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魄池
咸鱼瘫了颇久,北苏突然弹坐起来,“你在此一百余年,知不知道什么好玩的地方?”
仙神界这么大,她出不去还不能逛逛界内么。
幽韶思考片刻,而后严肃道:“还真有,远的就不说了,有一个就在晢都。”
北苏眼睛一亮,“在哪?”
幽韶得意得眉毛都扬起来了,“我无意中发现的宝地!”
仙神界中心晢都与琅川交界,边界是一片乱石地。这里虽是乱石堆,却叫做海,因为自琅川吹来的风将大中小石块吹得界限分明,一波接着一波连着白色的琅川的顶峰,和天边蓝白色交接,形成“海天一色”的景象。这里云雾缭绕,交界那头琅川的地域是高耸的白色山峰,山峰那头的琼瀑美如诗画,这边却不停有碎石砸落。
天上有流星,而这里则有流石,地面上已经积了许多棱角尖锐的碎石,细小的便铺在地面上,大的则成了不同的小山岭,搭配着遮人视线的云,简直是谋杀仇人的不二之地。
在这里行走要极为小心,因为很可能一个不注意就会不幸被流石砸中,收获头破血流大礼包。
当然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天降大礼,所以因为此地的特性,一般没人来这里找不痛快,因此也十分僻静,此时只有两道左支右绌地躲避流石的身影。
这唯二的身影正是幽韶和北苏。
幽韶排着胸脯保证自己发现的地方绝对很独特,保准叫北苏终生难忘,却很倒霉地碰上了来自琅川的大风,带着北苏亲身感受了一番叫人难忘的流石雨。诗人有雨打芭蕉寄愁,到了这两个人这里,就成了雨打仙人纯粹闲得慌,不过从这个角度上说,幽韶没有骗北苏——确实令人终身难忘。
毕竟没有第二个地方会出现这样的石打人现象了。
北苏身上已经有了几道碎石刮出的血痕,衣服和头发也被碎石打得乱糟糟的,整个人已经没有了仙样,说是凡间的叫花子都不为过。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又一块碎石,凝眉,指着石头,“这就是你说的独僻之地?”
处处都是碎石,目光所见满地荒凉,凌乱不堪。若不是这些碎石本就是此地的特色,简直就可以推断这里刚发生了一场大战。
若是一般的石头,哪还能将一个仙神打得这么狼狈,没沾到衣角怕是就已经成尘埃了,偏偏这石头就是这么顽强,打在仙神身上丝毫损伤都没有,反而叫被砸中的人十分惨痛。
幽韶看起来也颇为狼狈,吐出一口刚吸进去的云雾,讪笑,“这不是还没到么,寻找美丽的过程总是艰难坎坷的。”
北苏面无表情:“可以想见终点的美丽了。”语气间隐约有咬牙的声音,隐隐带着威胁,大有到终点揍人的气势。
幽韶突然正经,“你抬头。”
北苏抬头一看,巨石上面不出意料依旧是光秃秃的,缭绕着这个地方独有的云雾。什么都没有,看了个寂寞。
北苏森然一笑,“抬了。”
面对着北苏投来的一分疑惑九分威胁的目光,幽韶呲牙一笑,说时迟那时快拉着北苏的手就往飞来的流石上撞去。
北苏:“!”
幽韶你个王八蛋,出来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等等她为什么要说“出来”?明明要撞上石头了!
哦,进了另一个空间,那没事了。
巨大的荷花池水面清澈如镜,倒映着上方紧密相接的荷叶与荷花,一片挨着一片,留不出丝毫空隙。
若是能够拨开荷叶看见底下的景象,便能见到一个狼狈地趴着的身影,便是摔得七零八落的北苏。
北苏摔得头晕眼花,在清醒过来之前,便隐约觉得一个黑黢黢湿漉漉的地方,一呼吸全是潮气,手边是水阻隔的触感。
爬起来一抬眼,却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晶莹流波的地面上,周围十分昏暗,目光所见隐隐约约有许多柱子。
波纹自脚下荡漾开来,挪挪脚步,下脚之处又是一圈圈荡漾开的波纹。
北苏惊叹,好神奇的地方!
地面如银河般有着细碎的粼光,像天上的星星般闪来闪去,随着脚踩出的波纹漾开,星光也随之远近回荡。幽韶没有骗她,真的将她带到了一处奇景。
想到幽韶,北苏突然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人呢?
