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学谷相伴
后来林容才知道:不打招呼算好的了。
几日后,林容只要她和周遭同修说小话,或者伏案偷睡,身后的人便必然平静向先生示意。
林容短短半月中,竟被陆羽“打小报告”罚了七次,抄《兽业祖训》抄到手都麻了……
林容:现在哭着求先生给换位子,还来得及吗?
而陆羽在学谷中的名声,也在开学一个月内,以摧拉枯朽的速度,“败坏”下去……
一个月后的某一日,林容和蒋仲一起前往教舍,便在教舍的前坪一颗松柏树下,见众人将树团团围住,内中隐有一个姑娘的嘤嘤哭声。
林容和蒋仲走上前去。
人群内中,一个姑娘坐在地上,扶着松柏树低低哭泣。
她身旁还站着一位姑娘,却是叉着腰,破口大骂道:
“他不就是仗着自己长得俊俏些,便敢对咱们如此!什么东西,拿腔作势。不过写了封信给他,向他问问好,诉诉同窗之情,他倒好,竟然要跑到先生处去告状,说是要带侍从来将咱们赶出谷去。还当面斥责说:你既无心学修、考取国师,何故来此浪费旁人名额。好家伙,真当自己是学谷的谷主啊?还是以为自己是当今太子、未来陛下啊?!
这叉腰大骂的姑娘说完后,那位瘫倒在地的姑娘哭得更加大声了。
林容和蒋仲对视一眼。
虽然这破口大骂的姑娘并未点名点姓,不过不用说大家也知道是谁。
同窗生涯才刚开始不久,为数不多的变态学修中,十分突出耀眼的,仅此一个。
林容看着这位哭得可怜哀切的姑娘,心里五味杂陈:
陆羽的容貌美名区区一月,便已传遍这个每届足足五千学修的山谷。
他走在路上时,偷看他、拦住他的姑娘不计其数。
而林容每日到教舍时,都会一眼瞥见陆羽教舍坐席案几上,堆得有如小山一般的绯红色信笺堆。
就连以往甚少有人踏足的偏远咸水亭,每天院落门口处,也守着乌央乌央一群姑娘,各个引颈期盼:一旦陆羽回宿舍了,就面带娇羞上前递水送晚饭。而一旦林容回宿舍,这些守在门口的姑娘各个横眉冷对,恨不得在林容脸上用眼刀戳个洞。
先前陆羽该当是不欲张扬,因此忍了。今日却不知是哪里的哪根稻草,把陆羽心头这团火压得彻底爆发。
便在这时,教舍远处一队人马匆匆走来,为首的是如今学谷中主事兼任藏书阁守卫,及兽业结业课题领头人、授课大先生——王润生。
王润生身量高大、相貌堂堂,然而眉眼间蕴着一股中庸之气,这让他看起来好似天生的好好先生,多少看着有点懦弱。他身后是一队银盔卫,银盔卫的队尾,陆羽背手款款跟上。
蒋仲一见王润生,便附耳到林容耳旁道:
“你看见这个叫王润生没?你知道吗,他是先朝的国师。也是咱们这里在任最短的国师。先时他在交椅上终日唯唯诺诺,并不如何风光。先皇身故后,他一道折子,自请退下国师之位,进入学谷,做了教习先生,终日沉迷故纸堆,还一天到晚在研究什么种植甘草。倒是比先前精神好许多呢!你说这是为何?当真如我爹爹所说那般:书中自有黄金屋,可叫人精神奋发么?”
林容看向王润生,只见他满脸无措和担忧,和陆羽相比,他那为女学修担心的样子,反而更像一个爱护同修的同龄学长。
而陆羽站在不远处,负手而立,一脸刚正不阿、对学修恨铁不成钢的弃嫌神情,倒比王润生看来更像古板严厉的老学究。
“这位女学修,你不要哭了。”
王润生搓着手尴尬笑着道:
“你的事,老夫已经听说了……”
那女学修本是嘤嘤哀哭,便是这王润生话未说完,突然放下捂着脸的手,大吼道:
“我不出谷,我不要出谷!我才来这里多少天啊?!不带这样欺辱人的。”
却是王润生又搓手絮絮劝说道:
“好了好了,去洗把脸吧,别哭了。这位同修,那个,敛轻也跟我说了,如果你愿意悔过自新,把《兽业祖训》抄录一百遍,他便不再拿出那封……呃……书信作为证物交由侍卫,也不要求侍卫赶你出谷了。”
那姑娘道:
“我到底犯了什么错,不过是写了一封普通书信。我族人若是知道我这般被赶出谷去,会笑死我的。”
众人面上都露出些微尴尬的神情。
便都觉得这姑娘在强辨了。
只要长了眼睛,看过一眼陆羽那丰姿出众的样子的人,心中都知道这姑娘写的是一封什么样的“普通”书信。
便在这时,陆羽上前,道:
“你入谷目的不纯,非是为了努力学业,考取国师,乃是为了风花雪月,沉溺私情。你竟还说不知错在何处?”
