府翻墙而来,年轻女子,衣料贵重,除去光华郡主还能是谁?”

        “这样啊……”袁姮轻微点头。

        沉默。

        总是沉默的。

        袁姮想,他们两个并不相熟,没什么共同话题可谈可聊,只是一同坐在月色之下时,会忽然觉得还不算孤独。可能因为总是被看到尴尬的模样,所以反而就不尴尬了。

        大约,光脚不怕穿鞋,是这个道理吧。

        钟选因又拿起一块糕点品尝。

        “大人喜欢吃甜食?”

        “还好。”钟选因给了个很模糊的回答。

        “大人。”

        “嗯?”

        袁姮组织语言,“您这院子可是要修葺?方才我还以为走错了地方。”

        钟选因没回答她,只是站起身,开始沿着湖床边的巨石往前走,走了几步才转头道:“殿下随钟某去走走吧。”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在仲春的前夜闲逛。袁姮第一次近距离站在钟选因身边,才真切意识到钟大人十分高挑。他很瘦,瘦得袁姮一抬头就能看到他筋骨明显的脖领,能看到他单薄睡衣下骨骼清晰的肩头。

        这样高瘦的身躯,像一丛枯枝,看着笔直,但只需要稍微施加一点力,就能拦腰折断。

        袁姮又想起金鱼跃出水面后溺死的场景,想起可怖的皮肤,想起他没有波澜的眼睛。

        这是个没有生机的人。

        他明明是笑着的,享受着月光的,但袁姮就是感觉不到半点生机。

        他们走过小桥,走过假山,走过铺着花砖的小道,走进破了半边椽子的凉亭。

        院落大半收入眼中。

        “原本计划暂居京城,便不打算整理庭院。只是现在走不得,既然住下,就得有住下的样子。殿下觉得呢?”

        袁姮抬头望向他。凉亭顶挡住了月光,钟选因就站在黑暗之中,只有白色睡衣和长发在一片混沌中标记着他的位置,袁姮看不清他的脸,看不清他的脖颈和肩头,只看见模糊轮廓,高挑,像夜色里的怪物。

        脆弱感消失殆尽。

        袁姮回应他:“是。”

        她听到黑暗处的笑声,再认真看时,模糊的黑影渐渐远去了。

        “殿下明日来时,不会有人阻拦。尽可放心。”

        袁姮摸回家中,看见自己小院里的灯火,看见悠悠那丫头正扒着窗户张望,忽地感觉自己好像换了一个世界,换了一个有光的世界。

        她回头望向开始路。什么都看不到。

        第二天早起,正逢衙门休沐,袁恪一家三口都坐在堂里陪伴老王爷。袁姮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逮住兄长问些问题。

        “怎么又问钟选因?”袁恪警觉。

        “哎……也不是问这个人,”袁姮小声,“就是问问咱们隔壁的宅子,一直荒无人烟的……”

        袁恪心中警铃大作:“你去那院子了?!你住得最远,跑那去干什么?”

        袁姮打着哈哈:“以前无聊,翻到上头随意看过两眼,什么也没看见。这两天出去打马球,总听他们说什么钟大人的,才想起来那位钟大人年初时也曾来家中做客。哥,钟宅……有什么问题吗?”

        世子纠结半晌,下定决心说了实话:“记不记得,我先前跟你说过,钟家无人了?”

        “记得。”

        “钟家啊,原先是望族,出过两任帝师。”

        袁姮点头,“这个有略听说过。”

        “后来献帝在位时,不知为了什么,将钟家人全部处死了。”

        “全部处死?!”袁姮提高嗓门。

        “小声些!”世子拉着妹妹又往远处走了一截,“献帝不仁,处死人是常有的事。我也曾好奇问过父亲,但是你知道的,父亲向来谨慎,这种宫闱秘事从不胡言,所以最终我没问出什么。但有一件事绝对错不了,”袁恪声音压得更低了,“钟家上下都是死在自家宅院里的,就跟咱家后围墙连着的那个院子……”

        袁姮震惊。

        竟然就是那个院子!她不知翻进去多少次,喝酒吃点心烧纸闲逛的钟家院子!

        袁恪看见妹妹一脸呆滞,自己也傻了,“姮儿?姮儿?你没事吧?哎呀我就不该跟你讲这些的……”

        “没,没事,”袁姮捋顺了那口气,继续问:“从那之后钟宅就荒废了?”

        “是啊。那时候你才刚刚出生。

        袁恪一口气倒了个干净,“钟氏近乎灭门,但钟选因逃了出去,辅佐陛下,是为肱骨。其实当年他能出京,父亲是出了力的。”

        “父亲?”袁姮只觉头疼,信息忽然多到难以消解,全堵在脑袋里,涨得想吐。

        “若不是借用咱家马车,钟选因一到城门口就会被查下来。他原是太子侍读,有一天忽然从宫中回到钟家,钟家人又连夜求到父亲跟前,父亲便将他扮作我的样子,送出了城。只是他出城以后是如何活下来又如何回到京城的,我便不清楚了。”

        “可父亲他……”袁姮语无伦次。在她的印象中,父亲一直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为了保住一家人平安富贵,献帝在时,父亲当牛做马,新君上位,又小心翼翼低调处事,每次她同其他人家的孩子打闹起来,若是父亲在场,必定要自己道歉,无论是谁错。

        就连前些日子,他还在同自己说着王府的未来。这样一个谨慎到不能再谨慎的老头,怎么会在明知暴君要抓捕钟选因的情况下,冒着巨大的风险去帮他?

        “钟选因出城后两天,钟家便出了事。估计是献帝找不到钟选因,便……”袁恪没再说后半句。

        那时候献帝还是太子,天下人只听他贤名,却不知贤名之下是一颗怎样肮脏扭曲的心。

        “好好的太子侍读不做,逃出宫来,到底是因为什么,如今咱们也能猜到。我今天既说了实情,你就要有数,别再往那院里去了,也没什么好看的。咱们虽然没做什么亏心事,可到底是死过许多人的地方,你一个小姑娘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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