那么大一个幽韶仙子没了?
这不合理。
北苏好容易调动起她那点稀薄的仙力放了一道光,才照亮了一小块地方。而后才发现这些柱子都是绿色的,不过此处空空荡荡,除了她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的痕迹。显然,幽韶并不在附近。
难道两个人会传送至不同地方?
北苏摸了摸下巴,决定自己先四处逛一逛,顺便找找幽韶。
转身一看,却吓了好一跳,魂好险没飞了。
只见墨云带着一众仙神,微笑:“神上来晚了。”
北苏咬牙,可恨!被幽韶这家伙坑了!
北苏直视墨云,眼睛一眯,“你给了她多少好处?”
墨云转身,淡定道:“这个,神上就不用知道了。今日便是归位的日子,神上请随我来祭拜峣起神上英魂。”
北苏欲哭无泪,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一天在这群人的谋算下还提早来了!
等出去了,她一定要找幽韶算账!
……
滴答,滴答,滚圆的水晶珠闪着金光啪嗒啪嗒滴落下来,与四周的黑暗成了明显的对比。
踩在水面上的脚步声一轻一重富有节奏,滴落的水珠映出一大一小两张眉目相似的脸。
“这是什么地方?”容千的目光看来看去,很是新奇。
苍情任由容千到处瞎看,径直在前面迈步,片刻之后,停下脚步,道:“到了。”
容千跟在父亲屁股后面走,见到父亲停下脚步,便伸出脑袋朝前一看,只见巨大的荷叶茎形成的柱子自动向两边分开,就如被自然风一阵一阵拂开一般,舒缓悦目。
容千脚下踏着水面,但荷叶分开的那片区域的水面显然有些不同,上面落下一片片荷花的花瓣,凌乱地撒成了一条路。
容千好奇道:“那片水域走上去会掉下去吗?”
苍情道:“你可以试试。”
容千什么也不怕,她已经没有了母亲,父亲是仇人,哥哥生死未知且下落不明,至少从情感上来说她没有可以惧怕发生的东西;而她自己经历过那些事情,便是任一人来,也能把生死看淡了——活着也早没了什么意思。苍情这话吓不着她,反正情况再坏也不会更坏了。
试就试。容千的修为比起父亲的确是差远了,但她自认为并不算很低,以她的仙力,难道还搞定不了小小的水塘?
绝对没有的事!
容千理直气壮地踏上了花瓣落下的区域,并没有沉入水中,只是见眼前的光芒很是刺眼,脚底发热。
花瓣托起她来,组成了一道花瓣堆成的拱桥。
“芸桥?”容千见到此景,立即想到了这个名字。她想她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旋即不解,“来这里做什么?”
有一处隐秘的灵境,名唤魄池,内里池水清澈如晶,在上行走不会沉入水中,满池风荷汲取灵气为养分,因此生长得十分巨大。在荷林间隐藏着一座灵棺,灵棺四周的水面无法踏行,只有走上芸桥才能通行。芸桥为灵荷的花瓣组成,此地有特殊的阵法加持,有人找到芸桥开启方式时,荷花便凋零,花瓣化作芸桥,只一次便迅速枯萎,复化作灵气。之后再来人,便又是一个新的轮回。
据说魄池的灵棺内躺着的是许多年前仙神界怀和帝神时期的战神,仙神界很久之前就立规:每一任帝神都要前来缅怀战神英魂。
容千暗戳戳地想,难道是母君出现,带来了威胁,自己父君终于耐不住要僭登帝神之位了?看苍情的眼神瞬间变得很微妙。
苍情轻飘飘看了一眼容千,无悲无喜道:“带你缅怀英魂。”
容千内心当下便是一股抗拒,摇头道:“不,我无心帝神之位。”
说完又殷切道:“这种倒霉……殊荣,还是交给兄长较为妥当,小仙顽劣,实在不堪重任。”
嘴皮抬起,露出一排洁白的牙,眼睛一眯,便是一个不大正经的但能装作十分纯真的笑。
苍情却好似没有听到似的,并不回应,而是径直迈步,走过了芸桥,才顿了顿,对着还在发呆的容千道:“还不跟上来?”
