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流民
一人一身灰色旧布袍,已微破烂,浓眉大眼,高鼻阔口,一张四方国字脸,颇有风霜,巡巡而来。
周盛与中年护卫并肩前行,咬牙切齿道:“二叔,那小子到底是甚么人,江湖上哪家贵公子?”
护卫眉头紧锁,摇摇头,“公子,那般的人物,绝非我小小周府能敌,否则徒然招惹来祸患。
其能放过我们,难道真是有多慈悲?只是轻蔑,没将我等放入眼中罢了。”
周盛攥紧拳头,“父亲乃化境高手,难道亦非那绿袍一合之敌?”
护卫苦笑一声,却抬眼瞧见乔峰木偶阻挡于路前,气劲震荡。
来者不善呐。
周盛双目注视,“不知大侠拦下我二人有何贵干?”
下一刻,护卫瞳孔骤缩,一把扯住周盛衣领,身体迅暴退。
乔峰木偶如同鬼魅,一瞬即至,二人原先所待之地,一拳砸出,落空。
头发披乱的乔峰木偶微微侧目,掌风如刀,身似鸿雁,再次袭杀向两人。
护卫眼见难以逃脱,一咬牙,右手拎着的周盛直被扔出,借以抵挡住乔峰攻势。他本人施展一套秘术,浑身泛着烟雾缭绕的血气,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逃窜!
燃烧血气以得逃遁的遁术。
但他再快,又如何比得上乔峰。
乔峰木偶一掌随手拍死周盛,双脚落地,而后微蜷,蹬地绷直,木偶身拔地而起,尾端挂长虹,直逼弃主远遁的护卫。
一爪贯穿胸膛。
乔峰木偶自两人怀中扒拉出金银玉佩,“哦豁。
好两张千两银票。”
乔峰木偶杀死两人后,一掠而离。
————
“周家在汉云城内名头极大,其家主实力已臻至化境,虽在化境高手中屈居末席,只是不入流的化境,但毕竟化境远非外劲所能比。
那周盛是周家大公子,其追求明淼,并非是有多喜欢,只是想借助我明府之势,与家中弟弟争夺家主之位。
我无甚么习武天赋,往后若我执掌明府,恐怕无法降伏诸多江湖势力,因此自然有浪子野心之徒,想要走明淼这条线,做我明家乘龙快婿,摘得我父亲多年经营下的势力……”
稍稍露出几分厚实家底,明岳似将卫景当作不简单的江湖人,待周家几人离去后,讲述了一番明周两家的恩恩怨怨。
明淼打断小心思满怀的明岳,嫣然一笑,“刚好到衣斋,卫少侠,去买几件春衣啦!”
“卫哥!”
正与明家兄妹言语的卫景扭头一看,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卫景眉目一乐:“尹衡,你小子怎在汉云?”
明岳明淼两人相互一视,各自困惑。
尹衡小跑到卫景身前,大喜过望,“卫哥,没想到真的是你。”
“之前那场大洪水冲击,我们一路被冲到此处,侥幸没死。”
卫景望着衣着破烂的尹衡,揉了揉他脑袋,“你们?”
“除我之外,还有私塾夫子与一些同窗。”
卫景扭头看向明家公子小姐,“两位,你们先去逛街,我遇到了朋友,且去其住所看看。”
青安郡官府治理得家家户户安稳,至少不至于有饿殍出现,但青安郡中发大水,灾民粗略估计数十万,其灾民安置事宜,需花大力气,流民至汉云,官府开仓放粮,豪绅搭棚施粥,日日接济,已实属不易,住所断然是没能安排上的。
明淼微蹲身子,晃了晃俩大眼睛与俩硕大胸脯,对尹衡笑眯眯道:“小弟弟是汉云西边来的?”
尹衡仰头,毫不怕生道:“我和卫哥都是从乐南来的!”
明淼瞥了一眼卫景,心下大为不解。
那忽然窜出的高手一刀秒杀了周家那人,明言都看得出其中的不一般之处,这般人物出身乐南城?
虽说乐南绝算不上甚么穷乡僻壤,但因地处西南偏僻之地,论繁华可比不上那些中原诸城。如何出了这般势力?
难不成卫少侠所在无甚名头的势力,一直盘踞在乐南?
明淼回过神,笑了笑,“闲来无事,不如我与卫少侠同往小弟弟所在。”
卫景不管其二人所思所想,与尹衡并肩而行,“尹衡,你们现在居住何处,一日餐食又是如何解决?”
