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八章

平成八年的四月，学校里的樱花还没开放，庭谷真里子第一次见到黑泽晴世。

        他们同是小学一年生，都穿的都是入学时新买的校服，可是始业式开始时黑泽晴世坐在她旁边的时候，总让真里子觉得自己身边坐着的是童话故事里说的那种很优雅的公主。

        她有着长长的漂亮的头发，那双眼睛是很深很深的黑色，坐在那里的样子盯着前方的时候，就像是一个精致的人偶，不过偷看她眨眼的时候，可以看见她左眼眼皮上有一个小的黑色的痣。真里子翻看过妈妈买的一些时尚杂志，脸上有痣的女生可是很有魅力的，这个像小公主一样的女孩也是，可对视的时候，那颗痣就从她眼睛上面消失不见了。

        消失了？欸？

        真里子这才反应过来，她发现了自己在看她。

        “我叫黑泽晴世。”她微笑时，嘴巴是抿起来的。真里子看了心里忍不住说，真好看啊……

        “绮丽……”等反应过来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的时候，她的脸颊腾地一下烧得通红。但是黑泽晴世只是很快也回了她一句：

        “谢谢，真里子你也很可爱。”

        孩子之间的友情产生的速度总是很快。在真里子眼里，晴世就像是拥有魔法一样，知道很多她不知道的事，而且写的字很漂亮，唱歌很好听，长笛学得又快又好，经常受到老师的夸奖，走路的样子班上女生私底下也会悄悄模仿，大家都很喜欢和晴世一起玩。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真里子和同学们说笑的时候，偷偷瞥向晴世，看着晴世也和别人说笑玩耍，她的心里并不高兴，有点像她很喜欢的洋娃娃被别人抢走抱在怀里了。

        明明是我第一个和晴世说上话的，晴世应该和我更要好一点，和别人玩在一起就是很奇怪啊。抱着这样的念头，真里子找到了晴世，希望她离别人都远一点。

        “真里子是希望我只和你玩吗？”听到她说的话，晴世点头，“可以哦。”

        可是没等真里子高兴一会儿，就听见晴世说：“那我可以也要求真里子离别人远一点，只和我玩吗？”

        “我当然！当然……”真里子本应该很快就能答应晴世的，可是一想到自己和别人约定好的事情，想到自己玩得要好的同学，只和晴世玩的话，过家家会变得很无聊了，她的声音忽然就低了下去。当然是做不到，可为什么嘛……晴世跟她关系要好一点不是当然的吗？

        晴世拒绝了真里子，但渐渐的，她和别人之间关系也不是那么要好了。

        见到晴世和别人开始不亲近后，真里子试过带着晴世一起和朋友们玩耍，可是晴世还是拒绝了她。

        其实真里子清楚，同学们都挺喜欢晴世的，因为她每天都换不一样的发饰或者发绳，可爱又漂亮的同时，成绩也很好，脾气也很好，可是，她和每个人都能处得来，也就是和所有人都处不来，再加上她总是喜欢安静的坐在那里，看起来并不像想象中有趣。时间一久，班里和年级里会有男同学去欺负她，比如故意把躲避球打在她身上，或者扯掉她的发绳、发饰，跑到她的面前嘲笑她的狼狈，说一些不好听的话，又或者把死掉的虫子丢到她的身上。

        小孩子之间欺负起人来有时候没有道理可言，晴世刚开始并不在意，但最后衍生到对她动手动脚后的第二天，晴世的父亲出面了，但大家都是小孩子，整件事情最后的结果就是不了了之。

        没过多久，晴世便转了学。

        黑泽晴世就是长什么样的呢？庭谷真里子后来回忆起来的时候，印象深刻的便是那头乌黑的长发和生有黑痣的眼睛。

        她再也没见过那个女孩。

        而在晴世的回忆里，平成八年的小学一年级过得还挺累的。当时就读的那所小学已经有些年头了，天天能看见咒灵，刚开始同学相处起来还不错，结果后来被那些坏男孩欺负，最后身边还纠缠了一个躲着欺负她的咒灵，祓除之后还生了一个星期的病。本身要承受很多记忆和痛苦的晴世在记忆接触时间不长的人上如果不是刻意去记，最多只会记住一点特征，不过现在想想，那个学校叫什么名字，那里的同学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她都不太清楚了。

