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鱼四
鱼四走在人群里。
他今天很幸运,捞到了一块值钱的玉佩。
原本他是要去附近找找有没有什么活可做的,但他身无所长,接连几个铺子都看他身材瘦小不肯要他。他实在急着要钱用,只好耐着性子一家一家问下去,最后不抱希望的走到了茗玉轩。
鱼四在门口踌躇两下,便听到了这玉佩价值不菲的消息,且这玉佩的主人还是个黄毛丫头,那两个姑娘看着都很年轻,又带着一个小孩,实在是好下手的很。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没想到那丫头还会些功夫,”可让他废了好些时候才甩脱,差点以为走不掉了,“好险。”
鱼四自顾自念叨。
“功夫如何?”前方有个清甜的声音问道。
“还行吧,腿脚还是没我快……”
等等!
这声音!
她怎么这么快就追来了!
鱼四诧异地向前看去。
那个姑娘穿着一身粉的袄裙,手上抄着根竹枝,漫不经心的在手心轻拍着,她分明比他还要小一些,又是十分甜美的容貌,言笑晏晏的模样,站在他面前却似无形中有股压力朝他汹涌而来。
“你怎么追上来的?”鱼四吃惊地问。
“抄了近道。”
“不可能!三条路,你如何知道我会走哪条?”
“三条路,一条是死路,一条全是屋舍,你看起来不像想要扰民的样子,扰民动静大,我赌你会走闹市混迹人群逃跑,赌对了。”岑湘得意地笑了笑。
鱼四没将她的话听完,下意识地回头跑了两步,正后方有一个水果摊,他只要将那里的水果推翻,就能再次逃走。
可到了摊前,他犹豫了——那摊主是个瘸子,正背对着他一瘸一拐地收拾着架子上的烂水果,没有察觉他的到来。
岑湘这次毫不费力就追上了那个小贼。
为防止小贼再次跑掉,她将竹枝停在那人的咽喉寸许之处,然后道:“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鱼四彻底没了辙,他举起手表示投降,然后不得不将刚到手的玉佩还给这个穷追不舍的姑娘。他将玉佩抛给岑湘,趁着岑湘伸出手接玉佩的功夫,鱼四再次动了。
他这些年跟着爷爷走南闯北也学了两招,眼前的姑娘毕竟年纪小,占着拳脚灵活和男性的力量优势,真打起来应当还是他占上峰。玉佩可以不要,可如果完全不反抗,就这样被抓起来扭送他去见官也是不能够。
但他没想到自己完全打不过眼前这个女孩。
他刚一出手,就被对方眼疾手快地躲开,而后对方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招式,左手四两拨千斤地卸了他的力,右手一根竹枝随意地一转,几招之后,又转回他的颈前。
“没用的,你连基本功都没学好,不是我的对手,方才就掀了水果摊跑掉,也许还有条生路。”那姑娘冷冷道,“随我去见官。”
鱼四这下彻底慌了:“不行不行,我祖父病才好,他要是知道我偷东西非得气得又躺下不可。”
“知道你祖父会生气你还做这勾当?”岑湘不为所动。
鱼四开始破罐子破摔:“姑奶奶,我东西都还你了,你行行好,放我一条生路行吗?你大富大贵,一块玉佩几百两,我们老百姓可是连口饭都吃不上。”
岑湘也不意外这人会说这些,哪个小偷不会说自己是生活所迫呢,于是她依旧说:“你可不是老百姓,老百姓不做鸡鸣狗盗之事,每个人都像你这样,没了钱便都去偷去抢,那岂不是乱了套?”
鱼四没有说话。
岑湘嘴上这样说着,心中却隐隐察觉对方秉性不坏,问:“你有手有脚,甚至健步如飞,为什么偷盗?”
鱼四一听这话,便知道还有转圜余地,不得不卖力表现起自己的惨况来:“我和爷爷原在城里有个小铺子,后来汪丞相的远房亲戚做了监市,上月有个客人的孩子失手将东西砸到他衣服上,他便要去打那孩子,我爷爷去阻止,也被打了一顿,还将我家的摊子都掀了,爷爷因此伤了腿脚,又生了好大的气,他本就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一下子就病倒了,家里积蓄都在这段时间花光了,我原是想去看看附近有没有活可做,在外头听到你的玉佩值钱,所以才动了心思……”
岑湘听他果然有冤情,已暗暗将送他去见官的念头打消,当听到“汪丞相”之时更是恍然:如今这姓汪的倒是混的越发好了,一个远房的亲戚都这样威风。
她缓缓收了抵在鱼四颈上的竹枝,道:“你走吧,下次别犯了。”
鱼四没想到岑湘这么轻易就放过自己,反倒愣住了,道:“你不怕我骗你?”
“如你所言,就算你骗了我,我追回了玉佩,并没什么损失。送你去见官,于我并无好处。”
“况且就算你说的不能全信,我也想信你本性不坏。”
“为什么?”
