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霍黎
出了城,岑湘与各位学子们先是在烈士墓园前汇合,在官兵们合葬墓的纪念牌匾前,先生们又说了许多大胤武将们英勇壮烈的事迹,听得傅昭心潮澎湃,进祠堂供奉英灵时,叩拜地十足虔诚。
一番忠君报国的思想教育后,一行人正式驱车前往万青谷。
万青谷风景秀丽,虽夏季天气有些炎热,可这里却仿佛凉爽了许多,今日的天空也分外的蓝,与山谷葱郁的绿色相映成辉,不知名的杂树与草石婆娑地站立着,清风吹过,谷间的晨雾缓慢地被揭开了,杂树与山石们飘渺地浮荡起来,摇曳着为山谷添上亟须生机。
至山谷后,游览全程皆为步行,虽略有些辛苦,但所见景色实在太美,看到眼前的清溪,飞瀑,足下的疲累也渐渐消退,岑湘站在一块元宝石上抬头看着松林上棉絮似的白云,它们飘忽地游荡着,时而化作轻纱似的缎带,绕着山峰悠然交幻。
此刻岑湘觉得,自己也仿佛被群山环绕着,恬静而平和地躺在山的怀抱里,连日来的烦闷也逐渐消退了些。
她本就是深林听鸟语,空谷看云飞的性子,近来不是在家就是在学堂,两点一线的日子枯燥乏味,此时放下那些低沉压抑的情绪,很快豁然通达,没有跟随大部队,而是选择独自一人走走停停,闲适惬意。
岑湘这舒适的心情还没保持太久,怎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下午游完山谷回去时,却听朝闻堂的先生说,傅昭不见了。
一同走丢的,还有霍家的小儿子霍黎。
到了万青谷,岑湘便和傅昭分开了,朝闻堂外出游玩,均有许多夫子陪同,其中一位还是教授骑射的先生,因为朝闻堂的学子年纪还小,不会让他们走远,开办至今只有一次学生意外落水的事故,还未曾一连丢失过两个学子。
日头西斜,其余的学子早已各自回家,而夫子们和岑湘还继续留在山谷里找寻……
傅昭时刻谨记着夫子的教诲,游玩时没敢走的太远,走失前,他还在与班上交好的同窗互换吃食。
就在他要将手中的松子百合酥递到芊芊手上时,一只大鸟低空飞行过来,眨眼间,将他身后一整包酥油纸包着的百合酥尽数叼走了。
傅昭愣神一瞬,很快跟着那鸟跑了起来。
那是他娘亲连夜给他做的点心,他都还没吃上两口,自然不愿轻易将鸟放走。
原本,若是事情发生时,周围没有嬉戏打闹的同学,夫子们很快就能发现,傅昭这一跑并不显眼,老师们管着一群猢狲也累了,一时疏忽也是难免,若是傅昭适时停止追逐,还能记得路,回到大部队,可他追了几步,发现那只鸟狡猾的很,几次在他快要追上时飞远,又仿佛挑衅似的站在离他不远不进的地方窥视,仿佛在嘲讽。
于是傅昭跟着那鸟越跑越远。
等他反应过来时,仿佛已经进了先生所说的“危险的,不仅有猎人捕猎的机关,还可能会有野兽出没的深林”。
傅昭后知后觉要退出去。
可正在这时,远远地传来几声微弱的呼救。
傅昭循着声音走过去,看到了掉入坑底的死对头。
真是冤家路窄,霍黎这家伙不知什么时候也跑到这树荫遮蔽,黑黢黢的地方来了,还不慎踩了猎人捕猎的陷阱,掉入深坑。
严格来说他不觉得霍黎是他的敌人,他来学堂是读圣贤书的,又不是来打架的,奈何这小子总要找他麻烦,还总是斗不过他。但他人多势众,偶尔也会有让自己吃亏的时候。
前阵子还又找人传他没爹的事。
所以傅昭在看到坑里头求救的人是这厮以后,果断的转身要走。
霍黎见傅昭转身,彻底慌了,他追着兔子进林子,被困在坑底已经有一阵子,这么久了却只有傅昭一个人来,要是他也走了,那他何时才能出去。
霍黎短暂地放下了脸面:“救我!”
“哼。”霍黎听到上面那个欠扁的臭小子从鼻子里发出轻蔑的一身,接着好像就要无视地离开。
霍黎的牙都要咬碎了,他不能让他这么轻易地走掉。
坑底有一根细细的藤条,眼下的情形不够支撑他上去的,但用它揪一个人下来也许还可以一试。
他是从三岁就开始练功的,甩一根绳子上去勉强还能做到。
于是他便不假思索地这么做了。
他成功的用藤条绊住了毫无防备的傅昭。
傅昭先是被绊住了脚,接着一阵向后的拉力袭来,他整个人便也跟着掉进了陷阱里。
被拉下去的一瞬,傅昭发誓从今以后这个霍黎都是他的敌人了。
霍黎看着掉下来的傅昭,也蒙了——他没想到真的能将傅昭拽下来,这货从前哪有这么好暗算!