        可能那个学校里也没什么人记得她了。

        “哈？听起来可真逊啊。”禅院甚尔听着晴世讲的旧事，很没坐相地歪在一边，裂开的嘴角配着他嘴边陈旧的伤痕显得嘲讽意味更重了，“你作为一个有咒力天赋的人，居然还会被普通人欺负？”

        “我不觉得有咒力就很厉害哦，况且，小孩子欺负人的时候，心里面想的东西，和他们的做法太不一样，。”晴世坐在一旁，额头的汗顺着发丝不停地往下掉，落在已被汗湿的衣服上，消失不见。

        那是第一次走到人群之中生活，也是自己第一次体会上学是什么样子，晴世对于同龄人还有小孩儿的概念除了来自当时自己只会咿呀的弟弟真守以外就是白菊口中说的那些孩子，在她的认知里，他们可能真的会很顽皮，可能会有些嫉妒或龃龉，但晴世相信他们心里并没有那么深的恶意。她以为那些男孩的行为真的只是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想看她哭或许是没见过她受到惊吓哭泣的表情，但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她以为那些行为就真的是他们心中所想的那种看她觉得可爱，因此一直都在忍让，作为未来要成为大柱的巫女，晴世不可能连这点气度都没有的。可真当他们举起石头砸向她的时候，她才真切的明白，人总是心口不一，有时心中所想的东西并不影响他们伤害别人，所以世界上才有那么多的痛苦，夜泉也时常会满溢。

        “不过，当时我还什么都不会嘛，很多东西都不是天生就会的。”晴世耸了耸肩，转头看向禅院甚尔，轻声调笑道：“比如说甚尔你，分明喜欢明实姐姐但是做的行为总是不够真诚直接，明实姐姐不会喜欢你那种小白脸的做派哦。”

        “嘁。”禅院甚尔撇嘴，烦躁地挠了一下脑袋，起身说道：“赶紧起来，今天的你要挨的打还没有结束呢，无用的丫头。”

        禅院甚尔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故事还要从神宫雏惠发现女儿自己已经学会祓除咒灵后说起。当时六岁的晴世从沉睡中苏醒不久，虽然不会再因为自己的能力致使精神混乱，也休养了几个月，但是身体还是羸弱，又被咒灵和学校的同学欺负，爱女心切的父母了解情况后直接决定提高女儿的身体素质，剑道、弓道、体术全让她试了一遍，而晴世在学习方面展现出了难得的天赋，又考虑到她逐渐长大，以后会遇到的是与常人不一样的世界，神宫家在为晴世打好基础的同时悄悄聘请一些体术过人的人为她进行战斗反射这类训练。

        而禅院甚尔是从道上线人那里听说这件事的。见神宫家出钱大方，每逢学生假期三天两头可以一边收钱还能一边揍揍有咒术天赋的小崽子玩，立马动了心思，直接杀到神宫家面前应聘。

        另一边的神宫家查到他的情报后不晓得经过怎样一番挣扎最后还是同意了，晴世对于所谓的训练没有什么概念，但确实能从家里人请的这位老师身上学到东西，时间一久，禅院甚尔就成了神宫家黑泽晴世的长期陪练。

        “砰”地一声，禅院甚尔看到十一岁还在他手底下摔得很惨的黑泽晴世，心情一下就好起来了。啧，这可是神社本厅最珍贵的净阶巫女哟……术式和自身天赋好得惊人又怎么样？说得那么好听，他才不会看见是个小女孩儿就怜惜，打这种珍宝级别的存在，感觉可是超爽的。

        “果然，跟我打了这么些年，你还是超垃……”

        正当禅院甚尔准备贬低一下晴世的时候，道场门口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让他立即收住了话语。