“城西有一间没人住的观宇,我们与夫子就住在那里。
不过城中乞丐越聚越多,那观宇里面人也越多,我们正找新地方住,夫子说他在汉云城有相识之人,只是许久不曾联络,正试图寻找哩。
至于吃食,官府和那些门口石狮子威武的富贵家会开粥,顺带我们在城中找些小工,搬运卸货没那膀子力气,但在酒楼门前做个跑腿的游手,还是能行的。
我这趟出来,就是四处找工哩!”
卫景想起当初那位与学生早起共坐,手捧书卷而读的青衫老者,嘴角一笑。
那日早晨,那间颇为破败的私塾学堂,那一老一少,那一两卷圣人典籍,已是天底下最美好的事物了。
当日归家,卫景同样捧书温读。
尹衡仰头,道:“卫哥,乐南有多少人幸存?
可见过我父母?”
不等卫景答话,尹衡眸子星火黯淡,脑袋耷拉下去,“对哦,你不认得我娘亲……”
卫景只得沉默。
尹衡又问道:“那卫哥在那有没有见到甚么熟人?
华哥如何了?孤苦伶仃的王叔有没有受伤……”
卫景无言。
他归来至阳古寺时,华门、王云父亲王老头、花鸨、隔壁饭铺蒋大婶、酒肆康大婶,一个熟人都曾碰见呐。
尹衡不再询问,相互无言。
身后紧跟随的明岳明淼两人,亦被那股心绪感染,同样不发一言,面色沉重。
不一会儿,四人至那家观宇前。
尚且未至门前,远远即看到有两名精壮汉子站在门外,面容不善。
“不好,那群臭乞丐又来了!”
尹衡四处寻找,在一片瓦砾间抽出一块板砖,迅速奔至门前,双目通红,大声吼道:
“胡老三,信不信我弄死你!”
围堵在门前的一帮破衣烂衫的乞丐从中间散开,露出领头那位老大,胡老三,以及与胡老三对峙的程夫子等人。
胡老三扭转过头,不再理会老弱的程夫子,而是望向尹衡。
程老头带着这几个孩童,要么老要么小,当然没甚么威胁。但其中尹衡这小子,年岁虽小,可出手狠辣,悍不畏死,前不久城中西头那老无赖盯上这群孩子,想要掳去卖给牙婆,换来银两,就是被尹衡这小子搅黄。
一刀一刀,硬生生把老无赖给活活砍死。
那鲜血淋漓的场面,惨不忍睹呐。
胡老三走至双目通红的尹衡面前,撇了一眼其手拎着的板砖,笑道:“尹小子,甭用那杀人的眼神盯着我,没用。别以为杀了老无赖,就以为自己是个角色了。
李子巷这片地儿,是我胡老三的地盘,你们既然呆在此地,每月向我缴纳些铜板,合情合理罢?
莫说咱胡老三欺负你们这群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你们孩子端个破瓷碗,往街衢路口一跪,大把大把的心善菩萨来扔钱,我向你们讨要的铜板,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换来的却是我胡老三的庇护!
这笔买卖,还不够划算?”
尹衡冷笑一声。
对于这街痞流氓,他怎会相信?说的冠冕堂皇,往后他们这群没见过龌龊腌臜的孩子,恐怕被卖了都还帮人数钱。
精悍的胡老三愠怒道:“不识抬举!”
最靠近尹衡的一名乞丐晃了晃手头的棍子,高高举起,朝着尹衡面门砸去!
尹衡手头板砖抛向那人。
乞丐改变棍子方向,一棍子打向板砖。
第一个乞丐出手后,余下的乞丐各自拎着手头棍棒,嗡嗡呼啸地抡向尹衡。
卫景箭步窜出,双手紧握成拳,吐气一呵,咚咚咚地一拳拳如同雨点落在四周乞丐身上。
卫景一个堂堂二品境修仙高人,纵然是不修拳脚功夫,体魄实力亦非这等不通武艺,只会凭本能战斗的凡人所能比拟。
卫景三下五除二,这些个歪瓜裂枣凝聚一起的乞丐便统统倒地。
只余下那位胡老三,胡三爷。
卫景拍拍手,似笑非笑地望着那乞丐头目。
胡老三一屁股瘫坐在地,顺势叩首,“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侠饶命。”
卫景不是甚么见人就杀的杀胚,其人不过连内力境都尚不是的普通人,根本不值当去斩杀吸纳。
这些登不上台面的乞丐,亦不必担忧其报复尹衡。
况且卫景心头已有拜托明家来照看他们的打算,真当后面明家小姐公子吃素的不成?