两个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话。
听着深林里此起彼伏的鸟叫声,霍黎开始后悔:这个坑不算很深,但对于他们两个来说都太高了,他们叠一起都出不去。
刚才多求他两句,也许还有希望出去。
现在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傅昭早上参观烈士墓,听说戍守边疆的战士们如何奋勇无畏,保家卫国时,还对霍家产生了一丝敬畏,如果不是他年纪还小,不曾懂得那么多粗鄙之语,现如今心中已经开始问候霍黎祖宗了。
就这样各怀心思地沉默了一阵。
霍黎率先打破了沉默:“你怎么不说话?”
他的声音低低的,明显的底气不足。
傅昭依旧不想理他:“哼。”
霍黎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问:“天黑了,你不怕吗?”
其实现在才是傍晚,但此处阴翳显得天色格外暗沉些。
傅昭道:“上次在崇文阁,要更黑一些。”
他说完这句,霍黎自知理亏,不再言语,二人之间的气氛更低迷了些。
傅昭正思索着要如何出去,一个念头忽然闪过,他回头问:“你怕黑?”
霍黎猛地抬头,道:“才,才没有。”
“好吧……”
傅昭说完便不再理会他,开始摸索着想要上去。
“能用的办法我都试过了,别浪费力气了。”霍黎道。
傅昭又看了看四周,发现确实如霍黎所说,光靠他们两是没办法上去的。
眼看傅昭也不再进行无谓的尝试,霍黎泄了气,瘫在地上问:“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傅昭平生第一次翻起了白眼,心想:他居然好意思来问他?
霍黎见他翻白眼,忍不住也委屈起来:“你就那么讨厌我?”
傅昭也很无语,到底是谁先找事?
“是你先说我没爹的。”
“那可不是我说的,我出生便没娘,为什么要传这种没意思的话?那是我身边的阿劲说的。”
“那有什么区别……”傅昭嘴上这样说道。
霍黎又道:“我饿了。”
话音刚落,肚子十分争气的跟着咕噜噜起来。当时大家各自坐下吃东西,他没吃两口就跟着兔子跑远了,先前又废了太多功夫想要爬上去,过了这么久,早便饿得不行了。
傅昭摸了摸腰间。
他身上还留存着一块没有送出去也没被叼走的百合酥,仅就一块。
他犹豫了片刻,看霍黎一贯前簇后拥,骄傲的和斗鸡一样,如今却灰头土脸坐在地上,最终还是将糕饼拿了出来。
“喏,我娘做的,你吃吗?”
霍黎看着眼前小小一块酥饼咽了下口水,问:“你不饿吗?”
傅昭点了点头:“饿的。”
霍黎说:“那我们分吧。”
“好。”
霍黎强忍着没有一口便把那酥饼吃掉,虽不能果腹,却也渐渐咂摸出些味道来,忍不住夸赞道:“你娘做的酥饼可真好吃,比我家里厨子做的都好。”
到底是少年,听到霍黎夸他娘,傅昭终于打开了话匣子:“是吧,我娘可厉害了,她不仅厨艺好,会做百合酥,还会糖蒸酥酪,还有冬瓜饺……还会好多好多,而且她诗文也很厉害,唱歌也好听,从前在青州,夏天最热的时候,都是她唱歌哄我睡着的呢。”
他说着说着,方才还废话连篇的霍黎忽然消沉下去,他低着头自言自语道:“我从没见过我娘。”
傅昭将先前的疑惑问了出来:“霍大将军不是有个老婆?我记得上次来国子监接你,还挺漂亮的。”
“她不是我娘,我娘生下我便过世了。”
“她是我爹后来又娶的,她怕我,也不敢管我。”
他自顾自说了一会儿,见傅昭没来安慰他,思绪便又不在自身了,他想了想,觉得自己这么想要个娘,傅昭却从没说过他爹,不由好奇道:“你不想你爹吗?”
“从前没想过,”傅昭摇了摇头,“家里所有人都对我很好,在青州,有祖父在,也没人对我提过我爹,而且青州没有父亲的人很多,听说他们的爹爹都饿死渴死了,可来了这里我才觉得,没有爹爹好像和所有人都是不同的。”
霍黎手里捏着根狗尾草,站起来指着天穹豪迈道:“为什么要和所有人都一样?他们的母亲温柔善良,我没有,京城人人都有父亲,你没有,我们就是要做所有人里头不一样的存在,今后谁敢说你没有爹爹,我第一个去揍他!”