        “晴世，你今天的体能训练还没有结束吗？”道场门口，一个身着巫女服饰的女性探出半个身子向这里面望着，当发现禅院甚尔也在时，对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甚尔君也在啊，今天一切都好吗？”

        甚尔转身看见这个巫女的时候，那副总是摆出漫不经心或是嘲讽的脸一下就变得有些别扭起来，往日徒手能消灭一两个咒灵的手脚这时都不知道怎么放才好，只能干巴巴地杵在原地：“啊，很好，明实今天的轮值结束了啊。”

        “是哦。”永山神社当前在职的巫女三野明实是个很开朗的性格，脸上总是挂着甚尔很喜欢的灿烂笑容。她抱着几个包裹走进道场，看了一眼坐在地上喘粗气的晴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每次甚尔君带晴世训练都会是这样子，小晴世是个女孩子啦，那么严格真的好吗？”

        “啊。”甚尔闻言，立在原地，眼神不住地乱瞟。当着三野明实的面，他不太敢说自己就是奔着把黑泽晴世这个臭丫头狠揍的心态做的。

        三野明实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露出尴尬的样子，他周身原本那种危险但迷人的气质一下变成了笨笨的可爱时，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每次看到甚尔君这副样子，其实还是挺有趣的。”说完，她绕过甚尔，走到晴世面前，将一封夹在包裹之间的信递了过去。

        “来，晴世，深羽给你的信，这个月已经是第五封了吧？”三野明实感叹了一句，“你们两个的感情可真的是很好啊。”

        深羽，是雏咲深羽。

        也许是有相似能力和巫女潜质的人冥冥之中自有办法相遇，也许的确是缘分使然，转校去别的地方上学的晴世后来在学校里遇见了雏咲深红的女儿雏咲深羽，花了不到一天的时间，二人就已经成了十分要好的朋友。又因为两个人的看取能力都是相当强悍，雏咲深羽在从晴世那里知道了妈妈的存在和现在的状态后，她便一直认为晴世是妈妈送给她的礼物，遇到一个能够互相理解、陪伴的人，她对晴世也展露出了很强的依赖感。

        就像现在这样。由于养母井山幸是艺人的缘故，长相可爱的雏咲深羽在还小的时候就跟着养母井山女士开始了演艺工作，遇上假期，她就会有不少工作要完成，不能见到晴世的苦恼让深羽时常会寄很多信件，这种习惯维持了好几年。

        甚至信件多的时候，基本永山神社的在职巫女们在收发室里整理时，都帮晴世拿过。

        三野明实把信交到晴世的手里后，也没有过多停留，和甚尔还有晴世打过招呼就离开了。而甚尔在目送着明实离开之后，不禁低垂了眼帘，半晌，为自己今天和明实聊天时的表现啧了一声。

        晴世看在眼里，提出了自己的一个建议：“你可以试着去告白哦。”

        “哈？”甚尔眉头一扬，“你这丫头不会是脑子被我打坏了吧？”

        告白？明显看着明实对他就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告白不就是等着被拒绝然后丢脸吗？尽管他以前在禅院家讨生活的时候，就明白脸皮尊严这些东西通通都是垃圾，但在自己动心了的女人面前丢脸，那可是雄性动物都不会干的事。

        看着甚尔这副样子，晴世虽然看取能力很强，但作为濡鸦巫女其中一项很重要的职责就是学会保密，保持缄默，所以很多东西她也不好多透露。

        于是她忍着被甚尔狠揍过的不适费力地起身：“可以试一下哦，甚尔不是不在意脸皮吗？你可是做过小白脸的人啊。”

        “烦死了。”甚尔侧耳听了一下周围，确定周围无人经过听见后斜了一眼晴世，“敢让明实听见我的事情，小心我把你这能说会道的嘴巴打歪。”

        “啧。”晴世歪了一下头，“真差劲啊，你这男人。”

        所以明实姐姐为什么就觉得这种差劲的男人很有魅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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