“往后再见你作威作福,定饶你不得。”
“滚罢!”
余下被卫景一拳撂倒的乞丐,捂着腹部、胸口叫苦不迭。
胡老三踹了两脚,这些手下才相互搀扶着往外跑。
尹衡挥了挥拳头,“卫哥,我还从未见你打过架呢!”
尹衡伸出五指,“五年内,我肯定也能像卫哥一样厉害,对付这群小鱼小虾,咚咚咚只是三两下!”
卫景颔首笑应:“等你长大,定然必要厉害。”
破败观宇中的程夫子与一众小将出来。
程夫子相貌清癯,身形消瘦,一袭破旧青衫,神情疲惫,余下孩童衣着虽破旧,但眼眸中熠熠生辉,不乏希冀,与心大的尹衡相似。
这一群人至汉云城后,里里外外有读书人程夫子照料,以及初具气势的尹衡帮衬,日子紧巴,却不至于整天受饿。
尹衡向程夫子介绍一番卫景。
卫景朝在他眼中的醇儒程夫子行了一礼,笑道:“有劳程夫子近些日子对尹衡以及众多孩童的照料。”
“程夫子,我身后两人乃是汉云明府的公子小姐,正欲创一书院,只是书院暂缺夫子。
程夫子学识渊博,且教书多年,不如去书院作一夫子如何?
当然,这群孩童亦可入书院中,不必担忧住宿,书院会为学生提供屋舍。”
鬓间塞满风霜的程夫子没拒绝,与那群私塾孩童同行了一礼,“多谢。”
明淼两人面面相觑,但见卫景眨眼,当即答应道:“各持所需。”
明岳开口笑道:“程夫子,你们不必待在此处,今日不妨先去我明府安歇,也好随时能去书院就任。”
程夫子安贫乐道,一心只读圣贤书,贫困潦倒,却并非不懂人情世故,从适才卫景出言时,明家公子与小姐表情,能窥出书院一事乃卫景临时起意。
并非拒绝是因他们当下确实需大家庇护以及赞助,纵是他能安于此,也需为孩子思虑着想。
程夫子陪伴大半辈子的老伴身亡,一度欲随之而去,但见这群孩童无亲无故,又想到乐南城又有多少孩童罹难,心下不忍,嘴上将圣贤言语翻来覆去念叨一遍又一遍,终于下定决心,不轻死,活取义。
————
汉云城西北去不足百里,丘定镇聚集了数万灾民。
小镇无任何城墙围阻,灾民没受任何抵挡,便涌进了镇子。
饿疯了的灾民将小镇洗劫一空,如同蝗虫过境。
七八人闯进安稳睡梦中的小镇镇民家中,找寻粮食。
早已听到动静而不敢出门的男人搂着妻儿,双目愤怒不平,“你们是何人,竟敢私闯民宅!”
衣着破烂,勉强遮体的灾民望向男人,继续找寻粮食,终于找了那数袋大米。
七八人两人一包,抬起便走。
“住手!”
男人抓起身侧一把农具,双目通红地一铁锹拍向一人面门!
那灾民血流如注,当场昏死。
一家四口半年的口粮,若是没了,他的妻儿恐怕会活活饿死!
余下灾民相互一视,见男子动作不停,面容一狠,齐齐扑向男子。
“既然你要寻死,那就怪不得我们了!”
七人拳打脚踢,其中一人甚至捡起铁锹,对着男子头颅砸去!
“你、你杀了人!”
同伴惊骇道。
手握铁锹的男人脸色煞白,争辩道:“他不死,死的就是我们!”
吓坏了几人抬起粮食,匆匆逃走。
男子妻儿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杀了人的消瘦灾民回望一眼,眼眸深处,有贪婪。
一名黑袍男子站在屋脊俯视,神情冷漠。
不远处一人脚踩屋陡峭飞檐,一掠过来,单膝跪地,对黑袍人道:
“香主,血月楼靠不住,郡守仍未死,接下来怎么做?”
黑袍嘶哑道:“前面还有两镇数村,至汉云城时人数能聚十数万。
如果想要攻陷汉云城,黄郡守必须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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