这一回头,却是足足盯了好几息时刻,眼神似乎是看着容千,又似乎没有在看她,看得容千心中直打鼓,随后便又淡淡地转回头去了。
容千内心很是郁闷,但也无法,她无法独自离开,又无法令父亲改变主意,只能跟上,十分无力。
容千并不是轻易认命的性格,即便是被迫妥协,她也仍然要表达自己的抗拒,走在父亲身边,便忍不住开口道:“既然回了仙神界,怎么不去见母君,非要来这个地方?”
苍情罕见地摸了摸容千的头,这种亲昵只在容千很小还不知事时有过,她在懂事以后,便在哥哥的耳濡目染下在心中深植仇恨,而抗拒父亲的亲近了。苍情对儿女也有些无情似的冷淡,察觉到女儿的厌恶之后,便也不自讨嫌了。这近一千年她二人相处都是清清淡淡的,但如今他突然变得有了几分慈爱起来,连语气都带有几分慈父的样子:
“你想不想听听这个战神的故事?为父可以讲给你听。”
容千内心的好奇压倒了不服。她对于这类隐秘见闻是很感兴趣的,她知道父亲见多识广,但从不讲给她听,她也不愿意像一般女儿一样撒娇,不愿意便算了,左右她是不怎么在乎的。
再说,苍情不直接说来的目的,却转而谈起了战神的故事,想必目的就隐藏在这段故事中,她自然是很想听一听的。
于是容千理直气壮道:“我想听。”
苍情微微一笑,显然对容千的回应很是满意,“不错。”
好处许得这般轻易?
容千人看着不大,心中却是鬼精,她眼珠一转,狐疑地看了一眼父亲,但终究是太过年轻,没能揣测出这条腹黑的老狐狸真正的用意,便也不再探究了。
苍情道:“你可知这是哪里?”
容千目光一闪,神色奇异,“我知道,魄池。”
“不错,这里便是峣起神上的魄池。”
苍情又问:“那你可知这魄池从何而来?”
容千一歪头,既觉得奇怪又莫名其妙,还有些迷茫,“既与峣起神上有关,自然是他创造的,这有什么好问的?”
这世间但凡扬名之人,脍炙人口的事迹除了本身的本事和功绩,绝少不了情爱轶事,这头有人与道侣伉俪情深,那头便有人深陷多恋风波,落得风流的传言,有人艳羡,有人厌恶,纯粹看热闹者更是大有人在。
但这魄池不是峣起的埋骨之地么,难不成也和情爱之事扯得上边?
容千狐疑一视,最终也没能问得出话来,因为她总算想起来她是听故事的人。既然是听,那便不能多言,更不能多疑,这样才好让讲故事的人留下悬念。
苍情淡然道:“这里最初并非为了埋骨冢而建,你看此地的景色——大片的荷花荷叶,明镜般倒映天荷却能在上行走的水面,每一步都能漾出波纹,还有顶上缭绕的云雾——”
容千眼睛亮了亮,“情人幽会之地!”
苍情淡笑,“不错。”
“此地起初,是峣起神上亲手为他的心上人所开辟的仙境——作为礼物追求佳人所创。”
……
既然撞到了墨云手里,北苏只好认栽。不然还能怎样,毕竟她又打不过这群仙神。
北苏丧丧地跟在墨云身后,去往峣起的衣冠冢。
她的身上一直带着那个破铃铛,就希望这铃铛碰见素铃时能给她一些提示。然而自那日之后,无论怎么摇,这铃铛都未曾响过。北苏甚至怀疑,这铃铛挂在那儿纯粹是为了坑自己的。
一如它那鬼灵精怪的主人。
北苏一想到被顺走的那盘瓜子酥,就忍不住磨牙。若有一日她找到素铃,一定要亲手报仇!
叫那个家伙也尝尝被人坑的滋味!
等等,这破铃铛怎么突然响了?
……
混乱,鲜血,每一寸土地上都是黯淡又破损的规则印记,混合着杂乱的灵气——仙人生来便以灵气化为肉躯,待到生机断绝时肉躯又复散作灵气归于天地之间。这种杂乱而又萦绕不散的灵气昭示着无数人在土地上的消亡。
尚在少年,未经世事的流岚第一次看见外面的世界,便是以这种□□裸残酷的外形出现在她的面前。
灵气与灵气的碰撞造成无数爆炸的冲击,震得人耳鸣心慌。
彼时她就像清晨带着露珠的鲜花,从内到外说好听些叫澄澈,说难听些便是一股傻气,只守着心里那点理想化的道理,却未曾见识过外界的人情世故。傻里傻气的少帝看着满目疮痍满脸心痛地想:战争何时结束?