“还打人呢,我们现在都被困在这儿出不去了,还不是赖你。”傅昭嘴上没饶过他,心底却有些被打动。
听了这话,霍黎瞬间泄了气,狗尾草指着地面颤抖:“我好像听见猛兽的叫声了。”
傅昭也跟着屏息侧耳倾听。
那不是猛兽的叫声,是他的姑姑找来了。
岑湘打听了前因后果,一路循着些百合酥的碎块,终于找到了树林深处。
好在她眼力好,要是天再黑一些,时间再晚些,恐怕就连她也找不到人。
她费力地将傅昭弄出深坑后,终于也有了点火气,忍不住埋怨:“你怎么老能走丢,再这样下去,你祖父真的不让你念书了!”
在长辈面前,傅昭乖乖低头认错:“我错了,姑姑。”
岑湘牵着傅昭就要走。
底下霍黎忍不住道:“姑姑,我还在里面呢!”
岑湘朝底下瞅了一眼:“谁是你姑姑?好好在里头待着吧,小屁孩!”
她拉了拉傅昭,却没拉动。
傅昭黑白分明的双眼望向她。
岑湘若有所思:“你想我救他?”
傅昭点点头。
岑湘叹了口气,她抱傅昭已有些勉强,霍黎比傅昭还要大上两岁,体型也比较大只,上去的时候又是一个趔趄,差点再度栽倒。
霍黎将她扶起后,看见站在一旁的傅昭,犹豫许久,慢慢对着他道:“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傅昭小小的心里忽然涌出一阵莫名的酸涩,仅今天一天,他体会到的情绪实在太多,这个时候,他甚至不知道也无法解读这种叫做“酸涩”的情绪。
他只是觉得,从前在国子监里受到的莫名的针对和欺负,仿佛随着这一句对不起,烟消云散了。
岑湘站踏实了,见两个小孩冰释前嫌,也觉得颇为欣慰。
有时候造成的伤害已经无法弥补,但若对方毫无歉意,那才真正让人心寒,纠缠到最后,也许受伤的那个人已经只想要一个公道,想要那句发自内心的对不起,但很多时候就连这个都难以得到。
好在霍黎这回还算真情实意。
啊,为什么自己明明也还不大,在这两个人面前却觉得自己仿佛已经老了十岁!
明明也才十几岁,还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的岑湘,提前体会了一把带两娃的苦痛。
天色已经晚了,虽然她在找到二人之后便按和夫子们的约定放了信号,可走到现在,月亮都已经出来了,夫子们也只知道她找到了人,却不能立时前来与她们汇合,还得靠她自己走出去。
她拉着二人行进了没多久,左手边那个刚认完错的霍家三公子便毫不客气地道:“傅昭姑姑,你能不能走慢点,我走不动了。”
“闭嘴!大少爷,你也不看看天色,再待下去就等着晚上被野兽吃了吧,怪兽最喜欢吃你这种肉乎乎的小孩了!”
霍黎被她吓得噤了声。
傅昭听出岑湘在吓唬人,但他休息时也没吃多少东西,确实有些体力不支:“姑姑,我也走不动了,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岑湘没辙了,只能和他们在原地坐下。
三人在此处不过小憩了一会儿,林中忽然窜出了一个轻盈的身影,那人身上似乎还背着个人,但却像毫无负累一般。
岑湘盯着那身影看了一阵,月光终于打了过来。
岑湘的记性大多用在了记路线上,对于人脸其实并不敏感,但也许是因为相似的月光如水,以及那张娃娃脸太有特点,岑湘很快想起,这是那个三四月间卖瓜的小贩。
霍黎原先以为是救援的人来了,正想喊,被岑湘及时地捂住了嘴:“嘘!”
傅昭只是试吃了几口,回去就拉了肚子的瓜,那卖瓜的能是好人?
小白脸身上扛着人,并没有看到他们,他挠着头自言自语:“诶,这里应该差不多了吧。”
“唔,那些夫子怎么还没回去,看着像是在找人,是有学生丢了吗?要是发现的太早,公子又要怪我,还是再往深一些再看吧。”
说着,他又扛着人往更深处走了。
那人一走,岑湘便再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拉着霍黎和傅昭便飞奔起来,好在最终没被那个小白脸发现,赶上了寻找他们的大部队,各自回家了。
第二日轮到思恩堂的学子去踏青,却发生了一件微妙的事,本应在大牢里关着的犯人汪夺,被学子们在万青谷的树林中发现了,并且发现的,还是他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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