那姑娘本想着,一个少年男子若是被女孩子爱慕,总该多多少少会心动。即便他再生气,也不至当场戳破。
谁知陆羽的话这样重、这样难听。
她不由呆了,半晌,便连哭声都止住了,却是近乎嘶吼道:
“是了!你说我错,我不过就是跟你说声爱慕于你,又怎么了?喜欢也有错吗?”
于是,便在一众如桃花般青春洋溢颜色动人的女子学修面前,陆羽当众说出: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爱慕。”
说着,环视一圈,冷然道:“不要做多余无谓之事,很烦。”
便在这时,方才那位嚎啕大哭的姑娘仿佛不甘心被陆羽这样当众驳斥,便突然跳起来,指着林容道:
“那她呢?你主动搬到和她一起的宿舍,这又怎么说???”
林容一愣,心脏突突跳起来。
便是先时,她心中也隐约有些怀疑,陆羽为何要搬到和她一起的宿舍住下。陆羽穿着虽然简素,却不失低调华贵,且蒋仲分明和他认识,对他礼敬有加,看来他亦是和蒋仲不相上下的世家公子,这样一个金尊玉贵之人,怎么会住得下咸水亭这等条件艰难之地?可他偏偏就住下了,住了一个月,还没有半点要搬走的意思。
林容心中实在难以解释,便偶尔会小小幻想:
是否陆羽对她有些特别,方才会愿意住在那种鬼地方?
却是林容听见陆羽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学谷为你们提供便利,只为揽拔英才。是以你们既到学谷中来,便也只应专注学修。其他无关紧要的分心之事,皆不应沾染分毫。”
说着转向那哀哭的姑娘,声音毫无波澜道:
“至于你说与我同住宿舍中人,她是人是鬼,是死是活,我亦全不关心。”
林容便在这时怔住了。
就在陆羽冷酷无情地说出“是死是活”四个字时,林容终于能够分辨出十八岁的陆羽和十五岁的陆羽的眼睛,究竟有何不同:
他眼中的星光,消失了。
那位哀哭的姑娘被侍卫带下去抄罚《兽业祖训》,王润生跟在学修身旁,连连安慰道:“嚼些甘草吗?可以宁神的。”
经历了这次的事,众人便都知道陆羽确然是不开玩笑的。从此,向陆羽示爱的人几乎消失了。
毕竟天底下好皮囊多得是,为一幅不解风情的好皮囊,冒着被赶出学谷、被族人嘲笑这等奇耻大辱的风险,实在不值。
何况这幅皮囊之下,究竟有没有心?令人怀疑。
又忽忽过了两月,咸水亭外的那些等待的姑娘们从一群,变成几个,变成一个,到最后全都消失。
陆羽仍旧安住咸水亭,没有分毫搬走的迹象。
他真的在这里长住下来。
但林容此时已不再开心,她开始觉出不对来:
林容发现,陆羽每日除了上课、学修时光外,其他任何时候,全是回到他那间简陋破败的茅草屋中,侧身卧倒。
陆羽对于谷中任何同龄人聚集的活动,概不参与。
进入寂灭,终日沉睡。
有时大白日头里,他的房间也一片死寂。
林容甚至开始害怕他这么睡死过去。
她感到即便一个大活人就在隔壁房间,自己也像一个人住在此处。
林容穿越后,原身的家乡是在无忧乡那等热闹市井之地。实在受不得冷寂,林容有时不由自主制造些动静,想要得到另外一间茅草屋哪怕一星半点的回应:
“敛轻君,上课了,你走了吗?”
“敛轻君,我从食舍带了些包子回来,你要吃些么?”
“敛轻君,晚上我和千问君一起参加《野猪繁衍术》共读会,你去不去?”
那段时日,日记乌龟连绵不绝的回忆中:
林容乐此不疲的重复发问,在咸水亭,响起了阵阵回音……
而陆羽宿舍的画面是静止的。
无论门窗,始终连一条缝都不曾开。
终有一日,林容伏在陆羽的窗边,
“敛轻,睡了么?”
没有应答。于是林容用手指在窗纸上轻轻戳了一个洞,她窥觑房中光景:
陆羽和衣蜷缩侧卧,背脊微弓,腿亦微曲。
那个姿势,宛然就是十五岁时,被抛弃在驮龟神殿中等死时,他微微蜷缩睡着的样子。
林容这时才知道:
原来救了一个人的肉身,不代表同时救了他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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