在带着大军与敌方仙神界对阵时,少帝心想:这样打下去毫无意义,只会徒添亡魂。
她记得对面领军的仙君长得很好看,一双星辰般的俊目对上正直单纯的目光,甚至没有任何言语,二人就默契地达成协议:打什么打?不打了!
这世间最可怕的不是人傻,也不是这个傻傻的人很能打,而是碰上了两个在一块很能打的傻子。
“在下流岚。”
“在下峣起。”
“平生所欲之事便是结束战争。”
“我也是。”
透亮的目光交汇,唇角上弯,两只同样年轻的手紧紧挽在了一起。
流岚一人站在军队面前,阳光下扬起自信的眉眼,“只要你们能打得过我一人,我便带着花灵界大军投降,若是打不过,你们就退出战场!你们敢不敢?”
峣起扬剑,年轻俊逸的面庞鲜活得能穿透万年的光阴而不褪色,“若是赢了我这把剑,我便带着仙神界大军投降,若是相反……”洁白的牙齿一露,“就不要来丢人现眼了,你们敢不敢?”
两个人尚在少年,却用一腔热血创造了难以想象的奇迹。
她只记得在鲜血中神昏浮沉,一片血色中始终有一束明亮的光在照耀,一直看着那道光,战争便结束了。
…………
仙神宫,瞰尘台。
不同的灵压造成了许许多多的灵风,高处的风尤其大。怀和站在台上,迎风凝视着这片刚刚平静下来的千疮百孔的大地。
她的目光凝视每一处都良久,像是要一寸一寸搜寻一个重要的珍宝,又像是像凡间的工匠一般,寻找每一处细微的漏洞,力求精确。
这是峣起找到怀和时眼前看到的样子。他站在她的身后,默默地看了一阵,就在即将开口时,背对着他的人突然说话了。
语气严肃又沉痛,“你结束了动乱,该由我出手修复破损的规则了。”
怀和生于战乱,是已故帝神最小的一个女儿,正因为在亡魂中诞生,所以在天原赐名时被赐作了怀和。怀和的帝神父君,母君,以及一轮一轮因战死而向下轮的少帝哥哥们相继陨落,最后这帝神之位便落在了她的头上。
怀和闭上双眼,像是一夜之间就褪去了青涩,从昨日还在痛哭的仙子变成了身负重任,威严高大的帝君。
峣起凝视片刻这位昔日的好友,点了点头,转头向下扫视一圈,然后道:“我要离开这里了。”
怀和跳脱的个性沉稳了许多,听到往日足以令她惊叹和上蹿下跳的消息也不过只是面色微动,“可还回来?”
峣起露出一个向往的笑容,“也许会回来,也许不会。这世间有了一个令我心动之人,九界之乱结束,我要去追求自己的心意了。”
怀和终于转过身去,眼神真挚,“不管如何,我们这些朋友总会站在你身后。”
峣起道:“你对新霖的心意大概也有些不同吧,帝神之担甚重,涉及情爱之事,总可以随心一些。”顿了顿,又道:“一切保重。”
怀和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强行成长的她心中终于涌出一股委屈和悲凉,但她显然已经成功地学会了不再流泪。
片刻之后一切便平静了下来,只是叹息,“我知道了,保重。”
看见好友的变化,峣起有些怜悯,心中却明白这是逃不开的必然选择,于是点点头,便毫不留恋地穿梭空间而去,消失在了原地。
“见仙子魂不守舍,莫非是在想我?”一道熟悉的带笑的声音传来。
流岚一愣,抬头一望,眼睛不由亮了亮,“你怎么……”
片刻后却冷漠地转回头来,不再看那人,声音疏离而清冷,“小灵当不起神君厚爱,还希望神君莫要错付。”
峣起挑眉,“本君可是当着帝神的面发誓不追到心上人不回仙神界,你就这么把我赶走了我可就无处可去了。”
流岚抬眸,眨了眨眼,看向他,“那也……”
不待她话说完,峣起突然笑了,一口白牙透出鲜活的气息,比起在仙神界的样子,这才算生活。追爱的女孩,做自己喜欢的事。
他也眨了眨眼睛,道:“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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