“我原先怕你有团伙或后招,追的心惊胆战,但你什么都没有,看来确实是临时起义,你一路给我丢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物件,而在方才,你分明可以掀了前面的水果铺子阻挡我,可你迟疑了,因为那铺子是个瘸腿的老人家在做生意,印证了你说的祖父被打伤腿。
“还有还玉佩的时候,你可以将玉配远远抛出去,这样一来玉佩如果碎了,也算报复了我,即便没碎,我也会因为追玉佩而放过你,这些都行,可你偏等我拿到玉佩再出手。”
鱼四听她一番剖析,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但嘴上还是冷哼一声:“切,我只是没想到那么多。”
“好吧,算我多想。”岑湘摸了摸身上钱袋,她的钱也不多,不过几文钱加一块碎银,便全摸给了他。
岑湘靠近他低声道:“我与那姓汪的有过节,遇到我算你运气,便先放了你,今后好好改造,洗心革面,不要再偷了。这些钱你拿去,能多吃一顿也好。”
鱼四彻底呆住了,他头一回见这么鲜活的“傻子”。
“你叫什么名字?”他看岑湘转身,赶忙问道。
“复姓助人,名为乐。”岑湘朝他挥挥手,随着人潮远去了。她一面走一面将玉佩收好,装了好大一个深藏功名的善人后,决定从此不再带这东西出门了。
她抬起头,夕阳无限好,正要辨别路线早些回家之时,突然耳边听得一阵吵闹,原来是附近有人酬神讲戏。
岑湘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一处红木的牌坊边,牌坊后便是城南的瓦市了。
她爹娘爱看戏,小时候带着她来过两次,但那时她还小,对这里几乎没什么印象了,到了青州更没有像京城这样成了规模的勾栏瓦肆。
岑湘远远观望,眼前的景象真有些别开生面。
瓦市中彩招飘飞,花棚林立,粗看去大小勾栏起码有几十座,里头影戏歌舞诸宫调,甚至孩童的大型玩具杂耍不一而足,游人穿行其间,熙熙攘攘,甚是繁华。
她不过驻足一会儿,身边便有群人簇拥着过来,口中喊着:“快些,快些,曲名殇的戏都开场许久了。”
人们一窝蜂地推搡着,岑湘站在原地,她个子娇小,又没防备,竟跟着被挤到了一处莲花棚前。
戏确实开场有一会儿了,岑湘被挤进去时,台上花旦正唱到精彩处:
“我也曾打马御街前,
个个夸我潘安貌,
原来纱帽罩啊罩婵娟!
我考状元不为把名显,
我考状元不为做高官
……
为了多情李公子,
夫妻恩爱花好月儿圆!
监牢救出李公子,
我送他一个状元郎!
……”
岑湘闲书看得多,一听便听出这是采茶戏《女驸马》中的选段,书中所感被真人演绎又是另一番趣味,左右无事,既已随着人潮行至此处,岑湘看着戏台上英气又秀美的女郎,忍不住驻足。
幼时看《女驸马》的话本,她便觉得冯素珍虽聪慧勇敢,到底不得志。
千辛万苦中了状元,最后却是为他人做嫁衣裳,既有这般才学,自然是自己做官,一酬抱负来的爽快。
但她当时未曾细看,以为冯素珍是苦于朝廷规矩,身为女子不得做官,便也只是替她惋惜。
此时一听才发现,原来冯素珍自最初,便是无心前程的,她的前程只在自己的夫君,便是以自己的聪明才智考取了功名,也只想着将这状元头衔送于李兆廷。
听得那句“送他一个状元郎”,不禁有些恨铁不成钢。
但有些故事就是如此,即便你觉得它某处不合心意,也会忍不住看下去。看到精彩处,还跟着观众鼓掌叫好。
女驸马的故事并不长,岑湘一路听到曲终,这戏班给女驸马新编了结局,大意是李兆廷和冯素珍喜结连理后得了官职,冯素珍退居幕后,辅佐李兆廷一同报效国家,好不和美。
虽知结局几乎必然,但一身才学的冯素珍洗手作羹汤,李兆廷却做了便宜状元郎,岑湘还是有些难受,只好安慰自己:当初父亲也是如此,也是连中三元,状元及第,打马御街的时候,被陈太师的千金看中,得了圣上赐婚。
父亲也有一身抱负,为了母亲照样抗旨入了狱,差点做不成他的官。
有时壮志与私情冲突,选择私情而不伤天害理也说不上错,况且当官并不是冯素珍本意,这样一来,好像又没那么意难平了。
她几个转念,故事早已散场,场中居然只剩零星几人了。
虽然耽搁时间不算太长,可天也快要黑了,岑湘怕家里担心,快步往外走。
这时有人过来拦住她,道:“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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